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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十号门头 [打印本页]

作者: 老李家    时间: 2015-3-2 07:58
标题: 十号门头
本帖最后由 老李家 于 2015-3-2 08:02 编辑

                                       十号门头
                                        〔一〕
    2001年1月19日,早晨7时,我的阿嫂从慈城打来电话,她说我的父亲早上没有进食,神知不清,据她的母亲的观察,恐怕也就在这一、二天了……
   四年前,父亲得了前列腺癌。医生认为与肝癌、肺癌、胃癌相比,前列腺癌的发作较为缓和,鉴于病人已是80岁的高龄,他建议采用保守疗法。我们都认为医生说的有理,因此父亲也就没有接受过放疗、化疗,也没有做过外科手术。可是我们家里的人当时并没有与父亲正面谈过他的病情和治疗方案,而父亲也没有向医生和家人作过有关询问。担心病人承受不住绝症的打击而隐瞒真情或许这也是中国的一个潜规则,但父亲可能已经从一次次的B超、CT、磁共振的检查中察觉到了一切;就这样,我们不说,他也不问,彼此心照不宣,一直拖到了这一天的早晨。
   根据我的人生经验,事关人的性命,人们说话一般比较谨慎,既然阿嫂的母亲说“恐怕也就在这一、二天了”,实际情况肯定还要严重。
   父亲住在慈城,离宁波大约20公里,放下电话,我即去赶车。
   慈城是一个千年古镇,历史上一直是慈溪县县府所在地,1954年,三北五洞闸乡出了一个名叫罗祥根的全国劳模,他向周总理反映,慈溪县的大部分土地和人口都在山北,而县府却设在山南,他们去县里开会,需要翻越长溪岭,化费掉一整天的时间,农村基层干部都感到很不方便。
   当年的罗祥根仅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民,说话应该没有什么分量,但是因为他成立了一个名为五洞闸农村高级合作社,在《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高潮》一书里,毛泽东写了一个“这个浙江省慈溪县五洞闸合作社的了不起的事例,应当使之传遍全国”的按语,罗祥根很快当上了全国劳动模范,慈溪县的县府经国务院的批准从慈城迁到了浒山。在那个年代,城镇的医疗、卫生、教育等设施都是按照行政级别配置的,失去了县府所在地的千年古县城从此日趋没落,慈城人把这一切都归罪于罗祥根和他的那个高级社。对慈城人说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它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因为职工的工资是根据企业的级别划分的,企业可以分为重工业、轻工业、手工业……,省属企业、市属企业、县属企业……,慈城的企业属于最底层的镇办企业,具体地说,宁波市港务局的一个码头工人,月薪可以达到40多元,而慈城镇规模最大的胶丸厂,熟练工人的月薪是22元。人们习惯上把2比作鸭,这二只“嘎嘎鸭”成了慈城人心中的耻辱。直至1966年文革爆发之前,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慈城就是行将没落的太阳,年青人决不能在这里生活和工作。可是,事物发展的轨迹往往都是我们难以预测的,在这个千年古镇里,大量的古建筑却因此得以完整地保留下来,2009年,这一批古建筑被联合国授予世界文化遗产奖,当年那个种棉花的农民,实际上为慈城镇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我的童年是在慈城度过的,记得那时候镇里的路都是石板路,一些主要道路旁都有一条小河,河里有青青的水草,小鱼小虾在水草丛中悄悄地出没。小河的两岸是用青石垒驳的,浸在水下的一排排河桩上长满了斑斑的青苔。有一年大旱,姚江的水位下降,海潮溯江而上,混浊的海水涌进城里的小河,带有海腥味的海水里飘浮着一朵朵铜板大的白色小伞;那些小伞沉下去又升上来,吸引了孩子们趴在河埠头观看。它们究竟是什么生物?许多见多识广的大人们也都说不明白——终于来了一个白胡子的老者,他从孩子的手中接过装有小伞的玻璃瓶不容置疑地说:“这是乌贼的幼体。”退潮的时候,我曾经折了一只纸船,小心地放在水面上,幻想着我的纸船将会与那些小乌贼一样随着潮水漂出城河,流向姚江,姚江连着东海,东海之外是浩瀚的太平洋……
   我家就住在太湖路与中华路交界的小河旁,那是一座二楼二底、前后二进青砖黛瓦的木结构古建筑。这样的建筑北京人称为大宅,山西人称为大院,慈城人则称之为“门头”。400多年前,有一位商人历尽艰辛,终于在他的晚年盖起了这一宏伟的建筑,这是他一生的梦想,喝过进屋酒的那天晚上,送走了客人,他指着阶沿上的石鼓凳,指着石鼓凳上合抱粗的屋柱,指着木香尚未散尽地板和楼板对他的儿子说,一定要把他的家基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我对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传说很感兴趣,为此询问过老人。老人告诉我,那个商人老年丧子,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基业始于一代而终于一代。出人意料的答案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的残酷。他有几个儿子?他们是死于战乱还是瘟疫?全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迷。据说这个门头里曾经出过一个状元,但那个状元也没有活过40岁。               
   慈城是一块后有靠山前有活水的风水宝地,起屋之前那个商人曾经邀请城里最有名气的风水先生看过,照理说风水上肯定挑不出大的毛病。但是有一个传说流传了数百年:那个商人待人过于小气,泥师木匠的伙食他都要亲自监督,三伏天豆腐馊了,他也舍不得丢掉。匠人们有意见,他就对他们说:“这可是正宗的醋馏豆腐,你们懂什么?厨工师傅放的是重醋。”于是,有一个吃了醋馏豆腐的泥师,在盖瓦片的过程中,悄悄地在瓦片下压了三粒骰子;如果骰面6点朝上,象征着666大顺,而那三粒骰子,统统是1点朝上。童年时我曾经听外婆说过一句慈城老话“敬重长年敬重谷,敬重泥师敬重屋”,东家为他放了重醋的豆腐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据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一个名叫阿琨的泥师爬上屋顶捉漏,曾经翻到过这三粒骰子。说得有鼻子有眼,我想问一问阿琨,可惜一直没有觅得机会。阿琨泥师可不是常人,他曾经撒一泡尿冲出来一根黄灿灿的金条,由此想来,由他翻出那三粒骰子也在情理当中。
   十号门头位于太湖路十号,以十号门头来命名这座气势不凡的建筑肯定有失文雅,附近的“魁字门头”、“月亮门头”听起来就很有文化,开学了,你总不能让老师给自己的孩子阿狗阿猫的点名吧?可是,十号门头叫起来听起来都很顺口。
   十号大门足有一丈高,八尺宽,大门外有4块巨大的条石连接小河的对岸。一年四季大门总是关着,只有在婚丧嫁娶、金榜题名的重要时刻才可以对外开放,这让人想起名山宝刹的正门,据说六十年才开放一次。由此可见凡是庄严的大门都是一种象征,现实里十号门头的居民们都是从十一号的边门进出的。风雨飘摇,冬去春来,十号门头的业主换了一茬又一茬,产权也像蛋糕一样一块又一块地分割,及至我匆匆赶去的那一天早上,那里已经是一个拥有30多家住户的大杂院了。我家是从我奶奶那一辈搬进来的,我的母亲从被邻居们称呼“二嫂”开始,一直至“二婆婆”搬出,4代人整整住了60多年。
   2001年的1月19日上午,我又见到了我的父亲。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神知不清,灰白相间的头发失去了光泽。
   我弯下腰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地喊了一声:“阿爹!我是信裕。”
   我期待着他能够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加大了声音又喊:“阿爹!阿爹!……”
   喊声停下来,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见盖在他胸前的被子轻轻地起伏,我的心头一闪:大概也就在这一、二天了……                                                 〔 未完待续〕
                  


作者: 黑土阡陌    时间: 2015-3-2 10:23

江南古镇慈城的陈年往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荒友老李家好文笔。
作者: 老李家    时间: 2015-3-2 11:11
谢谢黑土的沙发。
我一直想写写我的父亲,直至有一天从十号门头经过,看到那里正在装修,大门旁的砖墙上挂了一块宁波市重点保护文物的铜牌,我才想到我的文字应该从这里切入,题目就叫《十号门头》。
作者: 老李家    时间: 2015-3-3 08:38
本帖最后由 老李家 于 2015-3-3 08:44 编辑

                                    〔二〕
   历史上宁波曾经是中草药的重要集散地。宁波有一条药行街,镇明路上至今还保存着一座药王庙。几百年来宁波人还在全国各地创办了许多药店。北京的同仁堂就是慈城人乐显扬于康熙8年创办的。旧上海中药行业里胡庆余、童涵春、蔡同德、雷允上四大名牌中,蔡同德堂的老板蔡鸿仪也是宁波人。1882年,蔡老板看准上海勃蓬勃发展的前景,在英租界抛球场北侧〔现河南中路与南京中路的交叉口〕,建造了一套坐西朝东前后五进的石库门房子,毅然将他在汉口的药店迁过来,创立了蔡同德堂。蔡鸿仪的创业团队里有一人名叫李岩桥,人称岩桥先生,他就是我父亲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太公。文化革命之前,我家的客堂上挂着他的画像。画像里的岩桥先生穿着马卦,戴了一顶西瓜皮帽,花白的胡子,削瘦的脸,目光犀利。如果我们李家的后人有处事决断而又严厉的,我想一定来自他的遗传。
   蔡同德堂管理层岗位的设置为阿大〔总经理〕、账房〔财务〕、跑街〔营销〕……岩桥先生是管理日常具体事务的,职位的名称为“瞭高〔大概相等于现在的副总经理〕”。蔡同德堂的店面开在河南中路,门面不大但前后却有五进。前店出售人参鹿茸、丸散膏丹、胶露药酒等成品,后场切制饮片、炮制药酒、炒药煎膏。蔡同德堂鼎盛期间有员工100多人,设饮片、丸散、细货、刀房、料房等16个部门。岩桥先生以其刚正的人品和熟练的业务能力深受蔡鸿仪父子的器重,他在这个职位一直工作到70岁。可是耳聋眼花的岩桥先生一直不肯退休,每天坚持履行他的职责。那时候,蔡同德堂的员工大部分都是宁波人,家眷在乡下,食宿在店里。晚清期间,店里就有规定,晚上十点之前所有员工都要回店里就寝。而此时的上海已经成为国际大都市,有十里洋场不夜城之说,一些员工夜里当然会去看电影、跳舞……同寝室的工友就在他的床上铺上毯子,放下蚊帐,再在床前放了一双鞋。十点以后,岩桥先生前来查铺,每每满意而归。这样的趣事蔡同德堂上上下下都知晓,唯独瞒着岩桥先生一人。终于有人前来劝说岩桥先生应该告老还乡了。岩桥先生说:“我怎么能回宁波?我要看着我的小孙子当上蔡同德堂的学生子。”
他的小孙子就是我的父亲。学生子就是学徒,蔡同德堂每年招收学生子一人,员工可以优先推荐自己年满16岁的弟子。那一年我的父亲14岁,已在人事部门登记排队,于是老板就让我的父亲提前二年当上了学徒。蔡同德堂的人都知道岩桥先生放心不下孙子。我的爷爷病逝时,我的父亲和伯父才只有4岁和8岁,由他这个当爷爷的抚养成人。就这样,14岁的父亲跟着信客坐上了宁波至上海的轮船,在蔡同德堂整整工作了47年。
   学徒期三年,第一年师傅是不教技术的,学生子只是跟着师傅熟悉店堂的各种规章制度和待人接物的礼仪。蔡同德堂的规矩严厉,开饭时,学生子必须站在饭桌旁随时给师傅师兄们添饭。师傅差学生子去买一包香烟,学生子就会感到很有面子,那是师傅看得起自己。冬天是生意旺季,冬至一过有钱人开始进补,蔡同德堂的虎骨木瓜酒、洞天长春膏热销,而大户人家会把名医请到家里来挨个儿给老爷、太太们号脉,医生会根据各个不同的身体状况开出方子,然后委托药店熬制成补膏。这样的补膏业内称之为膏方。膏方选用名贵的药材,经浸、煎、榨、化、滤、熬、收七项复杂的工艺完成制作,然后储存在滋髡里,早晚二次,每次二调羹,温开水化开服用。在那个时代有钱的人都深信冬季服用了膏方,必定能够滋阴补阳延寿益年。为了证明膏方所用药材的货真量足,制作工艺的精细严谨,蔡同德堂选派技术高超的药师,推出了上门制膏业务,很受大户人家的欢迎。学生子跟着师傅为客户上门制膏,不但能够学到技术,还能够得到红包。学徒三年,老板是不发薪俸的,每月仅发给学生子一些生活费剃头、买牙膏。当时大世界的游乐场最为火爆,只要买一张门票就可以随便观看各种戏剧、电影,还可以看飞车走壁,小包车过身,整整玩上一天。大门口的十面西洋进口的哈哈镜,可以使瘦子变胖子,胖子变瘦子,长子变矮子,矮子变长子,让人笑得合不拢口,没有去过大世界等于没有去过大上海。父亲就是用熬膏方得到的小费第一次游玩了大世界。晚年的父亲说起这样的趣事,还高兴得哈哈大笑。
                             〔未完待续〕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3 08:54
老父弥留子归家,
慈城历史再忆它,
十号门头已久住,
由此打开老话匣。

作者: 闲人一个    时间: 2015-3-3 22:09
一段来自于江南的家庭史,像潺潺小溪,清冽可口
作者: 老李家    时间: 2015-3-4 08:05
谢谢龙行天下、闲人一个的阅读和顶帖。
作者: 老李家    时间: 2015-3-4 08:06
本帖最后由 老李家 于 2015-3-4 08:09 编辑

            〔三〕
  从我记事起,父亲一年回家二次,一次是政策规定的职工探亲假,另一次是他平时加班的累积假。每一次回家大概住上二十天,因此父亲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并不是很长。但他每一次回家都会给我们兄弟姐妹带来许多快乐。那时候,上海至慈城的火车需要运行十几个小时,父亲头一天晚上从上海上车,第二天早上到达慈城。我们带着杠棍绳索去火车站接他,然后用杠棍抬着他的旅行袋,那旅行袋里装着我们期待的上海糖,父子一行从南到北,沿大街,穿小巷,浩浩荡荡地走进十号门头。
      “二哥回来啦!”邻居与父亲打招呼。父亲笑着一一点头。
     1983年,我从黑龙江回来,依旧住在十号门头。不久,父亲退休了,我与他有了更多的接触。从那时开始,我感到以我的心智和阅历,已经可以与他坐在一起从容地交流了。
    寒冷的清晨,屋顶的瓦片上复盖着一层似雪的浓霜,太阳懒洋洋地爬高,淡淡的日光渐渐地浓烈,越过高墙,堆集在屋檐下的沿头口上,那干燥的桔黄色的温暖曾经让我几十年来反复地怀念。这时候,我与父亲一人一把竹椅,坐在小桌子的两旁,用煤球炉刚刚烧开的水,沏二杯茶,漫不经心地边喝边谈:蔡同德堂,岩桥先生,十九都李家……
   有一次,我正在看王金海主编的《海上十闻人》,父亲竟然对他熟悉的人一一作了精彩的点评。
   那个排名第一的三北虞洽卿,名和德,人称阿德哥,出身贫寒,早年包袱雨伞到上海,后来创办了宁绍轮船公司、上海证卷交易所,任宁波同乡会会长,上海总商会会长……现在的西藏路,曾经被当局命名为虞洽卿路。有一次,虞洽卿来到蔡同德堂,父亲目睹了这位阿德哥的风采:四方脸,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大嗓门,啷啷的笑声;没有架子,父亲给他上茶,他竟然说了一声谢谢弟弟。
   闻人就是名人,是一个中性词。当年申报上就是这样称呼他们的。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他们当然是闻人,但是私下人们称他们为白相人,而虞洽卿他们是绝对不可称之为白相人的。白相人白相什么?白相人白相的是面子,面子白相得最好的当数杜月笙。高桥的杜家祠堂建成时,蒋介石、张学良、班禅活佛、章太炎等许多名人都送来贺匾。杜月笙懂得要想别人给自己面子,先要自己给别人面子。有一次章太炎来上海,杜月笙即去拜访,言谈之间发现章太炎手头似有不便,第二天差人送来一封亲笔信,信中附了一张5000元的支票。杜月笙白相面子的绝招就是帮助别人或者给予别人好处时,从来不能让第三人知道。章太炎晚年曾经与人说起此事,赞叹人情世故皆学问,自己被人称为国学大师,其实比不过一个十六铺摆水果摊的。当时的上海滩法租界、英租界、共同租界,军警工商各阶各层,杜月笙统统兜得转。我父亲的师兄因为跟着师傅去杜家熬过膏方,知道杜家住在华格臬路〔现宁海路〕,前文已经说过,这位师兄喜欢搓麻将、跳舞,深夜如果路遇包打听的盘问,他就说我是杜公馆的裁缝,刚刚做完夜班回家,自然避免了许多麻烦。
    最有经商才能的当数余姚人黄楚九。他涉足药材、烟草、银行、娱乐各行各业……在上海商界里有百业经理之称。大名鼎鼎的大世界就是他创办的。黄楚九每干一行都有他的创新:当年的上海滩,除了中央银行外国银行,还有数百家民资银行。针对上海国际大都市不夜城的特色,黄楚九的银行叫做日夜银行,24小时营业。英美烟草公司的强盗牌香烟畅销,黄楚九巧用广告利器,在申报上推出悬念层层的小囡牌香烟广告。大世界的十面哈哈镜更是家喻户晓。令人惊诧的是100年前,黄楚九已经懂得资本运作,他能够将1元钱当作10元来化。具体地说,他开了一家公司,然后将它低押给银行,再开另一家公司,然后再低押,他曾经先后开过100多家公司。当时的商界,如果有人能够左手打算盘右手写毛笔字,已经不愁没有饭吃,这叫一心二用。而黄楚九呢,他的下属向他请示工作,见他正忙着,就站在旁边等侯。这时候,黄楚九用余光瞟了一眼:“你说你的。我听着。”下属说完了,黄楚九推开算盘收起笔,当即作出明确的指示。若以聪明、才智、精力而论,黄楚九首屈一指,上海商界无不叹服。就是100年后的今天,黄楚九的商战招法仍然没有过时,他的许多案例已经写入了史册。黄楚九就是几百年出一个的商界天才。
   父亲曾经对我说过,若要了解一个人的个性,你就和他一起吃老酒、搓麻将。为此我在生活中观察:有人平时胆小谨慎,酒喝高了,竟然敢扯着大嗓门拍上司的肩膀。我与同事搓麻将,老钱的大牌一上听,摸牌的手就抖索。而老罗呢,看他半夜三更的打着哈欠,待他有气无力地摸来一个九万,胡下来一看,竟然是清一色的对对胡,上海人叫清碰,要有多大就有多大。我在父亲的理论上又作了补充:你与同事、朋友、亲戚经常唱歌、跳舞、讲大道,但是你不一定真的了解他。如果你与他一起办企业,在利益交关的冲撞中,你才能够真正认清他。我准备把我的发现传授给我的儿子,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有他们的发现。
   三天前,我曾经来慈城看过父亲。天气也是那个天气。我把父亲从床上扶出来晒太阳,那个上阶沿真好,足有二米多宽,风吹不进来,二把竹椅子,二杯茶,父子俩坐在小桌子旁。阳光暖暖的,父亲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父亲闭着眼睛,我也闭着眼睛。
   二杯茶凉了,我轻轻地问:“回去躺一会?”
   他轻轻地低头。……

    突然父亲张开口,一呼一吸的节奏渐渐加快……我对妹妹说,马上打电话,让兄弟姐妹们立即赶过来。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4 08:13
老李家 发表于 2015-3-3 08:38
〔二〕
   历史上宁波曾经是中草药的重要集散地。宁波有一条药行街, ...


太公进入上海堂,
毕生奉献给药房,
待父年方才十四,
选为学徒三年闯。

作者: 老李家    时间: 2015-3-5 07:23
本帖最后由 老李家 于 2015-3-5 07:25 编辑

                                           〔四〕
     我的兄弟姐妹们聚集在父亲的床前,一声声呼唤父亲。他急促地喘着气,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或许他已经不能听到亲人的问候,或许他曾试图向我们作最后的告别,可是,临终还是未与我们说上最后一句话。父亲的呼吸慢慢地缓下来,变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渐渐地他闭上了口眼。生命就是一个难以猜测的谜,对谁都一样。
    每一个人都会死亡,可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认真地思考过自己的死亡,或者目睹过他人的死亡。我在东北当过11年矿工,曾经看见我的工友被失控的矿车撞死,被巷道上的落石砸死,被搅拌机搅死,……每一次下井,死亡都有可能突然降临,它像网一样缠住人的心灵,躲不开,挣不脱,反反复复地在恶梦中重现。对于矿工说来,死亡是一个令人厌恶的话题,日常生活中矿工们并不乐意公开讨论。可是突然有一天,当他们意识到死亡将要变为现实的时候,往往能够冷静地面对。有一次,一个矿工医院里的医生清理完死者身上的污血,见我的朋友立在遗体旁神情肃穆,他就悄悄地问:
     “是你的朋友?”
    “是的。”
   “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感想?”
   “我想下次躺在这里的或许是我。”
   我的另一个朋友的癌症被确诊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自己80多岁的母亲。他让他的母亲看自己的病历卡,告诉她癌症并没有把他击垮。他一定要战胜癌症,战胜自己。母亲握住他的手泪流满面。十几年过去了,我的朋友活得气宇昂昂,完全不像一个病人。他的母亲99岁的高龄过世,他为母亲操办了后事。母子的故事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
   父亲的寿坟做在慈湖后山,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归宿。根据风俗习惯,当天夜里我们为他守灵,邀请僧尼做了佛事。
   经念到半夜,要给父亲供一杯清水。据说那水不能用水管里的自来水,由我与哥哥带了器皿去城河里取。这一形式叫做买水。     
   那一天的夜里真冷,满天的繁星一眨一眨的,遥远而又神秘。我们买水回来,夜深人静的,十号门头里传来阵阵法器的打击声,僧尼们正在为父亲超度,那经声抑扬顿挫一张一弛,经文念的是:
     ……须菩提,
    佛说般若波罗蜜,
    即非般若波罗蜜,
   是名般若波罗蜜……
   夜空下,400年的十号门头巍然屹立;星移斗转,物是人非,无穷无尽的遐想留给了一代又一代的后人。

                                               2012.12.31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5 07:37
老李家 发表于 2015-3-4 08:06
            〔三〕
  从我记事起,父亲一年回家二次,一次是政策规定的职工探亲假,另一次 ...

慈父上班远离家,
待到退休才歇下,
熟悉当年各闻人,
精巧点评对喝茶。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5 07:42
老李家 发表于 2015-3-5 07:23
〔四〕
     我的兄弟姐妹们聚集在父亲的床前,一声声呼唤父 ...

老父终于撒手去,
面对死亡复杂极,
有人坚强有人惨,
守夜买水听谒语。

作者: 老李家    时间: 2015-3-5 09:54
本帖最后由 老李家 于 2015-3-5 09:57 编辑

 我的朋友北纬说过:父亲是一本书。我读我的父亲,在我60岁的时候,读出了厚重与沧桑。谢谢龙行天下。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5-3-6 08:28
这本书也只能慢慢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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