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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农场往事》（十二） [打印本页]
作者: 下关风 时间: 2016-5-14 10:20
标题: 小说《农场往事》（十二）
本帖最后由 龙行天下 于 2016-5-15 09:36 编辑
胯胯嘴散，大脑还经常“短路”，我选他作为突破口。那天从林地收工，他磨蹭在最后，我候着他，甩了根春城过去。胯胯猛吸两口屏住气，喉包上下跳动，吞进肚子的烟从鼻孔溜出一根线。
我装得轻松，“这久你几爷子搞啥子名堂？咋个连里都晓得了！”胯胯突的停下步子，手抖了抖，一截烟灰折断，飘逸而落。
“哄鬼哦！不可能晓得！”
“哪个龟儿子哄你，真的晓得了！”
胯胯盯着我，一脸不相信，“打冒诈吧你！”
“打个球的冒诈！告诉你钉子戳人嘛，你还不拿它当针(真)，你们这些屁事。我赖烦球理，还打冒诈！”我装出忿忿的样子，加快脚步。
胯胯四下瞄了一眼，凑近我身边，“真的啊！五角星晓得没有？”
五角星是指导员的代号，知青背地里都这样叫。
我晃了晃脑壳，没有说话，径直朝前走。晓得不晓得让他去猜，反正我没有说。
胯胯追上来，“那个大爷咋个说？”他嘻皮笑脸，我却听出来心虚。
“咋个说！就要看你们咋个交代了！”
“这点事还要交待？太微笑了嘛！”
“这点事！哦！你以为事情小了嘎！”我故意夸张的吓唬他。
“看小说有多大的事，未必还看成反革命了！”
我心里一顿。狗日的些，真是和书啊小说的扯上了。
“卖报纸还卖成特务了呢！看小说！看啥子小说？”我急切的追问，眼睛紧张的盯着胯胯的嘴。
我提起小青酱和水根的事，胯胯有些怕。他又往我身边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要说是我漏的哈！”
“快点说，是啥子小说？”我几乎吼起来。
那个年代，看小说是一种诱惑又是一种危险。中外古典名著，近代流行畅销，统统打成封资修毒草，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手边能够找到的书籍，除了马恩列斯加毛选和红通通的语录外，就是鲁迅的书了。文学读物更稀少，都是些《金光大道》，《西沙之战》之类的。社会上纷纷传说的《第二次握手》，也只是道听途说。在遥远的边地，即便你有敢于冒着被打成反革命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的书偷偷流传到你的手上。
北京知青大多是老三届，据说偷偷带来不少好书，让人垂涎。但这些人都很警惕，贼惊惊的，显得吝啬，葛朗台似的。有次遇着山后基建连的文书，北京知青。仗着是同行，又熟悉，便有所企图，转弯抹角的说了意思。他脸色立马紧张，慌忙叉开话题，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它，几句话就溜了。
见我追得紧，胯胯吞吞吐吐的说，“是，是金庸写的，叫碧血剑！”
金庸！碧血剑！我在记忆里面翻找。没听说过这个作家这本书嘛！
“内容写些啥子！”
“都是些打架的！江湖好汉，英雄豪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胯胯来了劲。
哦！我暗暗舒了口气，觉得顿时轻松许多。这些内容，不就是三国水浒，七侠五义嘛！最多算是封建的东西，只要不扯上政治就好。
“书呢？”我继续马起脸追问。
“在泡菜手头，他牵头租来的。有十多本，前面的我都看了，最后两本还没有轮着！”
泡菜狡猾，心眼多，在他身上恐怕不好搞。
我又递了支烟给胯胯，“现在轮着哪个了？”
“嘟嘟！”胯胯吐了一口烟，“明天！”
我想起上午嘟嘟来递假条，捂肚子皱眉毛，狗日的装得像。
事情搞清楚了，问题也不大，我觉得脚有点软。在路边坐下来，心里头也打好了主意。
“胯胯，”我吸了口烟对他说，“这个事情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反动是挂不上，也不算资不算修，但是和封建是扯得上边的，关键看五角星咋个处理！你挣个表现，保你莫得事！”
“咋个挣表现？”
“简单，给五角星领个路就行了！”
“真呢啊！”
“不是真呢是啥子呢！”
“怕不好吧！”胯胯有些迟疑。
“有啥子好不好！又没多大个事情。不搞清楚，在五角星那里，就是裤裆里一泡屎，你几爷子脱得了手！”我赖心开导他。
“那你去不去喃？”
“去！肯定去！哪个龟儿子不去！”
胯胯好象放心了，埋头抽他的烟。想想又说，“最后两本我还没有看，到时候要给我看完哈！”
指导员听了我的报告，明显非常失望，但是没有表露出来。
第二天嘟嘟偷偷摸摸接头之后，把一卷东西夹在胳肢窝，若无其事的朝山上走。我拿准他去了苗圃，拉上胯胯跟着指导员上了山。
橡胶苗圃地静悄悄，早晨惺惺松松的阳光，在胶苗青黄的叶片上随风摇曳。地边棚子里悄无声息，门关得紧紧的。指导员眯起眼睛朝缝隙里看了一阵，转到竹门口，一脚踢开。
嘟嘟惊慌得从床上猛的跳起来，手抖脚抖。他看见指导员身后的胯胯，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
胯胯说得不错，书就是《碧血剑》，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纸张不太好，粗糙，有些发黄，印刷装帧得古味浓郁，宛如线装版，单行本，书的边缘已经翻得卷缩。
指导员亲自审问，嘟嘟囤都没有打一个，交待得干净彻底。
书是从七十一号界碑旁边大青树下的缅甸小贩那里租来的，还有《书剑恩仇录》等等。小贩都认识，缅甸小卜少，姐妹两个，据说书是从香港那边带过来的。
泡菜经常去买东西，得知书的信息，暗中约人凑钱租来，抓阄排队规定时间，轮流依次阅读，有的从头，有的从屁股，有的从中间，拿到那里从那里读。轮着者请假装病，找个地方躲起来，如饥似渴的读得津津有味。
指导员把书抓在手上翻翻，想了想说先不要声张，叫嘟嘟负责暗里通知，把书通通交出来。
指导员拿到收缴来的书，说要审查审查！再酌情处理。他躲在办公室兼宿舍里“审查”，吃饭都叫人打进去。末了，把一摞书退给我，学着日本鬼子的腔调，“悄悄的，打枪的不要！”说完还做了个鬼脸。我觉得他这个样子，才符合三十多岁的真实年龄。
我也趁机找个地方“失踪”两天，过足了一把瘾，直看得头昏脑胀，晕晕倒倒，满脑子都是亢奋和刺激。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念念不忘的都是陈家洛，霍青桐，金蛇郎君，袁承志。
中国武侠小说，原本只看过七侠五义什么的，金庸先生的书，是第一次拜读，书里跌宕起伏的情节，个性鲜活的人物，引人入胜的故事，在我们枯涩的眼前，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虽然没有承诺，但还是给胯胯兑现了。书悄悄传回去，最后一个到了他手上。胯胯拿到书已是晚上十点多钟，早已迫不及待，忽的就不见了踪影。他的时间不多，明天早上租约到期。
那时候晚上照明，是用手扶式拖拉机发电，天黑轰隆隆的声音响遍连队，十一点准时熄火，接下来就靠腊烛，煤油灯了。
胯胯运气不好，躲在宿舍里一会儿就熄了电灯。等他把半壶煤油点烬，一根腊烛燃完，已近深夜。眼前一片黑暗，四周静静悄悄，手中的书页还剩下不少。无奈，他划燃起一根根火柴，就着如萤的微光，眼睛凑得近近的，在黑漆漆的夜里，燃尽了整整一大包火柴，把《碧血剑》的最后章节看完。
清晨，连队后边户育山的霞光，红艳艳的涌进屋子，一地火柴屁股，在霞光中零落而散乱。
胯胯挤在出工的人群中，乌着眼窝，三指宽的疲惫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亮光。旁人打趣说，“胯胯，看你笑咪乐和呢，格是做梦接媳妇了！”
胯胯看了我一眼，突然冒出一句，“那个，那个人的书，真他妈的精彩！”答非所问的话，说得好些人楞楞的，摸头不着脑。
未完待续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5-15 09:36
原是租来武侠书，
指导员也入迷读，
最后为了赶时间，
大包火柴连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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