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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无花果 [打印本页]

作者: 欸咿呀未    时间: 2016-5-10 22:48
标题: 无花果
   无花果,(Ficus Carica)桑科。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全株均能分泌白色乳汁。掌状单叶,3——5裂,大而粗糙,背面被柔毛。雌雄异花。花隐于囊状整花托内,外观只见果而不见花,故名。
                                    ——引自:一九七九年版 上海辞书出版社 <辞海>

有人说,一幅油画可能会因为倾注了作者毕生的精力而成为无价稀世之宝,并引发好多的追捧、爱情、冒险、暴力甚至死亡的故事,当然,这个作者一定是大师。也有人说,一幅油画可能会让捉笔的人耗尽心血,最终旁人却看不明白,而涂鸦的人却被它折腾得精力交瘁、萎靡不振、嫉俗厌世,你们可能都猜出来了,因为这个行将崩溃的人就是我。我这个人啦,一辈子没做成什么事却时刻惦记着高雅的艺术,只想用神圣的审美眼光来观察世俗的社会,殊不知自己本身就一直处在弱势群体之列,虽有旧日的贵胄残留,但是心高不一定会心顺。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也特别的冷,都说是全球气候变暖,可是离三九天还差好远哩,室外却已是雪白一片,屋檐下倒挂的冰凌像溶洞里的钟乳石,看一眼都透心凉。乱套了,科学家们说的与现实生活反差好大,也不能怪他们,千奇百怪的大千世界哪能预测得那样准,他们又不是神仙,人要死了还会回光返照哩。不过,满世界倒也显得干净、纯粹。虽然隔着门窗,寒气袭来窗玻璃上结的冰花就没有融化过,日渐厚实的冰花呈现出一种人力无法成就的抽象美,室内就有了一种剔透的冷清,是那种既看得见又摸得着的冰凉。不管你是抚摸桌面还是拉过一把椅子,也不管你是捧起一本书还是深深吸进一口空气,都好像置身在冰窟之中。据说,这次西伯利亚的寒流百年不遇,就在寒流袭来的第三天,我不得不荒废掉祖上遗传下来仅存的一点点贵气,不再讲究生存的形式,无奈地把蜂窝煤炉从厨房移到了客厅的中间,这样既能煮饭烧水又能取暖,天寒地冻,两房一厅一厨一卫的居室对我来说已成为了多余的负担。我把被褥从卧室搬出来铺垫在木沙发上,将茶几和那幅只有我能看懂并折磨着我的油画围绕着火炉组成一个三角形。几天了?应该差不多有一星期吧?我就在这个三角形内耗着自己。
我用套了两层袜子的大脚笨拙地将一个500毫升的生理盐水瓶勾到胯下,再把它捧到胸前,水还温热,拔开橡皮塞,一口气喝下半瓶,那架势有点像知青时代豪饮廉价的红薯酒。我欠起身子靠在木沙发的扶手上,习惯性地眯起眼望着画架上的画作,背上一根筋猛地抽缩了一下,一阵揪心的酸痛立马通过僵硬的脖子传送到了头的顶部。我像浅度中风的患者一样歪脸斜嘴倒吸一口寒气,将脖子靠在冰冷梆硬的沙发扶手上来回蹭着,直到麻木。自从睡到这挨近火炉的木沙发上,人是热乎了些,却总是睡不安稳,手脚好像都是多余的,不知要摆到什么位置才合适,不停地在只有尺多宽的位置上辗转挪动,等到自认为躺卧的姿势与手脚的摆放协调了,人也折腾得昏昏欲睡时,咳嗽、小解又把我重新拉回到再选择的起点。人,他妈的就是这样贱,当年下农村插队,从来就没有咽不下的饭菜,也没有睡不着觉的地方,更没有睡不着觉的时候。
记得有年八月,正是双抢时候,每天十五六个钟头的扮禾插秧,再壮实的汉子也都快散架了,在等待秧苗的时候,我把两寸宽的扁担斜搭在田塍上,双脚踏在泥水里,仰卧在比巴掌还窄的扁担上睡得像死人,醒来时,我泡在泥水中,有的说是我发梦天滚到田里的,也有人悄悄告诉我,是政治队长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脚把我踹到泥水里,我不在乎这些,只觉得舒服。夜晚收工后洗澡,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知青们在我身上剥下了吸附得紧紧的七条滚圆的蚂蝗。
说起蚂蝗我不得不多讲几句,就像现代人恐惧外星人一样,我从小就怕蚂蝗,尽管我成为知青以前从来就没有见过这种软体腔肠动物。记得小时候我的哥哥常常到城郊的水圳边去采摘一种名叫水芹菜的植物,经过我奶奶加工,不论凉拌还是小炒都非常的美味可口。只是我奶奶在清洗水芹菜时特别的细心,每片叶子都翻过来复过去洗上好几遍。我看着都有点烦,就问奶奶为什么要这样啰嗦。奶奶说,水芹菜长在水里,蚂蝗最喜欢躲在上面,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蚂蝗。奶奶说,蚂蝗可厉害了,你把它抓住剁成十节,它就变成十条蚂蝗,剁成一百节,就变成一百条蚂蝗。她老人家一边洗水芹菜一边给我讲故事:“从前有一个好漂亮的姑娘,长得一头乌黑顺滑的好头发,她就喜欢吃水芹菜,结果有一次没洗干净,把一条蚂蝗吃进了肚子,嚼碎了的蚂蝗在肚子里又生出好多的蚂蝗。有天,那个姑娘觉得头皮痒就去洗头,轻轻一抓头发就把天灵盖揭开了,旁边的人一看,不得了,满脑壳里密密麻麻全是蚂蝗。”那个故事听得我毛骨悚然,从此我不再吃水芹菜,对蚂蝗更是有一种惊心的恐惧。
下农村后,我经常地主动要求做那些跑长路挑重担的活,就是想要避开可怕的蚂蝗,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干农活哪有不下水田的?我下放的地方介乎丘陵和湖泊之间,因为地理的原因,我们处的地方蚂蝗品种繁多,就像人类一样,有黑的、白的还有黄的。我们这里的蚂蝗有褐色的、土色的、还有绿色肚皮的。绿色肚皮的最为厉害,那天从我身上剥下来的就是绿肚皮的蚂蝗,我不知道那些蚂蝗在吸食我的血液时,是不是也把它们的儿女送进了我的血管里。我常常神经质地抓抓自己的头发,好担心一不留神也把天灵盖揭开了,里面尽是各色蚂蝗。
这种由现实生活而产生的联想或者是回忆,常常使我无情地责备自己,谴责自己眼下的无能与矫情,失却了面对生活的无奈所产生的放任心态,因绝望而萌发的大无畏。这种在我心中逐渐消失的激情和胆识源自我的知青生涯,它本应是我生存下去的动力和源泉,如今却正在消失殆尽。
我把麻木了的颈部卡在扶手与靠背之间,看着画架上的画作,我欣赏它,因为里面有我的过去,但我也知道这画就如同狗肉上不了宴席,只能给自己带来一点点慰藉。因为这幅画,它带给了我好多的回忆,不仅仅是回忆,还带给我好多的联想。画里面的六个人,每个人都有好多的故事,每一个笔触、每一块颜色都感动着我,常常独自一人怆然泪下。其实这幅画前前后后,断断续续我只画了十来天,却感觉耗尽了我一生全部的热情和余下的所有希望,我知道这是一幅永远也画不完的画,但我没有半点后悔和惋惜,甚至渴望这幅画会陪着我躺在只有尺来宽的木沙发上,吸进蜂窝煤燃烧时释放出来的大量二氧化碳让我安静地离去,见证我不该到阳世上走一遭的人生。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5-11 08:17
冬来冻得围炉坐,
一面正好是画作,
想起下乡怕蚂蝗,
再思作画特难得。

作者: 江苏地子    时间: 2016-5-11 09:04
有意思的散文,拜读、、、、
作者: 黑土阡陌    时间: 2016-5-11 13:58

朋友好文采,往事琐事,信手拈来,多少功力在其中。
作者: 欸咿呀未    时间: 2016-5-11 16:59
黑土阡陌 发表于 2016-5-11 13:58
朋友好文采,往事琐事,信手拈来,多少功力在其中。

谢谢关注,请多指正
作者: 欸咿呀未    时间: 2016-5-11 16:59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16-5-11 08:17
冬来冻得围炉坐,
一面正好是画作,
想起下乡怕蚂蝗,

谢谢关注,请多指正
作者: 欸咿呀未    时间: 2016-5-11 17:00
黑土阡陌 发表于 2016-5-11 13:58
朋友好文采,往事琐事,信手拈来,多少功力在其中。

谢谢关注,请多指正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5-12 13:23
合起来看!
作者: 欸咿呀未    时间: 2016-5-12 19:02
谢谢关注
作者: 寒秋    时间: 2016-5-14 09:30
拜读老师佳作,人生都不容易,无论做什么,前途是否光明不知道,但是道路是曲折的,每个人都一样。
作者: 欸咿呀未    时间: 2016-5-14 12:37
寒秋 发表于 2016-5-14 09:30
拜读老师佳作,人生都不容易,无论做什么,前途是否光明不知道,但是道路是曲折的,每个人都一样。 ...

谢谢关注,只是请不要喊我老师,真的不敢当。正像你讲的,每个人都一样,这也显示了自然界的公平。每个人都知道人生不易,尽管道路是曲折的,但都会顽强地活下去,尤其是曾经的知青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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