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三十三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我没料到的是好运程还在悄悄走近。自从出墙报有了点小名气后，虽然还是守在保管室里干着轻松的干部工作，但来领东西的人怎么着也会无事找话和我聊上几句。有天工会主席又来了，我以为又有什么技术活要我干，没想到主席说：“小鲁，你是个人才，不能老窝在保管室里没有作为。”我说：“我是个工人，只能做这样的事。”主席拿出一支烟，我赶紧送上火苗为他点上，（出了点小名，应酬也多了些，也就常备了茶叶、香烟、打火机之类）他说：“要想办法转干！”主席的话就像我送上的火苗，点燃的不是烟，而是我按捺得太深的心中欲望。“你有这方面的基础，但是缺乏一些关键性的条件。”“条件？什么条件？”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那时的我像一个乞丐不顾一切把手伸到了滚烫的油锅边，想要抓住刚出锅的葱油粑粑。主席弹弹烟灰，“现在讲究学历，你起码要有一个大专以上的文凭。”天哪，没有学历哪来的文凭？

我清出一箱卫生纸、一箱洗衣粉、五十个鸡蛋，都是单位分的存货，敲开了中学美术老师的家门，两口子办了一个美术班，腾出一间睡房，摆了一组静物，十几个学生正在画素描，他们办的班小有名气，因为我老师有好几个同学在师范学院教书。我没有提及转干的事，只是比较迫切地表达了想圆艺术的梦，画家太太看了看一大堆摆在门边的箱子袋子，朝老公点点头。一个星期后，我得到了本地师范学院工艺系自考函授生的名额，成为了一名自由的大学生，那段时间，我拿出了当知青的蛮劲头，画画成了我的唯一。

有天下班，我的科长站在大门口张望，老远看见我，便朝我招手，我紧跑几步，问什么事，科长不由分说抓住我：“走，到我家去，要我那口子炒几个菜，好好喝两杯。”科长邀我，当然不能拒绝，他对我那么好，让我干什么都愿意。科长掏钥匙开门，边开边喊：“老婆子，来客人了！”满屋都是菜的味道，香气为主，其中还混杂着葱蒜、醋酸、麻辣味。两个女人从厨房闪出来，老的是科长的爱人，我在街上见过一次，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来了，来了就好，菜都上桌了，快请入座，我再烧个汤就成。”科长爱人的后面还有一个女人，因为背着光，看不太清楚，只觉得很高挑，也很白净。女子有点扭捏地轻轻叫了一声“金科长。”科长哈哈一笑，“小温来了，来来来，认识一下，”他把我推到前面，“这是我科里的小鲁，好小伙子，现在正边工作边读大学。”我当然觉得突然，只好尴尬地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科长又把我往前推了一把，“初次见面握个手嘛，这可是个好姑娘啊，你们还不认识，我们一个系统的，她在食品站工作。”我先伸出的手，小温把手递到我手中，冰冷的、汗津津的、嫩软嫩软的。我眯起画家的眼神从整体上打量眼前这个女人，不过重点在脸面上，长得还是蛮好看的，只是颧骨略微显高一点，比女酋长好看，和女恋爱差不多。

就是再蠢的人也会明白科长的意思了，这分明就是相亲嘛。头回遇着这样的事，兴奋之余就突然想起男恋爱与女恋爱分手后判若两人的巨大反差，张摔跤得知女酋长烧伤后痛苦悲怆如涌泉般的泪水，外加国庆那餐闷头吃完的饭菜。还有林嫂子的果敢和男恋爱的萎缩，像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油彩搅合在了一起，顿时就昏了头，看什么都模糊起来。

那天我的样子肯定很傻，傻到了不会开口说话，三次把筷子掉在地上，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任凭怎么囫囵吞咽米饭就是横着，我跑进厕所里，用指头去抠，抠到反胃、抠到呕吐，尽管关上了厕所门，但那可怕的声音绝对传到了饭桌上，让同桌的那些人（尤其是小温）跟着倒胃口。科长的爱人把我从厕所拉出来，找来一只碗，盛上大半碗清水，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竹筷子在水面划了几圈，说道：“你把它喝下去。”那情形就像《红灯记》里李奶奶给李玉和壮行，我别无选择，咕咚一口饮尽，你别说，神奇出现了，几秒钟后喉咙畅通了，人也清醒过来，眼前不再模糊。

女人只要走近爱情就会萌发出一种媚态，小温坐在我对面，尽管对我的表现大打折扣，却总也是在爱情的边缘游离，她用那双白净的手夹起一粒两粒米饭缓缓送进微微张开的嘴里，很有一种古典美，我觉得她其实比女恋爱长得还要好看一些。科长端起一杯酒，“你们男才女貌的，太般配了，又是一个系统的，早点定下来，我也好讨杯喜酒喝。”小温放下筷子，低着头说：“小鲁不是还在读大学吗？别误了他的好事。”刚喝下去的那碗神仙水顿时在我腹中结成了冰，想想该是没戏了。科长爱人说话了：“才见面就扯那么远，先接触接触嘛。”六只眼睛都聚焦在小温身上，小温点了点头，嘴缝里溜出一个“好”字。科长高兴了，“干杯，干杯！”我一口吞下了那杯温热的烧酒。

科长把我和小温送下楼，完了朝我挤挤眼，喷着满嘴的酒气说：“我就不掺合了，你可要把姑娘送回家哦。”我有意慢半步紧紧跟在她后面，一路无话，好尴尬。还是她先开的头，“嗓子还痛吗？”她是问我吃鱼的事，我说：“没事了。”“怎么搞的？你好像很紧张？”我点点头。她慢下来和我并排，“你是第一次？”我知道肯定不是问卡鱼刺的事，便点点头，只是夜幕下涨得通红的脸她可能看不很准。“金科长说你会画画？”讲起画画我有些底气，“还在学。”“你画什么呢？”她有些好奇。我习惯性地眯眯眼，“什么都画，画得最多的是静物，就是水果啊，坛坛罐罐什么的。”“会画人吗？”“也画过。”她朝我一笑，“哪天帮我画张像好吗？”我的心跳到背上去了，“好的，随便你什么时候都行。”

哈哈，谁说我们单位除了老婆不分别的都分，今天我们科长不是给我分了一个吗？头次见面虽然颇有周折，这也只能怪自己太不争气，筷子都拿不稳。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知道谈恋爱有很多方式，见过的有游田塍，坐草垛子，听过的有游马路、逛商店、看电影、下馆子，可这些这些都不是我的强项。我的女朋友，刚刚离开的小温提出要我给她画像，这就好办很多，有画架颜色与我为伴，肯定会发挥自如。

星期六的下午科长喊我接电话，看他那神气我估摸着应该是我的那个她来的，望着摆在茶几上的话筒，我面红耳赤，悬在半空的手久久犹豫不敢落下，既怕惊了它又怕电了我。“是你吗？”电话那头羞答答的。我紧随其后，“是你，啊，不，不是我，是你，唉！”我非常厌恶自己，怎么会像白痴呢？小温没有计较我的弱智，传来轻轻笑声，我想象得出，她肯定与前些天一粒一粒挑着米饭往嘴里送一样婀娜，“明天有空吗？”天哪，我哪天没空？“明天帮我画像好吗？”心冲到嗓门，从喉干舌燥的口腔里好不容易集拢一点口水咽下去，做贼一样瞄瞄科长，又瞟瞟副科长，却扯着喉咙叫道：“好的，我在家里等你。”

三十多岁才动了婚姻这根筋，就在今天以前，我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童男子，可是，猪肉没吃过，猪走路还没看见过？我偷偷藏起来的那些世界名著，如《红与黑》、《安娜.卡列尼娜》、《巴黎圣母院》、《红楼梦》，把爱情、婚姻、性欲描写得那样的扣人心弦，就像一件件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事。尤其是《金瓶梅》和《十日谈》对情欲的直白，看得你血脉贲张，逼得你非要跳到冰清的水圳里冷却才能自己，我不得不佩服西门庆的胆大妄为，不得不钦佩外国传教士的机敏睿智。长久压抑的性被刚刚结识的爱点燃，心里有一种收获的幸福感，小温在我心里越来越漂亮、完美，在我的记忆中她绝对超过了女恋爱，她是西施，是叶塞尼亚，赛过了我见过的一切女子。

然而，我还只见过她一面，寸长的肌肤都还没有碰撞过，更何况心灵。明天，我低头看看父亲留下的遗物，——一块老式欧米茄表，还有十多个钟头，小温就会到我家来。我忘却了男恋爱的悲哀，忘记了林嫂子的疯狂，淡忘了张摔跤的失望，只想赶快吃它十粒二十粒安眠药，一觉醒来就是明天，一觉醒来小温就坐在床边，甜美的爱意把我撩拨得晕晕乎乎。其实以我的个性明天就是借来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学西门庆那样莽撞，可是，我可以洋为中用，学学洋和尚呀。画像？画像要画得和真人一样啊，我战战兢兢地想象，从骨骼画起，再画结构，再画表皮，最后再加上衣服，米开朗基罗给罗马西斯廷教堂画壁画时就是依照这样的程序，这是学问。她要是不好意思，我就给她看印有好多裸体的名家画册，她要是说我流氓，我就把着衣的马哈和裸体马哈两张画给她看。我越想越兴奋，最后只好站在自来水龙头下，重点冲洗了腹部以下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