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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人生传奇】之黄土地 [打印本页]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2-27 18:27
标题: 【人生传奇】之黄土地
【人生传奇】共分四大部分,时期为文革,插队,汉中和海外创业。文革部分,已经被克明选入【我们忏悔】一书。这里选发一些上山下乡的部分内容。
七 颓废,知青身上的胎记。
从望远镜的这一端
到地球的那一端
是十七世纪法国的
巴黎
这里的女人是时髦的
这里的绅士是爱好战争的
战争
战争
战争就像跳芭蕾舞一样
要知道福尔摩斯是怎样介入黑手的
先生
请给我来只烟
每到故事开场,张三峰都会说出这么一个桥段。
登时,大炕上,挤成疙瘩的知青们,就会个个悄无声息,凭息静听。
张三峰到了村子以后,只出过三天工。沉重的劳动,乏味的时光,令他几乎窒息。
按照当时对北京知青最讲究的说法,知青下乡,到农村后,首先要过劳动关。大有点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意思。但古代圣人说这话,是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张三峰当时还不知道,他那个小业主的父亲,当年怎么给他起的名字,竟然与历史上著名的太极拳祖师爷同音。小业主的家庭出身,既算不上不光荣也算不上耻辱。既不是革命打击的对象,也不是革命依赖的力量。说难听点,甚至连被革命争取的力量都轮不上。顶到头,只能算是被革命看不起的力量。就凭这种心态,他身上也找不到半点努力向上的痕迹。
2月初,知青专列在嚎啕声中驶出北京火车站。列车车厢里,还沉浸在极度悲哀的沉痛气氛之中,张三峰已经把自己身边的气氛活跃起来了。张三峰记忆力超群,口才极佳,是初三五班名闻遐迩的故事大王。
现在,在他周围座位上,同班的几个学生正在发症。张三峰已经开始跟大家说笑。一会儿,他大段背诵《红楼梦》中的章节。一会儿,又讲一段短小精悍的相声段子。坐在相邻座位上的几个外校学生尚不知道张三峰的口才,一个相貌斯文的学生上来挑战,他有意回避张三峰已经表现出才华的中国文学。这位同学聊起来了俄罗斯文学。作家果戈理,屠格涅夫,列夫,托尔斯泰等名字他谙熟于胸。就是当代作家,珂契托夫,车尔尼雪夫等等,也知之甚详。满心以为,这下能难倒眼前的这位故事大王了。哪曾想,张三峰轻松地接过话茬。
哥们儿,给你背诵一段《州委书记》吧。
远处的工厂,浓烟滚滚,安德烈的步伐登时加快了,想起安娜,他的步点轻松,竟然划出了像探戈一样的舞步。。。。
再给你来一段柯切托夫的《你到底要什么?》吧。。。。
外校同学抱头鼠窜。张三峰仍意犹未尽,想听听咱内蒙插队的一个哥们儿写的长篇手抄本小说《九级浪》吗?现在,我就可以给你们讲这个故事。哎,如果不是这种公开场合不方便,我还可以给你们详细讲手抄本的淫秽小说《曼娜回忆录》呢,或者,我给你们来段民国色情杂志【性史】的内容吧。
张三峰乐天,开心。凭着一张生动的嘴巴,无论走到哪里,张三峰只要一张口,身边立刻围满专心听故事的同学。
火车车厢的气氛立刻变了。毕竟少年不知愁滋味,十七八岁的孩子,哪里能长时间沉溺人生苦难?
第二天,火车到达铜川。从张三峰口中,大家知道,这个以产煤著称的小城市,竟然拥有一个与铜有关的名字。全体北京知青下车,看到眼前空场地上整齐排列着覆盖帆布车棚的解放牌大卡车。很快,全部知青被分别安排在各列卡车的车厢里。刚坐下,卡车队便立即循序开出。
刚出城,车队就进入了陕北地区。
陕北的地形非常奇特。汽车一会儿驰骋在平坦的田野,一会儿,又会在平原边缘的断裂处,钻入苍茫的群山。几十辆军用卡车排成长列,如同一条绿色的长龙。轰隆隆地冒着风雪前行。卡车车队首尾相连,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冰天雪地的高原上婉延前进。冰雪覆盖着大地,山崖冰凌纵横。盘山公路险峻惊心。途中,一辆同行的解放牌载重卡车惊险万分地卡在公路边缘,一个车轱辘已经悬在冰雪溜滑的公路外面。而这只空悬的车轮之下,是白雪皑皑的万丈深渊。车队从这辆出事的卡车旁经过,坐在车棚内的知青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心都卡在嗓子眼儿了。汽车终于在一个山顶上冒出头,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平原。平原上依然冰天雪地,一片荒凉。但现在,也终于出现了若隐若现的人类活动迹象。走了很久,车队路过一个在风雪中荒凉寂寞的小镇子。奇怪的是,沿途简陋的房屋,都房门紧闭,就连粗陋的商店,也都上板歇业。沉寂的街道,就像鬼子刚刚扫荡过一样,镇子里的老百姓早已纷纷逃难,躲到偏远乡下去了。
就在这时,从街拐角转出来两个手衣衫破烂,拄打狗棍的乞丐。风雪中,张三峰对这一片荒芜之中竟然出现了人踪而感到好奇。就这时,两个乞丐分辨出这是专门运输北京知青到延安落户的车队,他们忽然激动起来。两个衣衫破烂的乞丐拼命挥舞手中粗大的打狗棍,冲着卷起雪雾的车队大声吼出纯粹的北京腔儿。
要饭去吧,你们这群傻逼。
一根粗大的打狗棍冲张三峰的卡车飞来。好在车速正快,打狗棍在空中旋转着,又颓然落在地面上,溅起几片冰雪。
这一幕,给张三峰留下深刻印象。一路的艰辛,已经使他畏惧,而这两个乞丐,显然是一个月前,先于他们一批到达陕北的北京知青。
未来的命运,像一道巨大而沉重的帷幕,被这两个途中偶遇的北京知青乞丐缓缓拉开了。苦难的命运已经开始,任何力量也无法挽救这些被厄运选中的年轻人们。
张三峰仿佛看到了一个月以后的自己。头发蓬乱,浑身肮脏,身上一件飞起棉花的破棉袄,腰间系一条草绳,手中拄着一根粗大的打狗棍。沿着满目荒凉的陕北高原,一个村镇一个村镇地去乞讨。给人骂,被狗追,被虱子咬。人格尊严早已荡然无存,美好愿望早已灰飞烟灭。未来从此一片铅灰色,人生再也没有希望,没有激情,没有信任,没有亲情。甚至,北京知青真的就像被押送到新疆荒漠上劳改的犯人一样,即将到来的,是皮鞭,是铁锁,是拳脚,是死亡。
张三峰的心彻底绝望了,他再也看不到前方会有什么希望。而且,他们甚至不如那些劳改犯。因为劳改犯还有刑期。北京知青,摆明了宣传是扎根农村。过去没仔细琢磨。现在,他明白了。扎根农村,就是无期徒刑,终身失去自由与希望。
一个旋律在寂寞的帆布篷卡车车厢内响起来。
。。。。我们来到这里,
已经是七十五天,
看了又看,眼前还是一片,
苦难和悲伤。
想起往事我心已碎,
泪水就流成了行,
亲爱的朋友,
你我都一样,
凄苦地去流浪。
这首据说是在新疆劳改的老泡们自编自唱的曲子,从这天开始,很快在知青中流传开来。
张三峰插队的村子,在陕北深山中一条极深的山沟里面。大山空旷荒芜,积雪漫山,几乎看不到人行的道路。想要走出这道山沟一趟,至少需要步行30多公里。站在陕北荒凉的黄土高山之巅,向四个方向看去,从脚底,直到薄雾朦胧的天边,全都是焦黄色的山包。没人能数清楚脚下到底有多少座荒凉的土包。但张三峰觉得自己已经被弹丸似的黄土山深深埋葬了。
逃生的恐惧,使得他一天都不敢在村里停留。春节刚过,山上干过几天活,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打点起简单的行装,离开了自己的村子。从此,开始到四处行走,一整年都没在这个小山村里照过面。
苦难,使得平时素不相识的人们之间,产成了某种暂时的可靠联系。北京知青共同的命运,使得陌生人,只要说一句我是北京知青,便能得到知青点的一顿粗茶淡饭。张三峰能讲故事,他吃的往往是知青平日舍不得吃的细粮,抽的是能达到中等档次的纸烟。
张三峰的名气很快就在全公社,全县甚至临近几个县范围内传播开来。张三峰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是喧哗的市镇还是荒僻的深山,都会受到最热烈的欢迎。北京知青会为他准备好热气腾腾的窝头,准备好刚刚购买的红舞牌纸烟和茶点。晚饭后,酒足饭饱的张三峰坐在暖炕上,打着饱嗝。隔着炕上的油灯,大炕另一端,男知青们挤坐在一起,安静规矩,屏住呼吸。晚间的故事会专场开始了。
这个时候,张三峰会甩出篇头那段清口。整晚的故事会,热气腾腾,经常会通宵达旦。
对于知青,缺吃少穿不算什么困难。从出发那天开始,所有北京知青都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北京知青,毕竟是有文化的一群,文化生活对于他们,比吃饭和呼吸更重要。
陕北乡下,贫瘠荒凉,原始落后。千百年来,当地老乡的文化生活,基本上就是零。
文化大革命曾经震撼过每个人的灵魂。陕北乡下村里召开的批斗大会上,对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的公社书记最愤怒指责是,XXX,那年,我们村明明收成不好,你却多收了我们几百斤的公粮!或者,每次下乡到我们村,你为什么不让村里安排,专拣XX婆姨家里住?控诉完,就是激昂的口号声。
乡下识字的人不多,连饭都吃不饱,村里连个小学都办不起来。唯一跟文化沾边的,就是从公社通往各村的一条喇叭线。通过窑洞里挂着的喇叭匣子,家家都能听到公社播音员喊出的各类上级指示。张三峰的房东大娘,可算见到北京来的有大学问的人了,从第一天起就不停嘴地追问。墙上小匣子里的女子,她为啥光在匣匣里说话,却从来也见不到她出来啊?
张三峰进村后,听到了唯一一次乡村音乐。那是一群要饭叫花子进村,老人弹一种很奇怪的单弦,两个年少的女儿跳舞。跳的是我爱北京天安门。为此,张三峰一时情绪激动,二话不说,跑进灶房,挖了满满一碗小米,在目瞪口呆的老乡面前,倒进小姑娘伸出来的米袋子里。
张三峰被单弦这种乐器迷住了。
老汉左手高举,擎着长长的琴杆,右手拨弦,同时左腿使劲颠动,带动小腿上绑着的扳子响亮地伴奏。老汉的曲目,只有薛仁贵征东这一个段子。但这种简单原始的娱乐项目,轰动了全村,村里所有乡亲们都聚集在唯一的院落里,听老人说书。
农村的娱乐如同焦黄的土地一般,太原始,太贫瘠,太单调了。
这种说书,对于张三峰和其他北京知青来说,内容是太古老,太单调,也太乏味了。
除此之外,村里乡亲们唯一的娱乐,就剩下上帝公平赋予人类每一个人的本能---性爱了。
张三峰逃出自己的村子,连行李都不要了。靠着一肚子精彩绝伦的好故事,他行走天下,吃喝不愁。等他再次出现在村里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四年以后了。
他回来,是因为知青招工开始了。
后来,张三峰最悔恨不已的,是他实在应该再晚回来一年。他被招工到陕西汉中的国防工厂后的下一年,北京几个大专院校在陕北的北京知青中招生。由于大部分知青上一年已经招工离开。这一年幸存的北京知青大部分都能快快乐乐地回北京上大学。名额富裕得,甚至可以在几所大学范围内随意挑选!
作者: 闲人一个 时间: 2015-2-27 22:15
就当年的知青来说,命运命运,命是自己的,运是自己碰的,张三峰的命运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2-28 08:24
下乡路上遇乞丐,
却是知青上月来,
小伙四处去流窜,
靠讲故事四年呆。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2-28 23:51
谢谢两位
1。 盲流
我穿红鞋我好看
与你们年轻人逑相干。。。
那些年,陕北活跃着数不尽的盲流。所谓盲流,是指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乡下二流子。但其实,在那个时代,这个名头并不准确。因为,盲流,大部分是附近的农民,冬季农闲,到别村打柴帮工,挣几斗粮食。还有一些上头下来的农民,到富裕地区找口食儿吃。所谓上头的,是指绥德,米脂一带,那里地少人多,丰收年景粮食也仅够维持半年时间半饥半饱的日子。年景一差,全年都要讨饭。陕北人善良,讨饭的来了,家家窑洞门前站一站,不但能吃饱,还能给装口点儿干粮上路。年轻力壮的后生,没脸去讨饭,就打短工为生。由于政策不容许,只好偷着干,缺少合法性,被算入盲流。天气一入冬,盲流来了,闹闹哄哄帮工一个冬天。开春后,大部分人会扛上行李卷回家去。也有个别不走的,继续找活计,这些就应该算是职业盲流了。那时节,我们村有个年轻的职业盲流,人们管他叫三花。三花年龄估计在二十四五岁上下,长板脸上,撒着几颗白麻子。长年累月,他身上总是翻穿一件破旧的老山羊皮袄,秃顶上片片疥疮上飘着几根软毛,三花之名由此而来。三花发音接近三毛,影射半秃的意思。三花家在县城近郊,算是好地界儿,根本无需出门找营生。但三花在家不好好干活,宁愿出门打短。就连搞女人,也不出我们这个深山沟里的村庄。但三花性格好,爱说爱笑,人缘不错,挣的钱全留在庄里。。。。,那是搞了女人!三花有事没事还愿意到知青的窑洞坐坐,向我们这些对男女能些名堂尚未开窍的小孩子,灌输一些性启蒙知识。就冲这个,我们算得上是半拉子朋友了。那一年上头来了新政策,打击盲流。一夜之间,两个职业盲流被押到我们村的大队部,其中一个就是三花。按照公社指示,被捕盲流必须由知青看管,并把他们押解到延安县监狱,统一处理。押解三花是个轻松的任务,但为保险起见,我们每人手里还是提着根烧火棍。就这么个假架势,三花还真怕了。一路上低头缩脖,哆哆嗦嗦。路走长了,三花胆子壮了点,媚笑着请我抽烟。碍于原则,我拒绝了,三花失望地垂下秃头,一路老老实实走到县城 。县监狱在宝塔山半腰,监狱墙建在几丈高的石壁上,探头看看头皮发麻。
一到监狱就听说昨晚发生了越狱事件。
几个囚犯在一个疆儿里来的带领下越狱。所谓疆儿里来的,是指早年被判刑送往新疆荒漠劳改的犯人。新疆劳改农场周围,几百里荒无人烟。犯人想逃,即使逃脱追捕,在方圆百里的大沙漠里,也会渴死饿死。侥幸逃出来的,都是意志坚强,心狠手辣的亡命徒,个个命案在身,罪大恶极,一旦抓获,必死无疑!
这伙逃犯到了石壁高墙上,眼前无路可逃。疆儿里来的是个亡命徒,据说当时监狱尚未发觉他的真实身份,知道再不逃脱,一旦被查明身份,肯定死路一条。顿时把心一横,硬是从几丈高的石壁腾身跃下。他先是脚朝下,半途碰到石壁,身体失控,横摔下去,到了山跟,已成半滩肉泥!
三花对监狱倒是有种宾至如归的样子,刚进门,立马跑到院子中央的大桶前去舀饭吃。我们任务顺利完成,觉得今后再也见不到三花了,心里多少有些凄凉。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年入冬,三花又来到我村来串门啦。他身穿一件崭新的棉袄,脖子上挂着一台簇新的半导体收音机。嘴里叼着香烟,满脸自信的笑。在村子里串东串西,到处传来他欢快的嬉笑声。不到半天功夫, 村里人人皆知,三花被押解回原籍的村子后,很快被延安铁厂招了工!现在已经是令人羡慕的,吃商品粮的公家人了。三花有了固定工资,有了城市户口,真是鸟枪换炮,衣锦还乡!
三花倒真不记仇,见到我们不但不躲闪,反而象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递烟问好,殷勤热情,还一劲儿道谢 ,如果不是我们把他押解回村,他哪里能找到今天这样的好事 !
三花在小村子里,着实掀起一阵热浪,把村里后生羡慕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此后,家长教育孩子,总是拿三花做榜样。转眼又过了一年,冬天来临,各路打短工的农民陆续在村里出现。一天下工回村,远远看见一伙人围着说话,中间一人翻穿破旧的老山羊皮袄,一张白板脸麻子泛光,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是三花是谁!
三花又回来了!只是这次不但不风光,反而更潦倒!他对自己这种遭遇毫不在意。
工厂生活不适合三花,他受不了纪律的约束,喜爱自由自在的流浪生活。这不,在工厂屁股还没坐热,一抬脚,辞了。接着,一身盲流的装束又轻车熟路套在他身上,如此闲逸舒坦!又是那个整天恬着脸傻笑的盲流三花。
知青算是半个公家人,与盲流间的差别何止十万八千里!谁能想到,有一天,我自己,竟然会成为半个盲流 !
我们公社,有一川二沟,我们村在西沟。
西沟山高沟深,最远的村子,距离川面30多里,这个叫做枣珂台的小山村,就是我们插队的村庄。
从川面进沟,步行20多里路,地面稍微平坦。但过了余家沟,山卯变得陡峭。只是,有一个山弯很美,在满目荒芜的陕北山沟里, 忽然出现几道峭岭,直立如壁,象竖立的几块龟甲,壁上草绿藤青,缠缠绕绕,很象是西游记里的景致 ,给荒沟凭添了几许妩媚,到了这个地方, 转个弯,就到我们村了。
在深山沟里憋了将近一年时间,从文明跌入原始,从欢乐少年变成哑巴劳动力。几个月时间,我们的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这种单调的乡下生活过久了,让人产生被人类遗忘的错觉。所以,一次偶尔到接近川面的新瑶沟村串门时,得知三个好朋友收到家寄来的路费,准备请假回家时!我的心好像猛然苏醒,一下子狂跳起来。
回家!几个月来,多少次对着滚圆的窑洞顶子,做着回家的梦。猛然间,发现这梦境,居然可以变成现实!朋友们蛮仗义,答应只要我能脱身,他们就从自己的路费里挤钱,带我回去!
我连夜赶回村,伪造一封母亲病重速回的家信,塞到一封家里过去来信的旧信封里,到书记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假。本来是假装母亲病重,谁知没说几句连自己都觉得象真的一样,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坐在书记家的炕上,泣不成声。知青是新事物,书记自小没听说过什么叫放假,作不得主,他让我耐心等几天,听公社的回信儿。
但朋友们第二天就要动身,不能再等了。第二天大早,我打点简单行装,趁天刚亮的朦胧时光,趁黑溜出村子。
昨夜大雨倾盆,道上有点湿滑。刚走几步,听到前面略有人声。惊疑中转过弯,猛然看到乡村土路上都是村里劳力。原来昨晚的暴雨冲断了一段进村的土路,大早全村劳力赶来修路,让我碰个正着!村里男劳力聚集,大家都楞住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偷跑回家。停下活,看着我不说话。书记皱起眉头,但扭过脸,假装没看见。我满心惶恐,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低头穿过人群。最后,只有谢华山大伯在人群中,冲我抬抬手,说了一句:回呀!我点下头就溜。脊背冒汗,全身发凉,双手打颤,感觉自己就是个逃兵。
赶到新瑶沟已经半夜,伙伴们欢呼拥抱,暂时忘记偷逃的窝囊。
第二天一早进城买去铜川的汽车票,女售票员脸色生硬,没介绍信不卖!原来知青探亲已很泛滥,县里没有前例,不知该不该放行?无奈之下,采取简单的办法。。。。。。,没有大队以上介绍信,一律不售铜川的公共汽车车票 。天无绝人之路,查地图,发现走绥德,过黄河,照样可以取道山西改乘火车回京。票很容易买到了,当晚到达绥德 。绥德城不大,但古已有名,军事政治意义不讲,这个靠近内蒙沙漠,土地贫瘠,而且地少人多,及其贫穷的县城,竟有非常好的水土。养活了皮光肉嫩的绥德俊男女!陕北人讲,绥德婆姨米脂汉,讲的是绥德的女子得天之赐,个个天生丽质,皮肤娇好。更何况古代美人貂蝉就是绥德人,而那个体格健壮,相貌英俊的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则是地地道道的米脂人!身在绥德城,放眼看去,满街女子果然大多相貌端美,皮肤细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置身邻近沙漠的贫穷小城 !在绥德车站又出现问题,去黄河边宋家川镇的车票已售磬,必须等三天,我们归心似箭,岂能坐等!当即决定步行去宋家川 。
在绥德听说路程不远,约40里路,且一路公路大道,不怕走错。但真动身走起来,很快就发现不对了。快半夜了,明明走了五六个小时,且步履匆匆,怎么也得走过一半路程了。结果,一打问,前面还有好几十里!接连问了几个人,说法不一,情况各异。第一个说,快到了,还有三十里吧 。过两个小时后,再问, 却道:远哩,还有七十多里哩。也不知道为什么差这么多,难道我们是背道而驰?顿时情绪萎靡,走不动道儿了。前边出现一个大镇子,镇边有家亮着灯的车马店。店里黑灯瞎火,一溜大炕,靠里边黑不溜秋已睡下半炕人。极度疲倦管不了那么多了,倒头就睡,直到被一阵骡马的嘈杂吵醒。睁眼看时,那半炕人已经摸黑起来套牲口了。睡不着了,起身出门。外面,镇子里还一团漆黑,只有一家早点铺亮着灯,一打问,早起还对了,汽车一会儿就到。急忙买了每人一张大饼做早餐,另买半斤五香牛肉片。汽车到了,居然有座!这一夜好歹熬过来了。坐在舒适的座位上,困意袭来,想着美美吃几口大饼,嚼几片牛肉,好好睡一觉。大饼刚刚出锅,味道很香,牛肉入口嚼了半天,嘴里象咬着块橡皮,无论怎么使劲,软不拉遢,就是不烂。肉香也没有了,这时才知,我们买的是老牛肉,牛不知几十岁了。
下午到达宋家川,滚滚黄河呈现眼前,黄河水混浊厚重,带着一点土腥气,滚滚浊流蜂拥而下,可以感到一种蛮横的力量。似乎一头黄皮猛兽,正在寻找宣泄的机会。河对面是山西省境,两岸沿着喘急的水流,都是高耸的峭壁,奇怪的是,陕西这岸全是黄土,与河水是同一种颜色。而对岸山西那边,则全是石头山!那就是雄伟而又荒蛮贫穷的吕墚山!黄河两岸正在施工,修建一座跨河大铁桥。但我们必须乘船过河,渡船很旧,有前后两个水手,一趟可以载客十余人。船舷有一根钢绳,用滑轮固定在一道横在黄河上空的粗缆上。梢公只要把住船舵,船就可以在跨河钢缆的牵引下驶向对岸。看着多少遍在书里读到过的黄河水在身下滚过,心里又是舒畅又是感到隐隐的恐惧。生怕万一钢缆折断,我们的船会象飘落的树叶一样,被深沉浑雄的黄水卷进深渊 !
山西境内的山路陡峭险峻,整个吕粱山地区荒山秃岭,满目疮痍。简陋的山间公路边,几乎寸草不生。一路缺村少寨,人烟稀少。只有山路崎岖,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汽车穿过离石镇,道路开始平坦起来,人烟也稠密了。到达杏花村,看到汾河,地势平坦,汽车已经进入平原了。杏花村胜产名酒,更由于那首:牧童遥指杏花村的优美诗句而举世闻名。大名鼎鼎,怎能不饮酒!果然遥见杏旗一角,近前看,名曰:杏花村酒店。进屋坐地,是一间简陋小饭馆,饭菜无味,但放开了出售当时国内短缺的山西杏花村汾酒。停车半小时,我们几个毫无酒量的傻小子放开豪饮,竟然每人喝干了足足二两白酒。豪饮后上车,本以为会酩酊大醉,不醒人事。谁知,只觉得脑子稍晕,类似昏车,一会儿功夫就清醒如常了。当时以为好酒不醉人,但时隔多年,了解社会人情后。回头一想,当年的酒里,一准掺足了白开水!
直到介休才听到火车的汽笛声。登时群情激昂,一路辛苦,值得,总算可以直接到家了。但买票时又是一瓢凉水,原来山西省也是北京知青集中之地,买票回家,必须出示大队以上证明。。。。。。,心头焦急,就连扒运煤的货运火车的心都有了。好在,最后时刻,售票员告,买北京的票不行,但可以购买丰台站的火车票。哈 ,丰台离北京只有50里路,就是步行,我们也能走到家了。
真是虚惊一场 !
一路风驰电掣到达北京,回头一想,靠!我这一路奔逃,根本不顾形象,失魂落魄,满身虱子。这个形象,难道不象那个穿着翻花破羊皮袄,光着秃头,四处流窜的盲流三花吗!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1 07:54
乡间四处有盲流,
职业盲流不愿走,
知青回家也一样,
一路折腾归程秀。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1 16:39
2。赤脚医生
正月里来哟
是新年
我给公公来拜年
手提一壶三两酒
我被公公亲一口
插队几年,好在没生过大病。但我发现,居住在山大沟深的农民,如果生病,就会是件非常可怕的事请,闹不好就会丢掉性命。
插队动身前,家里为我准备一大包常规药物,止痛药退烧药消炎药,林林总总,无所不包。刚到村里,一天,发现房东大娘生病发烧,随便给了她几片阿斯批林,居然立刻退烧了。消息传开,登时登门求医看病的络绎不绝。我出手大方,毫不吝惜,对症下药,居然个个药到病除。不几天,村里就有人人开始叫我高医生了!很快,携带的常规药用完了。生产队长王玉安找我谈话:不能给人家看病不收钱,药又不是你自己操的!不要钱咋成?我心说,生产队长怎么张嘴骂人,谁操啦!后来懂了陕北话,才知道操是造,在陕北发操的音儿!药源告罄已迫在眉睫,心生一计,学针灸!那年代通行一本叫【农村赤脚医生手册】的便携本。农村缺医少药,进城看病又承担不起。各村由乡里统一培养出一名土医生,名曰赤脚医生。我们村赤脚医生王存万当时正在乡里开会。我针灸手艺还没学好,王存万回村了。冲着我的仗义施财乐善好施的鼎鼎大名,王赤脚主动来访,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王存万三十出头,个头不高,一脸黝黑。一双眼睛机溜溜转,脑筋很活。村子里,他利用职务之便,是个搞女人的高手。少到刚成年的女子,老到高他一辈的婆姨,他都有本事勾到手。多年来,自己却孤身一人,早年娶了个婆姨,是河南讨饭上来的。虽是讨饭女,却是美人。王存万欢喜之余,难免以己之心度人,总觉得天下男人都要勾引他婆姨。白天下地干活,老婆必须与他挨着,晚上吃罢饭,不许婆姨串门。有时婆姨不出工在家,他也要把窑门前空地用扫埽仔细扫一遍,晚上回来检查脚印。他这样把婆姨当贼看,甚至生下娃娃了也毫不放松。婆姨终于忍无可忍,一朝爆发,后果堪忧。婆姨是抱着娃娃跑掉的。黄鹤一去,从此寥无音讯。王存万找遍天涯终于死心,知道这个俊婆姨彻底丢掉啦!他再次娶妻,是在第二年,相亲那天,婆姨家上门,他把我们知青最象样的箱子都搬到自己家。土窑洞登时增添光彩,蓬壁生辉。媳妇高高兴兴进了家门。进门才发现家徒四壁,却也无奈了。
王存万对女人有浓厚兴趣,由于职业关系,对喜欢医的人,也特别共鸣。从此每次看病都要约上我,村里人一时闹不清我是不是专业医生,也不坚持要我出工干活,每次我都能高高兴兴地随他到各家行医。
第一次是半夜,村民张生发的爹把我们窑洞的门敲得山响,他儿子犯病了,张家窑洞黑咕隆咚,一盏老麻油灯闪着豆大的光,张新发躺在炕席上,平时象牛一样的大眼闭得紧紧,窑洞墙上黑影幢幢,我正不知所措,王存万来了,他刚上炕,张新发忽然肚子一挺,两眼翻白,牙关紧咬,口呲白沫,发出痛苦而又奇怪的声音。王存万让我掐住他两手虎口,他朝人中一针扎下去,张新发在一阵痉挛中霍地停下来,身体象个泄气的皮球,软摊成泥。王存万冲我紧张一笑,把我从黑暗的恐怖中解救出来。我哆嗦着递他根烟,点着火,还没顾上抽,张新发又一声怪鸣,翻眼吐沫,两手乱抓,浑身痉挛。一阵忙乱过后,总算摊软下来,王存万趁间歇告诉我,这是典型的羊巅疯,终生难愈。看来这一晚要看着他。第四次发作开始了,我和王存万重操故技,正忙乱间,忽听脑后咚的一声响,响亮短促,是什么硬东西倒在土炕的石板上了,紧接着,幽暗的油灯影里有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缓缓向上伸出,尔后重重落下,打在炕板上,浓重的黑影中,一个老人象被人掐着似的怪嗓子喃喃地唱起什么来,音调怪异,唱词含混不清,象是念经,又象是念咒,伴随着手砸炕板的咚咚声,半熄半燃的老麻油灯忽闪忽闪地,人影更加摸糊不清,时间在这片毛骨觫然的黑暗中不知不觉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的怪唱停下来,他从黑影里坐起,干咳两声,掏出旱烟袋装烟慢慢抽起来,好象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我们这时才缓过神来,互相安慰地看几眼,再扭头看病人,张生发已经安静地睡熟了!
直到四年后我离开,张生发再没有犯过病,不知是我们的针灸效果神奇,还是他爹咒语有效。这种跳大神在陕北农村很普遍,是否有效,我经过的仅此一例,至今不明所以。
第二次出诊是看村头刘婶的女儿香儿,香儿七岁,正上村小学,是一般的发烧。王存万知道我学艺心切,把打针的任务交给我,我似模似样地消毒,装药,在她臀部画一个十字,找准位置沉着地扎下针,但推药时怎么也抑制不住紧张,拿针的手哆嗦不止,直至药推完,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给人打针,就是这么不争气!
没多久,经过刻苦钻研了农村医生手册,并在自己身上多次成功试扎之后,我的针灸技术已非同一般。但自从村里人知道我不是什么正牌医生后,对我彻底失去了信心。没人求医看病,是医生最大的痛苦和失败,我虽处逆境但兴致不减,每日试针不止。谁知墙里开花墙外香,从北京回村后,很快到安塞县出民工。那里正兴建一座大型水库,来自周围几个县的民工云集。我在我们公社民工连任文书,连长是公社干部,付连长是个下台村支书。据说,他下台是由于不务正业,搞资本主义。此人煽猪手段一流,成天腰上别着把煽猪小刀,同时还有一手高明的扎针技术。说他扎针,是不能理解为针灸的意思,首先不消毒,太阳底下把针晒晒,或干脆在胳肢窝里蹭蹭,直接就下针。但奇怪的是,如此原始,却从没有人因此感染过!没过多久,我和付连长医名在工地上名声大盛,如雷贯耳。每天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有时甚至工地上躺靠着七八个扎着针的人。如此盛况,直接影响了工程进度。工程指挥部横加干涉,地头行医不得不停下来。
我遇到最奇怪的病人是一位50多岁的老妇人。她只是普通的胃痛,是陕北常见病,但奇怪的是,她对扎针毫无感觉,怎么重刺激都如打了麻醉针一般,那种无动于衷的样子,恨不得任由你活体解剖。我最后放弃努力,直接把她打发到医院去。而付连长医的一位怪病,头痛脚痛,其他部位无恙。头脚痛时,病人疯狂得满炕打滚。面对乱局,付连长从容取针扎穴,连消毒仪式都免了。不到半分钟,病人脑袋上已经扎满了针,象只卡通大刺猬,奇怪的是,病人已然安静了,头脚止痛。从此再未犯过此病!
给人扎针就算是医生了,我从此常有鸡蛋挂面吃,邻村知青外号小狐狸的,象小尾巴似的跟着我,就为这一口食。我也医道渐深,不说手到病除,但也疗效甚佳,在工地上名声很响。
从工地回村,本想连续作战,成个真正的医生,甚至想拜临村驻扎的北京医疗队医生为师学习动外科手术。很快发生的一件事,使我知难而退了。
在我们窑洞下脚,住着一户老人,有个畸形的女儿,从小小儿麻痹落下残疾,二十多岁,在农村是个难嫁的老姑娘,总算遇到个家境贫寒的后生愿意接受,做上门女婿。乡下人实诚,后生对残疾女真情深意重。几个月后,畸女怀孕,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一夜,老汉慌慌敲我的窑洞门,他女儿得急病了,赶过去时,王存万正忙着打针开药,我一到就做他的下手。王存万讲,这是典型的脑膜炎,必须立即送县医院。村里找来人手,准备好架子了车。就在把病人往山下搬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人们是用门板抬病人,门板不易把握,下坡时,有人不小心,门板斜了,病人摔到地上。好在人们反应快,女人没有受伤。本来是一场虚惊,可老汉捂住架子车不让送了。他哭叫着,这是夜路有鬼呀,这可是老天爷示警,不让走夜路啊!书记队长给老人做工作,但再怎么劝,关心女儿的老人就是不妥协。好容易熬到天亮,几个小伙子跑50里山路,把病人送到县医院,女人刚好断气。医生抱怨他们,为什么不早一点送来,哪怕提前两个小时,病人还有希望 !
死人原车拉回村,老人哭的泪人一般。一夜失去女儿和外孙两个亲人的老人哀伤至极。他们很隆重地大办丧事,老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个阴医,开刀把女儿肚子里没成形的婴儿刨出来,鲜血淋漓地另行埋丧。这种原始的规矩,使我几个月心里缓不过味来!
我再一次出民工是在一年以后,很快又成了名医,备受欢迎,这次,给农民治病无出奇之处,却目睹了一位优秀知青的离奇经历。
作者: 闲人一个 时间: 2015-3-1 21:46
在那个偏僻的农村,有这种手艺就相当不错了......佩服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2 07:48
下乡离家带药齐,
乡亲认他是名医,
学会针灸再继续,
工地名声比村霁。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2 17:23
谢谢
3。陕北老红军
骑白马,挎洋枪
三哥哥吃的是八路军的粮
有心回家看姑娘
呼儿嘿哟
为打鬼子顾不上
几十年前,中国中央红军打了败仗,从根据地江西瑞金大撤退。沿途在贵州大山里打转,牺牲了几万人的性命,还是摆脱不了大群敌军的围追堵截。走头无路时,偶然在个小县城街道上拣了张敌人的破报纸,发现在遥远的陕西北部活跃着一只红军地方武装。绝境中的红军象发现了一只救命的小船,调头向陕北急进。
中央红军千里投奔的,是闯荡天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打出一只红军队伍,和一块小小根据地的传奇人物,在陕北大名鼎鼎的刘志丹。
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埋头经营,卧薪尝胆,驻足十三年。终于在全中国取得胜利,于1946年移驻山西继而北京。从刘志丹到中央政府前后几十年,无数陕北人投身革命,很多人献出了生命,个别人进京当了官,也有很多人没有坚持到底。
陕北人有句古话:俅毛擀不成毡,陕北人做不了官 !
我们后村村头有一口烂窑,半蹋的窑洞里一张土炕,只剩半张炕席。满炕滚满半大孩子,晚上七八口人一张破被,盖上东头,西头哇哇喊冷。这个窑洞的主人老于头最爱忆当年,那时,他是中央政府驻地的总司务长。首长们的衣食住行他都管,人缘极好。中央政府离开陕北时,毛泽东拍着他的肩膀说:老于呀,走喽,跟我去坐天下吧!
老于头没有走,家里刚娶的婆姨,新分的几亩山坡地,舍不得呀。这不,孩子越生越多,日子越过越紧巴,穷的连虱子都嫌他血苦。
和我关系最要好的谢华山大伯,就最不愿意提过去。一天酒后,谢大伯吐露真言:原来他是刘志丹队伍里的一名团长。这支红军队伍不易啊,到处是政府军和地方武装。有一次突围,在跑马山梁上急行军,摆脱追敌。忽然就遇上了一场急雨。陕北的黄土地平时走路蹋灰扬尘,一遇水,立码变成胶泥,滑溜溜的,没法走人呀。红军正在山梁上奔跑,一阵趔介,两个连一百多号人眼看着就滑下山沟,全部摔死了!
谢大伯最后逃跑是在东征的大撤退时。
红军东征是中国革命史中最模糊的一段,有太多疑点。刘志丹在陕北民望极高,人们把他当做活神仙。红军到达陕北时,正值远在莫斯科的共产国际大员在陕北根据地大清洗,团级以上干部全部被清洗干净并统统枪毙了。刘志丹出于信仰和愚忠,自缚受擒。死刑命令已经下达,被刚刚到达的周恩来及时撞到,刀下留人,救刘志丹一命。
但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喧宾夺主,与地方干部发生矛盾。由原陕北红军为主组织的红军东征,向敌人实力最雄厚的山西发兵,无异以卵击石。说是杀出一条北上抗日的道路未免牵强,离石一仗,东征军全军覆灭,仅剩下几十名战士扛着刘志丹的遗体返回黄河边。对面竞没船接应,只好躲在黄河岸边陡峭的岩石下,逃过追兵。谢大伯是在离石战役的战场上溜掉的。他嘴里喷着酒气,结结巴巴涨红着脸讲。怕人哩,离石四面山上全是死尸,那炮一放就倒下一片,工事都是死尸搭的,死了没十万也有八万哩。再打下去,谁也没命呀!谢大伯带着弟弟谢明山从战场往回跑,绥德路口到处是红军的关卡抓逃兵。兄弟俩一商量,算求了,回不了家,就往下边跑吧。那时延安还是国民党占据区,红军抓不到逃兵。他们看看没人追了,在此地落户。
我们村当年做地方政府大官的是陈宝英他爸。那年宝英三岁,他爸已经是地区政府专员了,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地委书记,属于高级干部。终于也在中央迁往北京坐天下时撂下工作回家了。老头子现在还精神抖擞,满面红光,讲起当年历史毫无悔意:那官当得没味儿咧,每月5元钱菜金,还不如咱庄户人家好过呢。家里宝英还小,还有婆姨哩。老爷子是陕北最善经营的人物,家里今天窑新粮足。宝英老子英雄儿好汉,后来当上了公社干部,吃上了皇粮,这是后话。村里当兵最风光的莫过于刘海老汉,刘老汉那时十八九岁,在枣园中央政府驻地的中央警卫团当战士,每天给中央首长站岗放哨,提起当年还真是威风八面!
中央警卫团战士每人一杆冲锋枪,屁股上一把盒子炮。装备一流,非一般红军战士所能比。后来国民党胡宗南军占领延安,中央警备团其中一部分,组成第二教导旅,留下打游击。老百姓管他们叫二教旅,胡宗南兵按照谐音儿管他们叫二叫驴。由于装备精良,善打仗,胡军闻之丧胆。一听二叫驴来了,往往哭爹喊娘,调头就跑。刘海那时的主要任务,是在枣园站岗。枣园是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干部办公和休息的地点。寻常人等不能打搅外,奇怪的是未经批准还不容许家属探访。虽然家属驻地仅仅一墙之隔,她们和战士们也很熟络。毛泽东夫人江青和战士们总有说有笑,态度和蔼可亲。林彪夫人是陕北绥德人,眉弯目秀,年方十八,是有名的陕北一枝花。警卫战士最怕的是刘少奇夫人。有一天晌午,刘海当值,刘少奇夫人没得到批准来找丈夫回家。按照纪律,刘海不能让她进去。夫人先还好好说,后来火了,探头探脑想往里硬钻。刘海搡她一把,刘夫人一趔介摔倒在地,索性大哭大闹。首长们都被吵醒,跑出来看。刘少奇满意的拍拍刘海的肩膀,好,好,有原则!有原则!后来刘少奇离婚娶了王光美,林彪也离婚娶叶群,这些都是后话。
刘海兵当得风光,但还是难以持久。那年头,根据地物资紧张,战士们都住普通土窑洞。窑洞口没门窗,搭张草帘子遮风挡寒。寒冬腊月,冰霜刺骨。最难熬的,还是冬天没有棉衣。中央警卫团士兵要站夜岗,特殊照顾每人发一件羊皮坎肩和一顶毡壳壳帽,抵挡陕北夜间的风寒。一个天寒地冻的深夜,单衣单裤的刘海打熬不住了。他把坎肩毡壳壳帽和驳壳枪往枣树枝上一挂,向毛泽东的窑洞深深鞠了个躬,嘴里低声道:毛主席,我实在打熬不住,对不起您老人家啦!
说完,扭头钻进黑夜。当了逃兵。
老人们讲,当年陕北干部中,数高岗最色。他搞的年轻婆姨不计其数,还鼓励警卫员搞女人。奇怪的是陕北人不以为耻,反称赞有加。村里有一位虽老但特爱俏的婆姨,脸上仍留有一丝往昔的秀色。她最得意的事,是当年被高岗搞过。她自己讲是被强奸,估计言过其实。只是她在胡宗南兵进犯延安时,有一次没来得及逃脱,被一个排好色的胡宗南兵集体强奸,倒确有其事。
村里参加革命最早,坚持时间最久的是李老汉。有一年,延安县一中不知怎么找到这位老革命,请他讲革命历史,他讲了如下一段:
那晌我们游击队正在河庄坪摆赌桌耍明宝哩(陕北的一种赌具),侦察员来报,安塞县严河湾来了有一伙胡宗南兵。我一声令下,游击队员把明宝盒一甩,一个急行军就到了严河湾。趴山峁峁上,探头往下一看,奶奶的,胡宗南兵一伙子逑个旦旦,也在河滩上耍明宝哩。我们躺在山峁顶顶上,每人一颗手榴弹,拉着火,朝脑袋后边一甩。然后看也不看,又一个急行军,跑回河庄坪,继续耍我们的明宝哩!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3 08:29
延安老人故事多,
当年事迹也常说,
全是百姓关注事,
绝无粉饰瞎编的。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3 16:34
4。陕北赌博面面观
提起家来家有名
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
陕北闭塞荒凉,乡村生活单调乏味,除男女关系外,乡村对赌博情有独锺。民间赌博历史悠久,基础雄厚,群众广大。乡村赌场条件简陋,一铺毡毯,一盏老麻油灯,便能招集一个赌局。赌具也简便,一只大小盈手的木头方盒,名曰宝盒。一块侧面印有红色图案的小方木块,是宝块。耍宝时,庄家手握宝盒,一只手指在盒下捏着宝块。手往空中一挥,捏着的宝块在盒内旋转,最后宝盒和宝块同时落地。宝块被压在盒内,外面看不到。此时,赌客纷纷将钱押在宝盒周围八个方向,钱押好放手。庄家掀开宝盒,谁的钱正好对着宝块上的红色标记,可以赢数倍的钱。押在两侧的,赢一倍,押在其他方向上的,钱输给庄家。陕北人贫穷,进城连五分钱汤水都舍不得喝。但一下赌场,个个平添无限豪气。开赌的主家只提供一条毡,一盏灯,一晚白得200元。旁边卖吃食的,都开出天价。一个馒头五元钱,一碗羊腥汤十五元!赌客随手就买,一点不嫌贵。听老乡讲,我们村也有过开场豪赌的历史。那年冬天,赌场就设在村边的河滩地上。几十盏老麻油灯,把河滩照得通亮。豪客纠纠下场,气冲干云。陕北赌风最炽是六十年代末全国大饥荒。与其他省相反,那几年陕北连年大丰收。那时一口袋土豆能换辆自行车。陕北人得天独厚,囤满钱足。有些人积年欠下的满屁股债,一下子就还清了。有了钱,赌业登时兴隆。很多人辛辛苦苦挣来的粮食和钱,几个晚上就丢在赌桌上。知青下乡,在老乡心目中是公家人,赌博暂时停止。直到初冬大部分知青探亲回家了,赌风才覆炽。我们村偏僻,山高皇帝远,首先开赌。赌场开在后山,十里八村的人聚来。后山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几天功夫,乡里听到风声,命令三里外于家沟党支部书记兼公社党委委员的余书记,带领民兵连连夜出动抓赌。余书记老远听到赌场喧闹,安排民兵把赌场团团围住。安顿停当,他告诉大家,自己先进场观察情况,一旦核实,民兵们来个漂亮的包饺子,不让一个漏网。民兵战士在冰天雪地里打埋伏,都惦记着回家吃年夜饭。但余书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有人不耐烦了,爬起身子向赌场张望。却看到余书记已经吆三呵四地下注呢。训练有素的众民兵,把枪象野营一样架好,一声吆喝,就全钻进赌场了。
农民参赌似乎只有输的份,虽没听说抛妻弃子的,但刚还债又欠钱,把一年口粮输光的却多有所闻。村里曾有一个把婆姨输掉的,还押了字据。这事让乡里干部知道了,差点把赢钱的抓起来,这才保住了媳妇。
生产队长王玉安种庄稼是罕见的好手,他家自留地,永远高产得让人淌口水。但他父子俩就是娶不到婆姨。直到我们下乡那年,赌场停了一冬,他才顾上给儿子娶婆姨。本打算来年攒钱给自己娶,赶上第二年又开赌,他给自己娶媳妇的钱就永远泡了汤。
大家都输钱,全村只有九娃无败绩。几年之间,统共赢过74元钱。这笔钱,差不多够给自己娶房媳妇的了。九娃人小鬼大,二十好几了,却精瘦得象个娃。走路倒背手,像个老头,一双眼睛却透着机灵。有天,我决心试试他是不是吹牛。我们俩把一满盒火柴均分,轮流坐庄象征性地赌了一场。不到一个小时,我手中的火柴棍迅速消失,最后一根不剩,看来这小子确是赌场奇才!他曾教过我听声辨向,还真很灵,只是学无所用,白费心了。
后来知道张生海他爹没输过钱,还靠赌场赚的钱给生海娶了房婆姨。一了解,原因其实很简单。我村开赌场的时候,他爹只当主家,收取场费,再卖点馍馍面汤,从不下场赌博,所以不但没赔,还干赚了不少钱。但全村人只他一人从不手痒,其他人就是当主家,卖吃食赚了,很快又会在赌场原处输出去。
到我最终离开农村的前夜,几位特要好的老乡下午早早就向我道别。要好的,悄悄告我,他们每晚都要走50里山路,到安塞县一个村的赌场去赌,第二天打早赶回村上工,不能送我了。
苍茫的暮色之中,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三三两两登上脑畔山顶匆匆离去的身影,真不知该祝他们好运,还是祝他们从此洗手 !
知青是半个公家人,有知青在,老乡一般不敢赌,至少不敢在本县本乡开赌,即使知道知青不会干预,也宁愿多跑几十里山路到别县去,求得一个赌得放心,赌得踏实。但也有例外。我们乡有个村子叫刘老庄 ,全庄只住着一个知青,叫赵小山。小山名字带个'小'字,却长着一张大脸,红黑的脸庞上,两只突爆的眼睛黏鱼一样分挂在脸框两侧最外缘上,使脸的中部留下太大的空间。一颗不大的蒜头鼻孤零零地悬在中央,显得不成比例。好在鼻子下的一张又厚又撅的大嘴,使脸的重心找到了平衡。只是嘴宽,唇厚,牙爆,齿突,使整张脸粗俗不堪,也使他在人前缺少自信。久而久之,他的脸上习惯性地添上一种媚笑。小小的个子,腰已有些驼了。赵小山的长相使他失去自信,他的家庭出身更是与众不同。那个年代讲究出身,一种是出身在革命干部或革命军人家庭,达到一定级别,被称作'革干'或'革军'家庭出身。这种出身好的子女,自来生活条件优越,身上难免傲气。比如我们村四名女生中两名是革军出身,一位走路雄赳赳气昂昂的高大女人,有一个从北京带来的外号'老M',显见是形容她身体的横向发展。老M的爸爸官拜中将。另一位胖得娇小,胖得可爱的,头小脚小肚子大.被我奉送上一个'枣核'的外号,还特意为她谱了一段类似日本鬼子进庄式的曲子。哼起来,与她颠动的步点很合拍。她爸爸是少将。赵小山的爸爸其实比她们俩爸爸的官都大,是一名上将!只可惜官衔前面错了一个字,他爸爸是国民党军的上将,我们戏称他是'国军'出身。革军和国军,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在艰难困苦的抗日战争战场上,小山的爸爸英勇不屈,奋勇杀敌。曾在中天山战役中,获得青天白日勋章。在蔓延全国的解放战争战火中,小山的爸爸依然作战勇敢,奋勇顽强。被包围后拒不起义,被俘虏后更坚不投降。可惜的是,他打仗时不是嫡系,未获重用,被捕后由于同一原因而没被看做统战对象。更兼之大地主的家庭出身,被认做顽固的反动派,不久就被枪毙。留下腹遗子的赵小山和两个太太。有人去过小山家,见到炕上盘腿坐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就是他的大妈和二妈。两个老太太倒是相处和睦。家里财产早被抄没充公了,一家人靠给人家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勉强过着艰苦的日子。小山自小每天上学时都要带上一个破塑料网兜和一把用粗铁丝弯成的钩子。放学回家路上,遇到垃圾箱都要彻底扒弄个遍,把人家当作垃圾扔掉的烂菜帮子,黄瓜头子等拣回家,洗洗下饭吃。所以,小山自从上学开始,就背上了一个从未离身的外号'烂菜帮子'。这种生活和这个外号使他从小没在人面前抬起过头。到了农村,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衣服比老乡还破,身上的土渣子比农民的还多,一口陕北话地地道道,哪里还象个知青?
老乡也没把他当作知青看。这一年冬天,别的知青都回北京了,赵小山没钱买车票回家,冬闲了还孤零零守在破窑洞里。老乡们就当村里没有这号人,在河滩地上搭伙开起了赌场。赵小山开始时还记得自己是知青,又没有钱,也没往心里去。但夜夜赌场传出来的吆喝喧哗声一浪高于一浪,他终于憋不住了。一天晚上,他把破窑洞里能抖搂出来的小米全部装进一只小口袋里,拎着下了赌场。自小没人爱答理的生活,反使他养成了一种善于观察,勤于模仿的习惯。他一个赌摊一个赌摊地转,看人家怎么压宝怎么开宝。特别注意庄家用什么手劲转动盒子里的明宝。几圈转下来,心里有数了。他选了一个花哨最少的赌摊,一升小米代替现金压在赌台子上。宝盒掀起,压中啦!庄家按时价,付给他三元钱。小山初战告捷,双手直打颤,立即又压上一宝,把一升小米加上三元现金全部压上。又中了!这东西过瘾,小山心里暗暗得意,死气白趔干一年农活能挣几个钱,还不如在赌场过几把,一年的吃食就挣出来了!
赵小山好象生来就具备赌博的禀赋。自从踏入赌场,他连连得利,很少失手,一晚上连战连捷,赚进整整三十块钱。第二天继续上场,又净赚二十多,第三天小有失手,但还是只赚不赔,一个星期下来,总数达到六十多元,回家路费都够了。
小山很惊异自己的天分,平生第一次很大方地把村里与他最要好的后生李二蛟请到城里的小饭馆里狠吃了一顿。在二蛟由衷的称赞下,小山感到飘飘然了。他发觉自己是个多年被淹灭的天才,是个落难的秀才 。。。。后来,有人与小山的两个妈妈谈起这件事。他大妈,也就是上将的原配夫人恍然大悟。早年间,小山的爷爷家,在老家山东济南府开着一家出名的大赌场!小山是如何继承了前人的禀赋,这是个难解之迷 !
没过多久,刘老庄开赌场的事被乡里知道了,很快遭到制止。但小山作为一名知青参与赌博却在乡里引起震动。大小会批判一通,又写了很多份检查,才算过关。乡里还是不放心,也是作为惩罚,决定让他参加夜间的民兵站岗。当时陕北阶级斗争观念还没有其他开放地区那么强,正值刚刚在附近山上发现了几张蔟新的蒋介石戎装彩照,在县里引起一阵慌乱。各乡安排民兵日夜持枪站岗,(后来证实,这些彩照是台湾用热气球隔海放到大陆来的,不知为什么飞得如此遥远,到达几千公里外的陕北 )数九寒天,当民兵站岗是个苦差事,但小山却乐此不疲。由于他的出身和身份,不容许他配枪。所以,一到休息时间,他就整天把好朋友二胶手里的五六式冲锋枪摆弄来摆弄去,不舍得撒手。也是合该他出事。这一晚,本该小山休息,但正好有好朋友李二蛟的班,小山不想休息了。小山愿意与二蛟在一起,一直孤零零的小山就只有二蛟这么一个朋友。二蛟家是几代老贫农,但俩人投缘,他没有看不起小山的出身和长相。二蛟在小山的生活中成了一个不可缺少的安慰。为了和二胶凑在一起,也是心痒难熬,想摸摸二胶手中的五六式冲锋枪,小山硬是顶了别人的班,与二蛟站同一班岗。夜深了,二人巡逻一圈回到乡政府值班室休息。他们面对面坐在两张光板床上,趁二胶困得打盹,小山爱不释手地摆弄二胶的五六式冲锋枪。他一下一下拉枪栓,把弹夹里的子弹一颗一颗地往出退,欣赏那种晶亮的子弹壳在灯光下跳跃的感觉。二蛟迷迷糊糊坐在对面光板床上打盹。这时,意外发生了。小山拉枪栓时一个不小心,枪栓从手中滑脱了。撞针击响了枪膛中的子弹,枪声一响,子弹不偏不倚射进对面坐着的二蛟的脑袋上。二蛟半个头盖骨被掀飞起来,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子胡乱甩在身后的土墙上,涂成一片。小山从一开始的震惊中醒悟过来时,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本能地将身子缩进一个墙角,死死地把冲锋枪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又浑身打颤。其他人听到枪声冲进来,七手八脚地把二蛟的尸体往医院抬,一时还没人注意蹲在墙角的小山。天渐渐亮了,有人想起现场的小山,进屋拉了他一把。小山抬起鱼一样的眼睛,眼中飘浮着一层厚厚的雾汽,吓得来人赶紧退出去。紧接着,屋里传出一声闷闷的枪响,人们进屋看时,小山的头盖骨已经飞上了房顶。原来,小山把抱在怀里的冲锋枪枪口顶住自己的下颚,用脚趾蹬动板机,子弹穿过整个脑袋,把头盖骨击飞出去。
小山的死在乡里引起轰动,人们这时猛然想起他的出身,再联想到刚刚出现的反动像片,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经过串联组合加工,成为一个生动的阶级教育的故事题材。结果是,一个一心想进行阶级报复的反动军官的儿子,在赌场输光了反动老子留下来的遗产后,遂生向贫下中农报复的歹毒念头。他把从台湾偷运进来的反动头子的像片偷偷撒在山上,然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残忍地将贫农的优秀儿子李二蛟杀害!赵犯自知罪大恶极,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得到可耻肮赃的下场。
几天后,乡里为贫下中农的好儿子李二蛟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会场就设在刘老庄开赌场的那片河滩地上。据说,参加会议的人口号连天,都被李二胶的英雄事迹感动得泣不成声 。
作者: 闲人一个 时间: 2015-3-3 20:47
虽然是野史,但是没准儿就是真实......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4 08:46
陕北赌场总不断,
只避知青去邻县,
只有小山试身手,
却因走火终玩完。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4 19:07
谢谢两位,似乎只有版主在读啊。呵呵。麻烦版主,请在题目后面加上 连载 二字。谢谢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4 19:15
5. 土匪传奇(上)
大红果子剥了皮
人人都说我和你
咱们两个没关系
呼而嘿
好人背上个赖名誉。
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开始了改革开放,多少年来被严密封闭的社会敞开大门,中国年轻人有了走出国门的机会。一个记者代表团在访问了前苏联首都后,归途中顺便到了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的土库曼斯坦还是其他什么斯坦共和国参观。在苍茫的大草原上,孤独的记者居然碰到了一个中国人的村落。村落里的人,都是咱中国人的面孔,甚至说着带有浓厚陕西风味的地方语言。记者询问时,答曰,祖先来自中国陕西,来此定居已经上百年了。
但村民们并没有向来自故乡中国的记者们敞开心扉。因为,他们祖先出走的历史,是一段荒唐的,血腥的,不堪回首的历史。
100多年前的清朝末年,朝廷昏庸,外寇入侵,国力虚弱,民不聊生。世世代代居住在陕西的成千上万的回族人开始暗地里秘密串联,蠢蠢欲动。他们打算杀尽陕西户县附近几个县的汉人,在陕西户县,建立一个由回族主导的伊斯兰独立国。
图财害命,人种灭绝,这种狠毒的阴谋迅速蔓延。周围的回族人团结统一,磨刀霍霍。但一位回族教师神经崩溃了。回族人与当地汉人世代居住在一起,互为邻里,友好相处。现在,自己的同袍竟然想一夜间杀光所有汉人。这太可怕了,这个计划太疯狂了。回族教师终于承受不住良心的苛责,偷偷跑到县衙,向地方官府举报了这个可怕的阴谋。
但这位可敬的回族教师举报得还是太晚了。当天夜晚,夜黑风高,成千上万回族村民高举火把,挥舞刀枪,闯进民宅,疯狂杀戮平时友好相处的汉族乡邻。
男人们被当场杀光了,女人们被杀光了,老人孩子,甚至襁褓中的婴儿,都被杀红了眼的回族暴民全部杀死了。大规模杀戮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周边几个县的回民也纷纷起事,一个村又一个村遭到血洗,一整村一整村的汉人被杀光。各个村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尸横遍野,房倒屋塌。杀戮迅速蔓延到县城,县太爷关起城门。但城里城外的回民咬牙切齿,同时发起进攻。很快,城墙被攻破,暴民们蜂拥而入,城里汉族居民惨遭屠戮,城市人口被杀戮殆尽。直到回民们杀到省会西安城时,才遇到了最坚强的抵抗。多亏那位善良的回族教师,得到警报的西安在别人还懵然无知时,及时采取行动,抵档住了杀戮的狂潮。
反击开始了,朝廷再昏庸,对付老百姓的力量还是无比强大的。受到朝廷委派,著名将领左宗棠亲挂帅印,率军反击造反的回民。面对正规军,回民承受不住了。只好扶老携幼,向朝廷统治势力相对薄弱的甘肃方向逃窜。那里,有他们同谋的造反回民。通过陕北地区,同时造反的甘肃回匪汇合。
回族暴民在前面逃,左宗棠的大军在后面追。回族匪徒到来,如同漫天蝗虫,逃到哪里,就把当地的汉族人统统杀光。而左宗棠的朝廷大军尾随杀到,冲到哪里,就把哪里的回族人斩尽杀绝。这场战争,不是两军对垒的军事对抗,而是乱民杀戮和杀戮乱民的混战。回民不分青红皂白,见到汉人就杀,朝廷军队也难分皂白青红,见到回民就杀,双方杀性大起,杀得昏天黑地,寸草不留。回民来自波斯,他们在中国居住,已经几百上千年,从面相上看,他们与汉族人已经难分仲伯。所以,疯狂的杀戮中,从面相上根本分不清谁是回族谁是汉族。可是,回族人都会说那种从老祖宗那里继承下来,并在内部广泛流传的波斯语。而汉人对此种语言根本一无所知。所以,回人杀汉人还容易分辨。但汉族军队杀回族人,就很难从语言上分辨了。这样一来,杀人狂性上来,肯定是见人就杀,不分回民汉民,不分男女老少。
经过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杀戮,大灭绝。陕北荒凉的大地,已经变成真正的无人区。回民被杀的被杀,逃得性命的,就继续逃窜,与兰州回匪汇合。然后,被左宗棠军队驱赶着,穿过内蒙古大草原,越过国境,进入土库曼斯坦的大草原。从此,定居国外,祖辈繁衍,再也无法返回祖国。
本来就地荒人贫的陕北大地,此时一片萧然。村村荒芜,户户无人,大风扫荡过后,只剩下凄凄鬼影,伴风哀嚎。
匪患除尽,大地安宁。为了恢复陕北地区的生机,朝廷从富裕的江南地区,大规模向陕北移民。成千上万来自水乡江南的老百姓,扶老携幼,迁居到荒凉的陕北。陕北的生机渐渐恢复,终于出现了往日的喧哗。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4 19:23
这次回乱的叛匪逃到国外定居。但前不久在报上读到,陕西省政府正联系土库曼斯坦的东乡族同袍回乡建设。不知是何居心,是否尚有记忆尚存或还有对得起先人的半丝天良啊?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5 08:02
当年回族想建国,
疯狂杀戮成匪祸,
受到镇压远遁去,
留下许多小传说。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5 17:33
八 北京干部
山丹丹那个开花哟
红艳艳
受苦人盼着个
好光景
随着两份中央文件的下达,北京知青在延安的整体处境也受到中央政府的关注。从而,为改善北京知青的处境,一些措施开始实行。让我们北京知青感受最强烈的,当属北京市政府为各村知青配备的下放干部。
机关干部下放劳动,一直就存在。我的父亲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就曾下放到北京附近的农村。后来他下放村的郭书记成了爸爸的铁磁儿,直到几十年后,还经常到我家做客。我妈妈作为下放干部,曾在农村喂猪,虽然她喂养的猪们形销骨立,瘦弱不堪。但这次到陕北下放的干部,却与北京知青息息相关。因为,从北京下放到陕北的干部们,是专门带领北京知青的。他们被分配到所有有北京知青的村子里,基本每个知青小组,分配一名北京干部。
这些下放的北京干部,一方面,是参加劳动锻炼。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好北京知青。所以,这些下放干部不像我爸爸妈妈那样,必须来自中央机关。他们来自北京市政府各个部门。有教育系统的,有气象局的,有税务局的。分到我们庄的北京干部老楮来自教育口。他原来是北京第二实验小学的校长,中央行政级十五级。按照那个时候行政级别的划分,十五级,是处级干部。高于普通干部,比中央行政级十三级的高干标准,仅仅相差两级。以十五级干部的身份,任北京第二实验小学的校长,可见当时对实验小学的重视。要知道,作为北京市重点中学的北京三中,我们学校李校长的级别,也是中央行政级十五级。
刚见面,我们看到老楮一脸严肃。黧黑的脸膛,骨骼坚强,瘦高的身材,多少有些佝偻。但等到老楮开口说话,我们才发现他其实特别和蔼,神态柔和可亲。时间稍微长一点,我们跟老楮就有点不分大小了。除了还保持对干部身份尊重,不敢随便跟他开玩笑,嬉笑打闹以外,我们很快就接受他为我们真正的北京老乡。
老楮到达时,正值春节,正月里,老乡不上山干活,家家户户热热闹闹欢度节日。男人聚在一起抽旱烟,聊天,婆姨们忙碌着炸油糕。陕北乡下的油糕,是由黄糯米碾成面,加水后,用手揉成中空的小圈饼,用油一炸,香气四溢。
比较起来,我们知青灶上就显得有些冷清。男女知青,眼馋老乡家的炸油糕。偶尔谁家送来一个,小口小口品尝,当成宝贝儿。但毕竟不能成天去老乡家蹭饭吃。只能忍住嘴馋,等着好心的老乡热情地再往手里塞几个油糕。
老楮的足智多谋立刻显现出来。他把我们几个男生组织起来,操起从村里找来的几个破旧锣鼓。几个知青敲起鼓点,从村口开始给老乡拜年。热心的老乡自然不能让我们空手而归,婆姨们忙抓起油糕往我们手里塞,男人们拆开整包的纸烟,一只一只地递给我们。我们把纸烟插在折起的羊剪绒棉帽的夹缝里,一只手抓着个竹竿,上面串满炸油糕。收到的油糕越多,我们的鼓点敲得就越响亮,帽子上的纸烟插得越满,我们的心情就越欢畅。半天下来,从村头敲到村尾,全村感受到热烈的节日气氛,我们几个男知青则阔气得脑满肠肥。油糕,纸烟,够我们享受整个正月的了。
这时,我们才明白,老楮真是高明啊。蹭老乡油糕吃,还不掉价儿,既有身份又能吃饱喝足。
用我们庸俗的思维来判断,姜,还是老的辣。
老楮来的时候,我们男女知青早就分灶了。
北京知青分配到各庄以后,第一年,我们可以从延安市内的粮库,每人每月领取45斤粮食。分配的粮食以玉米面为主,配之以少量小米和白面。但刚到村里没多久,开始跟老乡下地干活,我们很快就发现粮食不够吃了。
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十几岁的小孩,怎么如此能吃?举个例子吧。我们村男女知青一共八个人。刚进村没多久,正好赶上春节。村里为了照顾北京知青,特意分给我们八个人一头整羊。这十几斤羊肉全部被剁成肉馅儿,我们又称出八斤白面,集体动手,全部包成饺子。八个人连包带吃,风卷残云。油灯下也看不清到底包了多少饺子,反正锅里煮了多少,就有多少饺子立即进入我们的肚皮。当最后一锅饺子煮出来,吃到肚子里了。我们诧异地发现,用八斤干面加八斤羊肉馅的饺子,居然一个不剩全部消失无踪了。过了好多年,我始终疑惑不解,不知是否狡猾的女生,私下偷偷把很多饺子藏起来了,还是我们真的都生着海量的肚皮,把这个天文数字的饺子全部都吃到肚子里面了。吃完饭,摸摸肚子,感觉还有余量。但饺子已经风卷残云,连汤带水,一个不剩了。
后来,慢慢解开了这个谜。原来,我们真的太能吃了。年轻,活儿重。所谓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凭着年轻,凭着身子板儿好。强度极大的农活,并没有摧垮我们。地里干活时,当队长喊一声,打歇儿啦。我们会一头栽倒在地上,喘上几口气儿,然后,翻身掏出从老乡家抓来的老旱烟,卷成大炮,猛猛地嘬上几口。登时,浑身上下,就像过了电一样,刚才那种让人浑身疲软的劳累,顿时消失无踪。几分钟以后,队长一声喊,动弹啦。我们会一跃而起,生龙活虎地继续干活。
超大的饭量,很快就被女生察觉。她们先叽叽咕咕,然后跟我们男知青的组长暗地下商量。等我们全体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分灶已经成为既成事实。
分就分吧,谁让我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呢。我们满不在乎地把缸里的粮食对半一分,锅也一家一口,好在男生窑洞女生窑洞各自都有灶台。当即起火做饭,我们四个男生有多少吃多少,倒也自在。
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四个人必须轮流做饭。我最不幸地被抽签抽中第一天做饭。我心说,做饭有何难?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我照猫画虎地把棒子面里和上水,马马虎虎揉成团,然后摆成窝头摸样。还别说,我这辈子捏出的第一个窝头,像模像样,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加水烧火,我无师自通。灶火先是冒黑烟,然后,锅里冒出白烟,这是蒸汽啊。还真别说,窝头的香味冉冉飘起,钻进鼻孔,令人食欲大震。上山干活的人回来了,离得好远就听见他们叫唤喊饿。
我吼一声,急什么,保你们香得连舌头都吞下去。香喷喷的窝头出锅喽。
随着吆喝,锅盖掀开。大家急不可耐地探头观看。
但是,窝头呢?
蒸汽散去,我们看到,蒸笼屉布水淋淋的,但屉布上面四野空空。我的艺术品呢?我亲手捏的,香喷喷的大窝头到哪里去了?
直到笼屉掀开,才真相大白。笼屉下面,不是蒸锅水,竟然是满满一锅棒子面粥!
原来,放窝头之前,我不知道蒸锅水应该放多少。所以,尽情加水,以至于水沸腾后,竟然漫过屉布,把刚捏好的生窝头席卷而空。棒子面倒是没糟蹋,只是,窝头消失无踪,蒸锅屉下,是稠稠的棒子面粥。
我们还是很快学会了做饭。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我们发现,粮食都没了。
这个月的粮食,可是我们自己去延安粮库取回来的。到家以后,我们甚至在生产队,请老乡帮助重新称了一遍。一斤不少,一两不缺。每个人45斤的定量,还是没加水的。我们从小吃定量长大,从小时候十几斤,到长大后的28斤,30几斤,从小到大,没挨过饿啊。但现在,每月45斤了,如果加上村里免费分给我们的土豆和酸菜,我们放开肚皮吃,再怎么也不至于坐吃山空啊?
但是,每天我们都亲眼看着粮食被从缸里取出来,几天以后,粮食缸就见底儿了。老鼠没吃,小偷没来,这么多粮食,怎么就人间蒸发了呢?
很快真相大白。所有粮食,一粒不少,全部被我们吃到肚子里了。
直到这时,我们才明白,精明的女生为什么急急忙忙跟我们分灶吃饭。原来,我们几个大肚皮,不但呆傻,而且,还严重迟钝。
最后半个月,让我们严重承受到大饥荒时,人们悲惨的感觉。好在我们都太年轻,都没孩子,否则,是否会像灾区人们一样 ”易子而食”呢?
忍饥挨饿,还要上山干活,煎熬,煎熬,白天浑身疲软,晚上难以入眠。
知青组长任佶愁眉苦脸对着一锅清汤寡水。三天以来,我们每天一顿,清水酸菜玉米饼。名字虽然还算好听,可惜,那玉米饼,只有大衣纽扣一般大小,却恨不得像纸一般薄。食前肚子咕咕叫,餐后肚子叫咕咕。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一泡尿,玉米饼汤连汤带饼通通消失。
如果不是家里雪中送炭,汇来十元钱,跑到赶集的市镇供销社,买回来一网兜高价馒头救了急。那几天,饥寒交迫,就连死的心都有了。
第二年,粮食分配下来,我们北京知青又成了粮食大富翁。按照政策,每个知青可以按照一个半人头分配粮食。我们粮食多得怎么也吃不完。
当然,这是后话。
几个超级大肚皮,每天对着一锅清汤愁眉不展的情景,终于被村里老乡发现了。善良的陕北农民赶紧把我们接到家里。春节过后,村里一大半老乡家断粮了。但乡亲们毫不吝惜地把锅里的黑饼子掰一半递给我们。从此以后,我们每个月,把国家配给的45斤粮食,不分粗细全部交给一个老乡家,由这个老乡无论糠菜,好歹填饱我们几乎没有底的大肚子。
饥荒就这样度过去了。
老楮来时,我们已经是粮食大户了。虽然不会碾米,不会磨面,但我们这些傻小子,对进嘴的食物根本不挑剔,粗的细的,香的苦的,只管大口往下咽。
老楮来后,毫不挑剔,决定跟我们几个秃小子一个锅里搅勺子。女生几次盛邀,老楮无动于衷。
老楮毕竟是下放干部,不必像我们每天必须上山干活。老楮是否出工,没人去催促,也没人去注意。他来了,老乡们热情招呼。然后,他干不干,干多少,就完全随他的意。当然,老楮有工资,不赚老乡的工分,秋底下也不分老乡的粮食。
但当我们冬天要进山打柴了,老楮依然每天相跟,一次不漏。
老楮特别愿意跟我一块儿去打柴。
知青进山打柴,跟老乡一模一样,一身飞花的破棉袄,一个窄面撅头,一个捆柴禾的粗绳。
但刚开始,知青喜欢扛一把长柄斧头。砍柴嘛,不用斧头用什么?
遇到狼牙刺,知青不懂得要连根刨起。在狼牙刺根部附近用斧子砍,双手也容易被尖利的狼牙刺划伤。一根狼牙刺砍下来,往往双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为了避免受伤,我喜欢爬到悬崖上,砍那种已经干枯的老树。但攀登悬崖绝非易事,手攀脚蹬,整个人,就像一只猴子。稍不小心,就会跌下悬崖。轻则重伤,重则小命不保。
有好几次,我都面临绝境,前后不得。只能凭着绝路逢生的勇气,一点一点挪动身体,终于化险为夷。
就是因为这种冒险的攀岩,跟其他知青相比,我砍回的柴禾往往粗枝大干,是上好的柴禾。
这就是老楮慕名愿意跟我搭伙砍柴的缘故。
第一次进山,我们攀上一个陡峭的山崖。这是那种石子崖。笔直的崖壁上,不高不低,伸出两个粗大的枯树干。我必须从崖顶慢慢向下攀。到达树干附近,找地方立住双脚,才能匀出一只手,抡斧子把树干砍断。
老楮一把拉住我。你这么下去不成,我得用绳子拴住你。
老楮用一条砍柴绳拴在我腰上,另一头揪在手里,说,你放心往下攀吧。
我揪着绳头拽拽,心说,你老楮一旦拽不住绳子,我岂不一头栽下山崖?
心里想着,我小心翼翼往下攀。只当自己仍然空手攀登,无依无靠。柴禾终于砍断了,两个枯树干发出巨大的声响坠下悬崖。我缓缓攀登上来。刚刚露出头,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山崖上的老楮,把那一头绳子牢牢拴在自己腰间。他整个人后仰坐在地上,双脚落地的地方,已经刨出两个脚窝。显然,他做好一旦我坠崖,他会用全身力量拽住我的准备。
但是
如果我下坠的力量太猛,他岂不会被我的绳子拽住,一头栽下悬崖!
心头一阵发凉。为老楮的险境捏了一把冷汗。
从此以后,我把老楮当做了自己人。
离我们庄十里之外的村子,住着另外一个北京干部老随。老随来自北京市税务局。人干瘦,门牙突暴,撅嘴嘬腮,摸样猥琐。老随人也猥琐,自私,计较,好吃懒做。成天算计怎么能从知青灶上沾点便宜。那个庄的知青提起老随就摇头。老随在知青灶上占尽了便宜,又舍不得往灶上交钱。庄里的知青提起我们庄老楮,就竖大拇指,羡慕得恨不得淌口水。对我们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作者: 闲人一个 时间: 2015-3-5 21:27
惨烈的民族杀戮,导致了流落异国他乡,那些流浪的冤魂该魂归何处?这就是战争.....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6 08:15
北京干部管知青,
有的憨厚有的精,
老禇为咱办实事,
老随只占便宜行。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6 19:35
谢谢两位版主,似乎应该发到纪实文学栏目里。如有可能,能否帮助转一下?谢谢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9 18:28
请问两位版主,能否帮助把这个帖子移到纪实文学栏目?谢谢了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10 08:21
移动后在这里继续放一篇好了!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3-10 15:25
谢谢版主。作为回报,在这里贴小说可以吗?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11 08:10
没有问题!热烈欢迎!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10-30 16:29
这篇文字应该归纳为人生传奇的黄土地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0-31 07:57
现在几篇大作已经归到一起了!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11-1 18:42
6 荒原上没有爱情
在那个红色年代了,人的思维早已固化,甚至十几岁的孩子,也都憨头傻脑,不解风情。
有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们公社有一个知青张天栋。在家里,他是个独子。那个时代没有计划生育,每家都有一大屋子孩子。大多数自生自灭,很难得到家庭的温暖。加上物质短缺,父母每天上班繁忙。无暇顾及孩子们的衣食住行,普通孩子,只要能够达到温饱就算是阿弥陀佛了。所以,作为独子的张天栋,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享受着我们这些半野孩子们无限羡慕的美好生活。
张天栋也报名参加上山下乡了。他自己倒是处之泰然,没产生什么特殊感觉。但他的母亲可愁坏了。孩子自小娇生惯养,从没离开过母亲的怀抱。现在,一下子给扔到千里之外,又是偏僻的穷乡僻壤。慈母岂能不愁白了头发担足了心!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国家专门补贴,可以平价购买一定羊剪绒棉帽,一个剪绒大衣领子,还有一双棉鞋。张天栋的妈妈把携带的衣服整理来整理去,把生活必需品买的足足的,一针一线,都留下了慈母的细心。终于,一切准备停当了,母亲仍然思来想去,唯恐漏掉了那怕一丝棉线,让儿子在无人疼无人爱的乡下受罪。
北京火车站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站台上孤零零的知青专列就像是被火点燃的炸弹引信。年迈的父母,抱着即将奔向苦难的孩子们,撕心裂肺地哭泣。懂事的乖孩子对父母家人恋恋不舍。孩子刚登上列车,父母就紧抓车门不放,让人简直联想到如同在荒年岁月,把孩子插根草出售的悲哀嚎啕。哭喊声撕心裂肺,叮嘱声声嘶力竭。就在列车响起洪亮的汽笛,车厢吭哧一声震动,缓缓移动的瞬间,人群发出的悲憾声如同爆炸的声浪。惊心动魄之时,张天栋的妈妈头脑里忽然亮光一闪,她忽然想起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这些天,愁苦的妈妈不分白天黑夜,为独生子准备,但爱子心切的妈妈却偏偏百密一疏。
她忘记了叮嘱孩子终身大事!
根据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一辈子的事业。孩子们到农村去落户。伟大的组织早已如同慈母,把扎根农村的所有问题提前考虑得周到极了。落户到各村庄的知识青年,都是男女搭配,公平合理。也就是说,每个村子有多少男知青,就一定会有同样数量的同龄女知青。这样,将来组织家庭,完全可以按照中国宪法的规定,一夫一妻,合理搭配,一个不能少了。
作为独子的张天栋,从小被慈母无微不至关怀爱护。使得他自己缺乏起码的生活能力。出发前,母亲瞻前顾后,考虑周到,却百密一疏,偏偏遗漏了这最最重要最最致命的一环。
儿子已经登上火车,列车已经缓缓移动。猛然醒悟的母亲想到这样一个致命的事情,都快急疯了!
矮小的母亲淹没在送别的人群之中,她竭力踮起脚尖,这才勉强看到车窗前愁苦落泪的儿子。她用生平最尖锐的嗓音,喊出了无比急切,无比悲哀的大叫。
儿子,你要记住,知青都是男女上搭配好的,到了农村,你可别忘了谈恋爱啊!
列车轰隆,人声嘈杂,锣鼓喧天。张天栋呆呆地坐在车窗口,根本没听到母亲的呐喊。泪水朦胧之中,只感到周围悲憾到极点的知青中,有人竟然发出忍俊不禁的哄笑。这个印象,在张天栋简单而娇嫩的耳边,回响了很久,很久。。。。。。
我们公社负责招收知青的干部,是公社主任张新喜。
张新喜中等个头,黑瘦脸膛,模样淳朴,艰苦朴素。只有一幅塑料框的眼镜,使得人平添了几分亲切和文气。
出发前两天,我们几个同学还专程乘公交车,到他在东四的一家小旅馆去见他,表达我们扎根农村的决心。
在轰隆隆的列车中,公社主任张新喜忽然来到我们中间。
同学们,你们做好到农村忍受艰苦的准备了吗?张主任问道。
我们准备好了。我代表大家回答。这时,我已经知道被分配到公社所在地的一个村庄,条件肯定错不了。
现在国家需要,让你们到更艰苦的生产队去,你们愿意接受吗?他问。
哪里?
还是我们公社,但是是在山沟最深处的村庄。
没问题,我们愿意。我斗志昂扬地代表大家表态。
就这样,我们被临时调换到一个大山深处,极其贫苦的小村子。
由于是临时调换,进了村子,看到比我们先期到达的女知青,大家都愣住了。
她们都是高年级女生。比我们至少大出3,4岁!
作为傻小子们,我们几个懵然无知,除了觉得年龄差距太大,玩不到一块儿外,也没顾忌太多。
但那几个大龄女知青不忿了。这时她们已经得知。原本分到这个村子与她们配对的四个高年级男生,足智多谋,早在一上火车,就巴结拉拢公社书记张新喜,要求调换到条件较好的生产队去。他们得逞了,公社书记张新喜找上我们几个傻乎乎的低年级学生,连骗带哄,临时顶包,任务完成。
但张新喜书记没想到的是,高年级学生一个小小的计谋,却带来几个大龄女知青的悲哀。几个大龄女知青眼见初入社会的拉郎配,眼前可供选择的居然是几个拖着鼻涕的傻小子。怒不可遏之下,把全部仇恨倾泻到我们身上。以后几年,孤单的女知青视我们为死敌。为此,我们因为不解风情,而成为史上最悲哀的冤大头。
张新喜书记人正中年,身居高位,志得意满。尤其数百知青对他言听计从,巴结奉承,暗送秋波,不由春风得意,得意忘形。不知为什么,竟然被多名早熟的女知青投怀送抱。头昏眼花的公社书记手握知青分配大权,初尝伟大爱情的滋味,左拥右抱,乐不思蜀。一年下来,终于东窗事发,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削职为民,遣送回原籍。
后来的事态发展,张新喜书记还算是幸运的。因为,他被解职后不久,中央下达了一个文件,对于奸淫女知青的乡村干部,将进行法律严惩。一般案例,判刑期可以长达20年!
这个中央文件的促成,竟然跟我们公社有着极大的关系。
刚到乡下,锣鼓喧天,很多人尚不知道,北京知青中间藏龙卧虎。其时恰值文革高潮,许多中央一级高级干部被打倒批臭。他们的子女被送到广大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些中央级高官,有贺龙元帅的女儿,陈毅元帅的儿子,习仲勋副总理的儿子,北京市委书记彭真的儿子。虽然他们都戴上一顶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大帽子,但父母毕竟中央一级高官,声名隆天,如雷贯耳。地方干部尚且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或者,父亲早已被批倒批臭,永无翻身之日了。但这些初次被权力熏得头昏脑涨的地方官员,只知道享受自己嘴边绵羊的香艳,却不知道身边还有很多通天的人物正在冷眼旁观。
这些高干子弟中,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傻小子,他叫周秉和。
周秉和在延安枣园公社插队。生活生产,表现平平,村里干部和同村知青,谁也没太把他放在眼里。
一日,周秉和得到消息,周恩来总理的妻子邓颖超陪外宾,前来延安访问。周秉和请假进城,到宾馆,声称要找他的邓妈妈。卫兵拦截,谁认识你的什么邓妈妈?正好这时,邓颖超的专车进门,周秉和隔窗大喊,邓妈妈,邓妈妈。
周恩来总理的侄子在枣园插队落户的消息如同炸雷,迅速传遍延安。各级领导如雷贯耳。当时,正值新疆部队在延安征兵。周秉和立即崭新黄军装上身,被征入伍。但尚未动身,周秉和就收到周恩来总理的一封信,告知。他到农村插队落户未满二年。不应离开农村。
部队得悉,赶紧将周秉和退回。
返回枣园已不适宜,考虑周到的县级领导立即重新安置,将周秉和放在我们河庄坪公社一个条件最好的村子。
也是这一年,周秉和回京探亲,抓住一个机缘,跟周恩来总理说起了陕北知青的真实状况。
听到陕北农村和北京知青的悲惨状况,周恩来总理动情了。他感慨到。当年延安作为革命根据地,老百姓尚且能够吃上小米饭。而现在,全国解放二十年了,老区的农民竟然连小米饭都吃不上了。(几十年前,老区的老乡家是三缸小米,一缸酸菜,今天的老区,是三缸酸菜,一缸小米)为此,中央召开专项工作会议,颁布了两条文件。
第一份文件,是北京市政府对延安革命老区建设提供巨大的援助。比如每个村子支援一部手扶拖拉机。
第二份文件,则与我们知识青年息息相关。因为,通过初步调查,中央已经掌握大批农村基层干部,利用提干,招工等为诱惑,奸污女知青,情况非常严重,必须予以严厉的法律制裁。
上面有了严厉的中央文件,基层就变本加厉地坚决执行。整个延安轰动了,各级法院全力开动,抓捕,审判犯有奸淫行为的基层官员。于是乎,整个陕北地区纷乱异常,无数乡村基层干部落入法律的罗网。延安地区各级法院很快达成一致,凡是与北京知识青年发生两性关系的,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判处20年有期徒刑。
法律的界定本身就有一定难度,不是延安地区官员们能够掌握,加上奸淫事件,很多女知青受害者,羞于启齿,难于论证。所以,执行起来,如果不是简单粗糙,快刀斩乱麻,是很难把中央精神好好执行的。
这条几乎算是地方临时立法的法律,得到了最坚决的执行。所有落网者,均严惩不贷。登时,偏僻的乡下,历史上第一次响起尖锐的警车呼叫,地县一级监狱,一时间人满为患。乡村干部有的气宇轩昂,锒铛入狱,大有当年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英勇气概。有的哭爹喊娘,涕泪狂流,大喊冤死我也的,还有满脸惭愧,低头耷脑,羞于再见江东父老的。
奸淫女知青的风潮戛然而止。当地老乡丢魂落魄于北京知青的无比威力。老乡间,流传最广泛的一句带有陕北农民淳朴味道的议论是。北京女知青的X上长牙咧。一咬就是二十年啊。把咱陕北的好后生都咬遍了。在乡村任基层干部的,往往是村里最能干的年轻人,陕北人称其为,好后生。
参加过本公社另外一个村子召开的批斗会。那个村的支书搞了一个女知青,被抓了起来,批斗会后,据说很快被判了20年徒刑。但那位受害的女知青,今后怎么在这个村子里继续住下去,我们无从得知。
我们男知青对于这股风潮,没什么太大感觉。尤其是像我们村这几个年岁不大的傻小子。那时候不兴姐弟恋,我们也没有恋母情节。在本村谈恋爱,找那几位对我们横眉立目的超龄老大姐,免了罢,我们还想好好活几年呢。
转过年,我被村里派去安塞县红旗水库工地出民工。去工地的路上,我被带队的公社干部任命为连部文书。
就因为这个身份,我经常去工地指挥部宣传部门开会,并撰写稿件。就在工地指挥部所在地的真武洞镇,我经常看到了一个年轻妇女,容貌清秀,带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幼小娃娃,在公共汽车站等汽车。时间长了,不禁好奇。陕北农村贫苦荒凉,哪位乡下妇女这么富裕,竟然经常乘坐公共汽车?
几天以后,工地宣传部的干事悄悄告诉我。
这个女人可怜呐。她本来是一个北京知识青年,跟本村一个任共青团书记的后生谈恋爱哩。爱了一段时间,不当心生下了娃。中央文件一下,后生属于农村基层干部,奸污了本村北京知青,送到县里法院一判,就是二十年徒刑。
关进县监狱后,女知青这才回过味儿来了。这个后生跟她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整个一个当代小二黑结婚。怎么说也不算奸淫啊。女知青到县政府告状,要求释放她的男人。但中央文件正在风风火火地执行,哪个县太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啊。案子就这样被拖着,女人几乎每天到县里告状,同时,到监狱探望自己被判刑的男人。。。。。。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1-2 08:20
延安知青配对送,
动了一方不好弄,
惩处奸淫女生者,
结果也是一阵风。
作者: 苦辣酸甜 时间: 2015-11-2 19:46
当年下乡到兵团的学生,有工资,有白面馒头吃,都一个个后悔的要命。就更别说插队挣工分的学生,平日见不到钱,要自己做饭吃,惨啊!
作者: 苦辣酸甜 时间: 2015-11-2 20:04
那儿的插队知青苦成那样,太可怜了。这样一比,我们兵团的知青该知足了。
作者: 苦辣酸甜 时间: 2015-11-2 20:20
一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只能说这运动失败的,而知青是运动的牺牲品。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1-3 07:30
下农区特别是偏远地区农区的知青们大概是最苦的了!
作者: 高宜 时间: 2015-11-6 15:57
确实,插队应该更艰难一些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1-7 07:37
插队也分地方,我也是插队,但是牧区毕竟比农村好不少!
作者: 麻沙老农 时间: 2015-11-9 08:22
“每个村子有多少男知青,就一定会有同样数量的同龄女知青。”真是人性化管理。不过,我们这里的知青没有这种待遇。有的村子的知青是清一色男生,被人称为和尚庙。有的人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来到小河旁。最后结局和歌里唱的一样。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11-9 16:34
各有不同呗!反正当时是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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