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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三娘 下 [打印本页]
作者: 在七老图山 时间: 2016-7-25 10:48
标题: 三娘 下
三娘 下
那年秋天三娘领着三个孩子到街边儿山上农业社的地里去捡粮食,庄稼早已收获,地里秸秆都没有了,三娘领着孩子整整的跑了两座山,跑了一下午,捡了一大口袋小谷穗儿小豆荚小高粱穗子半拉棒子的什么都有,一家人很是高兴,回家时路过街边一个村子,天刚擦黑儿,三娘和孩子正扛着口袋走,从一个门楼里走出一个人问扛的什么,三娘就老实的回答是捡点粮食,那人凶狠的让三娘放下口袋,说是不让捡粮食,要没收口袋,三娘怎么说也不行,最后只好空手回了家。当时说是“低指标瓜菜代”,可是瓜菜都没有,拿什么代?有点儿本事的弄些糠搁碾子轧,回来掺上点棒子面野菜什么的搁锅上蒸,吃得多了拉不出屎,那小孩子憋得哇哇哭,大人就用筷子给小孩子往外剜。当时大体都是那样。 低指标刚过,食堂解散,人们奔走相告,又重新各家发了粮食本,各家各户又可以自己做饭吃了。据说刚解散食堂那会儿,有人捞着炸的大果子(类似于油条)拼命的吃,结果被撑死了,好像还不止一例。当时小孩子一出生,粮食定量是每月8斤,以后每到生日就涨2斤,一直涨到每人每月25斤粮食定量为止,这点粮食那够吃呀。所以等到菜社来了点儿菜,大伙都蜂拥而去排队买菜,那菜破破烂烂,还每人只限几斤。那时候大街上到处都有排队的,买一点儿什么紧缺物资都得排队,排队成了街头一景,人们都自觉的排队,没有人加楔儿插队的。
日子刚刚松快点,又搞开了“四清”运动。不知道街道那几头人怎么想的,把三娘定为“富农分子”,成了管制对象。三娘觉得很冤,觉得自己在娘家也没有当过家,也没有剥削过穷人。可是当时那架式、那人,都恨不得把别人踩在脚下好表现自己是革命的,没有人听三娘申辩,三娘越是申辩就越是斗的狠。三娘后来也看出无望,也不申辩了,知道申辩也是徒劳,就老老实实的接受改造吧,就天天起早贪黑的去扫住所周围的大街。三娘住的地方是一个三岔口,街道多,三娘就无冬立夏的打扫卫生,冬天三点多钟就起来扫街,扫完街回来做熟了饭别人家才刚起床。
在“四清”运动后期搞了一个“四清”成果展,其中就有三娘娘家那的事。本来三娘的名字叫“鑫华”,后来登记户口被写成了“新华”。可是当时搞“四清”的人为了显得成就显赫,将当年三娘参加土改工作说成是阶级敌人钻进农会,搞糖衣炮弹美人计,三娘的名字给写成了“新花儿”,在大展板上将三娘画成打扮得妖里妖气擦脂抹粉扭着水蛇腰的样子,极尽丑化之能事。说地主富农利用美人计将农会干部拉下水。在三娘娘家那搞“四清”的人来了这么一出,根本不找三娘核实,也可能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是生编硬造的,根本就不敢找三娘调查核实。一天三娘的大孩子学校组织去参观,见说到三娘的娘家,又见到“新花儿”字样,三娘的孩子也不傻,知道是在说他母亲,就看不下去了,立刻回到家中告诉了三娘这事。三娘忙到展览的地方,看罢脸色铁青、跟斗踉跄地回到家中,也不言语,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告诉孩子你们以后自己照顾自己吧,就要出门。三娘的孩子看出话茬不对,就死命地拽着三娘不让三娘出门,又把菜刀藏了起来。晚上三爷回家看出气氛不对,问谁谁也没说原因,这一夜,三娘一宿没睡,三娘的孩子也不敢睡实着了,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搁谁也忍受不了这奇耻大辱。三娘看着两个孩子终于硬是忍了,那年代上哪说理去?有一次,县里开批斗大会,所有的四类分子全部胸前挂一个白纸牌子,而且来回的道上都得戴着不许摘下,人格尊严受到无情地践踏,人格尊严荡然无存,真是……。
打扫卫生也就罢了,三娘的孩子也跟着吃挂落,一些同龄的孩子一打起架来就骂三娘的孩子:四类分子四类分子。三娘的孩子也挺倔,就和那些孩子对打,有时打得头破血流,衣服也被撕破了,人家找上门来,三娘还得给人家赔不是,还得听任人家一口一个四类分子四类分子的叫。有一次还打到了公安局,(那时候叫“群众专政”在公安局办公)依仗那个值班的人看是个孩子才放过。有一个姓门的小子也不知怎么就和三娘的孩子过不去,只要见到三娘的孩子就大叫:四类四类,并拿三娘孩子的名字取笑侮辱。这小子的班级教室在学校大门口,他天天老早就到学校,天天见到三娘的孩子就谩骂挑衅,三娘的大孩子没少因为这些打架。三娘千叮万嘱千万别出去打架呀,可别出去惹祸呀。三娘的孩子真的听从了大人的嘱咐,以后真的不打架了,听到也装作没听见。一来二去,长期的压抑,造成了三娘的孩子脾气古怪心情抑郁行为怪诞,这是后话。
和三娘一起被管制的,除了几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有一个到公安局偷枪的被判刑释放又被戴上“坏分子”帽子的年轻人,一个被打成“右派分子”的老师,一个当过国民党兵的老光棍子,一个天主教女教徒,一个据说是卖淫的女人。那个右派分子有知识有文化,常给三娘的孩子讲一些天文地理、民间笑话。那个当过国民党兵的外号叫“丁大舌头”,说话不利索,说起话来逗得大伙哈哈直笑,真乃苦中作乐也。
文革后期,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三娘的孩子首当其冲下乡去了一个偏远的山沟,过了几年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的铅矿招工,政审条件不算严,三娘的孩子去了铅矿。三娘一家的生活还如往常,不同的是街道那些人对三娘她们这些人管的不那么紧了,可能他们也有点儿觉得没什么劲了。忽一日三娘听到给她们这些人摘帽子了,发给了三娘一张纠正的文件,说是以前属于错管,从现在起不管制了,是和大家一样的市民了。三娘闻讯喜极而泣,拿着那张纸,逢人就给人家看,逢人就告诉:以前是错管以前是错管。别人可没三娘那么兴奋,只是嘴里应着:好好。十多年、二十来年呀。被管制被批斗,被迫扫了十多年、二十来年的大街,孩子也受牵连吃挂落,上学当兵都成为不可能,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也是非分之想,如今一句错管就完事大吉了。如果被错管错处理的人有个单位还有补发工资的事,在街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是受了,没有什么恢复名誉一说,解除了管制就是天大的恩赐了,这人还敢奢望别的吗?就那个右派分子老师闹着了,不光恢复了工作,还补发了工资,又娶了个大姑娘做媳妇,美得很。
三娘这个人心特别软,那是“四清”运动初期,三娘的大孩子给她念一本忆苦的书,叫“青山血泪”,讲的是穷人在万恶的旧社会怎么受压迫受剥削的故事,三娘听得泪流满面。而后生活条件好一点了,三娘一听谁向她哭穷,她就将自己的钱十元五元的给人家,钱送了人,自己的日子就紧巴了,可是过后她一听别人哭穷,她还是照掏钱不误,三娘就是这么一个人,因为这个三爷没少和三娘生气。三爷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就去世了,剩下三娘和小儿子过,费了牛劲给小儿子张罗上媳妇,婆媳又合不来,儿媳妇整天的闹气。一天儿媳妇趁三娘到亲戚家串门的功夫,将三娘住的炕给刨了,三娘无奈在娘家兄弟家住了起来。
90年代初三娘不幸患病去世,去世前她要求把她的一个小木匣带着,里边就是那张纠正错管她的文件。可怜的三娘呦,她生前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侮辱,人格尊严荡然无存,临走还要带着那张恢复她身份的劳什子。唉。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7-26 09:10
忍饥挨饿度生涯,
打成富农劳改她,
最后平反一张纸,
临死也要抱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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