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五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我又卷了支喇叭筒，划了几根火柴，才把烟点着。挥着手想把火苗甩灭，可是那细细的火柴棍上的火花旺旺的就是不熄，什么都在和我对着干。我气极了，把燃着的火柴棍摔了出去，火柴棍落在了成片的头皮屑上，一股烧猪脚的臭味立刻充满了房子，还伴有油脂燃烧时的哔剥声。我看过一篇资料，人的DNA与黑猩猩只相差百分之一点五，墨西哥果蝇的基因有百分之三十六与人类相同，其实人与畜生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听说猪发大脾气时也咬人，但它决不会把人放到火上去烤。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火柴快燃尽时，火苗挣扎着抖了几回，那些有着丰富油脂的头皮屑在火苗的舞动中折射出斑斓的色彩，美极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印象派，也不知道印象派的祖宗是谁，可我以前好象听别人讲过，那些看上去模模糊糊、似像又非像的画其实是好东西，好东西一般人是看不懂的，人人都看得懂那还算什么好东西？就给你留下一个印象，一个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印象，所以才叫印象派。听讲好象莫奈是它的祖宗吧，反正不会是八大山人。

一想到与画画有关联的事，心里就痒痒的，从历史的角度看，我的祖上出过这方面的人才，画画的水平我不敢妄加评论，怎么说他老人家也是皇上的师爷。我这样说并不是在臆造家史往祖宗脸上贴金，反而是他老人家给他的后人——我的父亲平添了许多的惊吓也给我带来好多的烦恼。文化大革命初期，破四旧之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有着多次挨整经验的父亲敏锐地察觉到这次听起来文气十足的运动非比寻常。一个阴沉的下午，父亲让我从大衣柜里拖出两个挂着大铜锁的樟木箱子，这是父亲第一次让我接触它。父亲显得十分的焦躁，来不及让我去母亲手里拿钥匙，温文尔雅的他抄起一把锤子两下就砸开了坚实的铜锁。揭开箱盖，满满两箱装裱成轴的字画骇然眼前。父亲像烧篝火一样支起画卷，冷漠地划了根火柴，宣纸、锦缎、绢帛渐渐化成灰烬。匆忙中，我草草发现，其中明清字画居多，更有几幅黄锦缎的圣旨，看着可惜，我求父亲手下留情，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伤心还是被烟熏的满脸是泪，只说了一句：“你要它还是要命？”我再没吭声，直到焚毁殆尽并将灰烬扫到便池放水冲刷干净。从此以后，我对考古与收藏敬而远之，父亲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时刻在提醒我，即便是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或是祖上留下来的锅碗瓢盆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如此，从遗传的理论来分析，就用最简单的排除法吧，按每代人剔除一半的遗传基因，我没有三十二分之一的遗传因子也该有六十四分之一的美术遗传基因吧。因为先天的原因，我曾经在画画的艺术殿堂门外游荡，中学时除了读书，我只喜欢画画，也可以讲比读书更喜欢画画，什么早恋、打球我都不会，政治上要求进步入团我不懂，当然罗，就算是懂也轮不到我。

听老师讲过，毛主席年少时美术成绩最差，美术老师要学生写生，他老先生就把左手按在图画纸上，右手握着的笔从按在图画本上的左手小拇指开始，沿着每个指头的外围一笔勾下来，移开手板，一个平面的仿真手线描稿就留在了纸上。那时，我心里就有了个秘密，和任何人都没有讲过，主要是不敢讲。我在心里计算，毛主席比我大五六十岁，待我三十岁时，他老人家八九十岁，我要和我的祖宗一样，去做中国最大的官的老师，告诉他正确的写生方法。

结果与我的策划恰恰相反，我没能像我的祖宗一样当上师爷，就连第一步都没走出去。中学毕业的那年，文化大革命彻底粉碎了我的梦想，在城里混了两三年，人变得现实了、老成了、世故了、狡猾了，我一下子觉得长大了好多。后来就是下农村接受再教育，虽然学得现实了、老成了、世故了、狡猾了，但是在下农村前我还是把油画箱捆起来放在了床底下，后来跟着我下农村，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放在我睡觉的床下面，如今仍然放在我睡觉的床下面，我总在想，这个箱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这个脏兮兮的箱子里曾经装着我对先辈的遐想对未来的憧憬，也装着我现在满肚子的牢骚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