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十八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我有时候觉得方璐璐和余智力过得比我们幸福，情绪低落时，相互有个安慰，那样的时候能说上几句体己的私房话不亚于吃顿肉。有时我又感觉两个恋爱其实比我们过得累，因为相爱了，也就对恋人多了份关注，不像我们几个无牵挂少了好多的负担，难怪现在有句唱词说是“爱情两个字好辛苦”。那些日子，男恋爱和女恋爱最怕我们闲暇无聊时谈未来，因为未来预示着他们也将会和我们知青点周边的农民一样结婚生子，他们的孩子也将流着鼻涕，赤脚光腚在水圳田塍上撒野。每当那样的时候，方璐璐就会噙着泪水一个人默默地躲进女寝室，坐到床上，放下蚊帐任凭眼眶里的泪水冲刷心头的痛。我曾经两次听方璐璐说过要离开这个没法子生活下去的地方，一次是吃蚕豆放臭屁后，我们大家担心以后经常会靠嚼蚕豆过日子，她很伤心地当着大家的面说过这日子没法过下去。还有一次是男恋爱没有了主意，可怜巴巴地学着他璐璐的语气让我给他们想法子。

我们所在的地方虽然土地贫瘠，但是虫头蚂蚁、蛇鼠之类却品种繁多量也惊人，这些看上去令人恐怖、肉麻的动物为了生计经常性地出现在我们周围，形成一道威胁我们的阴影，我们为之头痛却束手无策。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早上麻风细雨天气阴沉沉的，高音喇叭里传播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激昂的歌声催促疲惫的我们出早工。每天被高音喇叭惊醒我翻身起床便一双赤脚落地，一股凉意由脚而升，如果太冷定会有个寒颤抖遍全身，顿时睡意全无，习惯了，成了自然。那天我还只将一只脚放到地下，便听得女寝室一声惨叫，而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余智力大叫不好，顾不得女寝室还住着我们的领导，撞开门冲了进去。方璐璐仰面朝天无声无息死人一样半躺在床上，再看林敏娜整个人包在被子里，只有一双赤脚裸露在外面筛糠一样颤抖。

余智力一双眼睛警觉地扫视着房间，地上除了撞断的门栓和方璐璐一只倒扣在墙角的套靴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恶腥味。他扶起他的恋人，急促地问：“怎么啦，这是怎么啦？你说话噻！”女恋爱睁眼看见自己的相好，一把紧紧搂住，指着墙角的套靴惊恐地说：“蛇，蛇，好大一条蛇！”听到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字眼，坐在床边的余智力本能地缩起了双脚，站在门旁的我和张超群紧张地扫视着地面，生怕那个阴森的怪物冷不防给我们一个突袭。因为屋里有了响动，林敏娜掀开被窝探出来半个身子，一对惊吓的眼睛来回在方璐璐的脚尖和墙角的套靴之间游离。我站在门槛上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方璐璐只是勾起双脚更紧地依偎在男恋爱的怀里一声不响，我们几个把目光投向林敏娜，酋长早已没有了领导的神采，她把双脚包进被子里，结结巴巴地说：“起……起床时还，还满……满好好的，璐璐说，她说今天下……下，下雨了，穿套靴出去算了，刚把脚伸进套靴里，一条好大的花蛇就钻了出来，”她指了指方璐璐的脚，“那蛇从璐璐这个裤腿里钻……钻进去，又从那个裤脚里钻了出来一下子就不见了，哎呀,好吓人的！”说完又把头蒙进了被子里。那天我们都没有出工，我特意把赤脚塞进瓦口套鞋里，（一种像低帮球鞋一样的套鞋）几个人把房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条调皮的花蛇。我问赤脚医生讨了一把艾叶，把房里熏了一遍，挑回一担生石灰洒满墙脚，唯恐一不留神死得不明不白。

几个晚上都不敢躺到床上睡觉，方璐璐病了，那症状比我在雪地里受到的惊吓有过之无不及，她比我斯文好多，拒绝了我去请张老倌帮忙做法事的好意，说那是迷信，请假回城去了。从来没有分开过的两个恋爱天各一方，相思更是磨人，他们只好把牵挂寄托在书信里。我们这个偏远的地方，乡邮员一般五天才会路过一次，每次余智力都能收到两三封来自方璐璐的信，余智力收信的同时会拿出三四个信封交给乡邮员，请他帮着寄到城里去。看着来来往往的信封上花花绿绿的邮票我就心痛，八分钱一张啊，差不多每天都有一毛六分钱耗费在字里行间，有那么多的话要讲吗？可惜啊！

半个月后的一天，方璐璐突然回来了，城里住了半个多月，胖是胖了些气色却是非常的难看，郁郁寡欢的她坐在灶头一声不响。酋长挨着她坐了下来问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不多住些日子哩？”方璐璐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家？我们还有什么家？这个世上没有我们安身的地方了，我也不愿再回到那里去！”看着方璐璐脚旁一大堆行李余智力总觉得做错了事，“你急急忙忙回来干什么呢？提前告诉我也好去码头接你噻。”方璐璐唰地站起来，冲着她朝思暮想的恋人吼道：“提前告诉，我怎么能提前？我是被赶出来的，被遣送回来的，你知道吗？”轮到我们惊诧了，不解地望着情绪激动的方璐璐，余智力急得搓着双手又不敢高声，只是轻轻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噻？”林敏娜顺手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递给方璐璐，方璐璐接过来喝了好几大口，余智力连忙接过水瓢着急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噻？”方璐璐还没开口眼泪又涌了出来，瘪了瘪嘴哽咽着，“就是前天晚上吧，我们都睡了，突然有人拼命地捶门，我妈妈打开门一看，是她们学校的总务老师带着几个人凶神恶煞地说是查户口。妈妈说家里就我们三个人，有什么好查的。总务老师歪着头说执行公务，一个人也要查。妈妈懒得和这个靠造反起家当上了革委会副主任的总务老师啰嗦，便把户口本递了过去，那人随便翻了翻，说户口上明明只有两个名字，家里怎么变成了三个人呢？我爸爸从来没有和别人红过脸，这回他生气了，对总务老师说璐璐你是看着长大的，在乡下被蛇咬了回来看病又不是外人。那人横蛮不讲理，说我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就是要清理无户籍人口，阶级斗争复杂呢，没有户口就是黑人，知道吗？黑人！我气急了，穿上衣服就冲了出去，在码头坐了一夜，”璐璐撅起嘴朝男恋爱说：“你要我怎么提前告诉你。”余智力“啪”的把手中的水瓢摔在地上，愤怒地大叫：“无耻！黑暗！苛政猛于虎也！苛政猛于蛇也！”当天晚上，余智力学着方璐璐的语气说是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要我帮着出主意。天哪，我哪有这本事?方璐璐的遭遇让我更害怕回城了，她家还有本两个人的户口簿，我呢，一无所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