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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纪实●九死一生》 长篇连载-添加中 [打印本页]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9-4 19:37
标题: 《纪实●九死一生》 长篇连载-添加中
本帖最后由 侯明明 于 2022-4-27 19:18 编辑

《纪实●九死一生》  
                   文/侯明明 廖又蓉
     尽管我们崇尚自然,自然无情;热爱生活,生活无奈;我们依然执著追寻……脚踏故乡的红土地,拔起一簇簇鲜活的野草,山花,献给你——亲爱的朋友!
            ——————前言


     第一章●童年遇险金沙江 船工相救遭劫难

    1956年的春天,侯明明出生在四川屏山县的一个教师家庭。
   
    这天是猴年春节过后的农历正月初二,国历2月13日。他母亲经常讲,在中都区医院生下他的那天,是一个多日不见的太阳天。西山白塔上空红彤彤的,霞光万丈,夕阳从窗外射来,室内暖洋洋的,所以取名明明,希望他的明天光明。
   
   呱呱坠地的婴儿,一阵哭啼声,向世界宣告:中国出了个侯明明,出了一个多灾多难、大起大落的平民画家。侯明明来到人世,从此开始了他那自我奋斗、扑朔迷离、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上演了一幕幕波澜壮阔、惊天地泣鬼神、大开大合的精彩历史剧。
  
   儿时的明明,热衷于绘画。路边上、沙坝里、家中的墙壁,都是他涂鸦的地方。对画家职业的向往和追求,渐渐在他童心里萌发。尽管当教师的母亲、当法官的父亲不满意他“疯天狂地画娃娃儿”,但还是尊重了他的志向。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四川闹饥荒,饿尸遍野。小明明的父亲侯平发响应党的号召,离开县法院法官的岗位,到离城90华里的龙华山区当农民,母亲去百里外一个叫中都高夕台的偏远小山村当教师。3岁的小明明系着红肚兜,穿着叉叉裤,被父母寄养在亲戚家——县城北街一个叫郭家祠的地方。郭家祠背靠巍巍的锦屏山,面向涛涛的金沙江,占地两亩多地的祠堂,高六丈有余,青砖黑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是典型的清代建筑。宽敞的厅堂里,青石板铺地,四周角落灰尘厚积下的灰白墙壁、光光的石板地面和杉木圆柱上,出现了醒目的西游记。简练的线条勾出了花果山、水帘洞、海底龙宫和天宫。孙悟空幼稚可笑,猪八戒笨头笨脑,唐僧慈眉善目,沙和尚横眉冷眼,构思离奇,笔触大胆。这是小明明用粉笔绘的儿童画。睡觉的地方,小画家不大习惯,在偏房,常年黑黝黝。一张褪了漆的柏木雕花床安在墙角,占了半间屋,白天进去都要点油灯。饭厅光线更暗,只有中午时分,天窗里透出一缕阳光,穿过杉木梁上的蜘蛛网,落在土漆斑驳的柏木圆桌上,照在一个个瓷碗上,多少才显的有点生气。郭家祠的女主人是侯平发的本家大姐,小明明称呼大娘。男主人是个长年躬着腰走路的驼背,人称郭驼子。人过中年的夫妻俩,膝下儿女8个,老大郭月明在外念书。郭家一天两顿饭,顿顿干板菜熬的玉米面稀粥,清澈见底,刚刚端上饭桌就被几个娃儿一抢而光。一到月底,带着金丝眼镜的郭驼子,甩着双手,领着上幼儿园的侯明明到西城城门洞旁的县法院,找办公室的财务人员领取侯平发的月工资35.5元,作为侯明明一个月的生活费。清汤寡水的干板菜玉米粥不够塞牙缝,经常饿着肚皮的小画家,只觉得肚皮空空,嘴巴难受,清口水长流,身体特别轻。身体轻可以腾云驾雾,连环画《西游记》里说孙悟空轻飘飘,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还大闹天宫,打得牛魔王,托塔天王李靖和哪吒入入而败,逃之夭夭。妖精妖怪就更不是孙悟空的对手了。孙悟空多神奇!手拿金箍棒,眼睛一眯一眨的孙悟空时时在他的圆脑袋里旋转,于是他学起了孙悟空,在郭家祠石坎跳上跳下,腾云驾雾,提棍弄棒,文进武出。


    一天清晨,雀鸟喳喳,小悟空从睡梦中挣开眼睛,望见窗外苍鹰盘旋,便鲤鱼打挺,套上小裤衩,提起金箍棒跳将出屋,捉拿大鹏金子鸟。鸟飞了,飞远了,东追西赶的小悟空滑倒了,一不小心滑进屋前的水池中,双脚朝天,灌满了一肚子绿水。
   
   水池的绿水是浑浊的,大江的黄水是呛人的。


   1966年的一个夏日黄昏,10岁的小学生侯明明放学回家,在城东金沙江边沙滩上握根小木棍画孙悟空大闹龙宫,阳光照得他满头大汗。潮热的他受不住了,光着屁股扑通跳到江里,哟!凉悠悠的,真舒服。不知不觉江水漫到了腰间,一股潮水涨上来,一下子把小明明抬上浪峰,瞬间卷走了。江岸的伙伴、房屋,还有那歪脖子黄桷树越来越小,小得模糊——快冲到江心了。小明明时而沉入水中,黑咕隆咚;时而浮出水面,见到点点亮光。难道真的要到龙宫去吗?去见龙王爷吗?小明明觉得头皮发涨,鼻子酸痛,胸口沉闷,气出不来了,忍受不了——龙宫不去了,孙悟空不当了,还是家里好。爸爸妈妈在哪里?“爸爸呀!”他喊爸爸,小嘴一张,一股黄水吞到肚里。不知喝了多少水,鼻子喘不过气,沉沉浮浮中,只听见耳边一声低沉的叫唤:“不要动,跟着我的手漂。”迷迷糊糊的侯明明只觉得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他的头,缓缓移动。他身体仰躺,屏住气息,顺着那只大手漂呀漂呀,漂回了岸边,躺在沙坝上吐出一大滩黄水。风来了,雨来了,风雨中他恍恍惚惚,被人背回了家中,倒头大睡。睡到第二天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从市管会下班回家的父亲带他去感谢那位好心的救命恩人,却听到这样一个不幸的消息:救命恩人是金沙江上的船工彭老二,昨夜,他和表哥邬老大把木船停靠在江边的一个石崖下。一夜暴雨,石崖滑坡,泥石倾泻而下,把他们及看守的木船,一并砸入江中。船沉了,彭老二失踪了,邬老大因半夜起床解手,见泥石飞来,右手一挡,负伤跳入江中,逃脱一命。第二天,彭老二找回来了,是一具血肉模糊而僵硬的尸体,尽管他生前救了条人命,单位却不准任何人悼念。彭老二的领导、木船社外号“天棒”的陈老大说他是“四类分子,管制对象”。
   
    四类分子指的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生和死都是一根草。右手腕负伤,吊了绷带的邬老大对前来感谢彭老二救命之恩的侯家父子说,他的表弟昨晚因写列行的交代,写疲倦了,熟睡在船舱,泥石砸来了没跑赢,和船沉入江底了。人死了就算了,弄口棺材直接抬上坡埋掉。可是上面不许悼念,说他的表弟属于四类分子中的反字号。原因是60年过粮食关,每天只有3两7钱5的粮食供应,吃不饱饭。天天撑船拉船、劳动强度大的彭老二在领导面前发牢骚,唱了句“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吃不饱”,这下,这句歌词被当成了罪证,解放前拉纤跑滩的彭老二当即被领导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交群众监督劳动管制。当然,监督的责任人就是邬老大。
  
    小画家迷惘了。   



作者: 冰凌花    时间: 2016-9-5 06:43
拾起来的这是曾经的回忆,感人至深,发人深思。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9-5 07:40
四川娃娃小神童,
到处涂鸦兴奋中,
饿得经常掉水里,
救命恩人死难涌。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9-6 19:37
标题: 中国知青书画院 书画家作品选登
本帖最后由 侯明明 于 2017-2-7 15:17 编辑

“爸爸,为什么雷锋叔叔助人为乐是英雄,死了也是英雄,永远永远纪念。船工叔叔救人就不是英雄,死了不能纪念。难道当了四类份子就低人一等,死了还倒霉?这是为什么,爸爸!”
   
    “明明,四季有阴有晴,有风有雨;周围人人相斗,弱肉强食。毛主席说,每个人都打上了阶级烙印。长大点,你就会知道,天上风云变幻,地上世事难料呀!”
   
     世事难料,父亲的话是有道理的。


儿子睁大眼睛,迷惑看着这个五花八门的世界。


在这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眼中,世间眼花缭乱,满城都是书写毛主席语录的红色海洋,满街都是红旗、标语、大字报、游行示威和辩论的人群。就连那些读中学的哥哥姐姐们,也穿上了黄军装,戴上了黄军帽和红卫兵的袖章,挥舞着毛主席语录,意气风发,走出校门,上街游行。游行中,他们高唱毛主席语录歌,“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冲向一些大户人家抄家,把抄出来的笑眯罗汉、观音、花瓶、笔筒、花盆等古陶瓷当众砸烂,把一捆捆古旧线装书、字画和金字漆底牌匾当街焚烧。斗志昂扬的红卫兵们围绕烈火,又跳又唱,“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文雅。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烈火蔓延起来,商店的口红、香水、面霜,属于资产阶级的东西,都不许卖了。养花种草,养鸽子养金鱼,打扑克,下象棋,被认定为玩物丧志,属于四旧,通通禁止。红卫兵破四旧惊天地泣鬼神,号令一出,人人胆寒。城中大十字路墙壁上贴出大字报50条通令 :
  
“破四旧,立新风”涤荡一切污泥淖水,今后凡有:
  1.穿高跟鞋者格砍勿论!
  2.留长辫者格剪勿论!
  3.抹胭脂口红者格塗勿论!
  4.奇装异服者格扒勿论!
  5.戴墨镜留小胡者格揍勿论!
  6.养鱼弄花者格砸勿论!
......
  50.看古旧书者格烧勿论。


烈火燃到了幼儿园,院长和阿姨被斗,就连调皮的小娃娃也被揪上了台。侯明明三兄弟同桌的一个四岁小朋友,仅仅是午睡的时候尿了床,被说成有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被阿姨提到小黑板前,与父母当官的小朋友站在一排,接受全班小同学的批判。


小学校也跟着翻腾了,大字报贴出来了,批判会开起来了,校长、老师一个个靠边站。课停了,书包没用了,代之的是装毛主席语录的小红书。少先队的活动也停止了。


好留念那段美好的光阴啊——每周星期三下午的队活动丰富多彩,班上少先队中队长的他,要么挥着小拳头,领着队员们齐声高喊: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时刻准备着!在嘟嘟嘟嘟嘟的队号声中,围绕校园正步操练;要么右手佩戴两根红杠的少先队中队长标牌,举着少先队队旗,带着三十多个小队员走出校门学雷锋,上街到军烈属家里担水、劈柴、扫地做好事。走在街上,他和小伙伴们齐声高唱少先队队歌:


“我们是新中国的儿童,
我们新少年的先锋,
团结起来继承着我们的父兄。
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
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斗,
学习伟大的领袖毛泽东。
毛泽东新中国的太阳,
开辟了新中国的方,
黑暗势力已从全中国扫荡”。


欢乐的童年是短暂的,美好的光阴流逝了。


队歌不能唱了,代替的是毛主席语录歌。书念不成了,代替的是学毛主席语录。66年的5.16一过,教室里、操场上、办公室,到处都出现了大字报。就连上课调皮捣蛋、大字不识几个,被学校开除的六年级学生夏娃儿,也喊着“造反、造反”的口号,杀回学校贴了大字报,字写不起,画一支长铅笔,触向一个牛头。痛打了一顿班主任和校长,夏娃儿更是得意洋洋,摩拳擦掌,伙起一些学生,拿起剪刀飞叉叉上街,见人就抓来剪,剪细腿裤,剪尖皮鞋头,剪连衣裙、剪头发。女的一律剪短发,男的一律小平头。可是手艺不行,有些人被剪成了怪模怪样的“马桶盖”。有些小姑娘尖叫,他们趁机动手动脚摸人家屁股。夏娃儿班上的同学易娃儿,说要把握斗争大方向,拉上一批高年级学生,与肩背毛主席语录小红包的老师,把女校长从家里揪出来拖往礼堂斗。斗了大半天,一个二个嘻嘻哈哈给年轻的女校长头戴报纸糊的尖尖帽,颈挂牛鬼蛇神的黑牌牌,牵一根草绳到街上游街示众去了。


街上成了革命的海洋,红旗的海洋,大字报的海洋。街道两边,到处贴满了大字报,层层叠叠,这张刚贴上,那张又盖上。革命群众都可以随便张贴大字报,红卫兵、造反派张贴得大字报更多,其主要内容就是揭露和批判地富反坏右,包括“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旦被大字报点了名,你就惶惶不可终日,必须老老实实地去看大字报。那一条条罪状,你看得头上冒汗,心惊肉跳,但是你没有权利、没有资格、没有胆量针对大字报上的批判,以大字报的形式作出回应和解释,更不敢指责红卫兵、造反派是人身攻击、造谣诬陷——你在政治上已经被判处死刑!你只能老老实实接受批判、斗争,反反复复地检查、交代,一遍、两遍、三遍。你的检查、交代越来越深刻,深挖自己犯错误的思想根源和阶级根源,最终也感觉自己犯了错误甚至罪行。你表示,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革命群众的教育和帮助等等。你是那么诚惶诚恐、俯首帖耳,最后还不忘三呼万岁!你如此惶恐和虔诚,但是能够赦免过关的不多。幸运的是,新的斗争对象被揪了出来,红卫兵、造反派的斗争矛头开始转移,你成了“死老虎”。你从被批斗的主角渐渐转为陪斗,总算可以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大字报成了人们的武器和消遣的地方,公共场所的任何墙上都可以贴,学校、机关就更别提了,墙都不够用了,专门有大字报区,木头和席子搭的,一大片,里面拐来拐去的像迷宫,还有灯光照明。大字报内容各异,除了歌颂毛主席一家子的外,其他反面材料多于正面。有张大字报揭发一个单位的领导老喜欢乱摸女部下,人家不愿意,他就开导人家:“你们女同志长乳房就是给男同志摸的,下边的洞洞就是拿给男同志插的......”还有揭露走资派奸淫妇女,怎样扒去衣服,怎样摸、抓、抠、塞,怎样拿刀子、拿木棍、拿石头、......全是对付女性特有的身体部位。这样的大字报最受欢迎,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看得津津有味,挤都挤不动。 大字报多得让捡破烂的都改行了,专揭大字报。一层贴一层的大字报赛过纳鞋底的“袼疤”,揭下一面墙上的大字报就能装一麻袋,比到垃圾堆一点一点捡废纸快多了,收荒匠喜笑颜开,乐呵呵抱着一大叠大字报跑到收购站卖都卖不赢,但危险是容易挨揍。人家的大字报刚贴上去就被揭了,怎么不发火?小娃儿不怕,他们滑动着废轴承作轱辘的小木头车,站在蹋板上,单脚蹬地,边扯大字报边往车上筐里按。情况不妙一蹬腿就滑跑了。揭大字报成了新兴职业,赚钱的门道。夏娃儿和尹娃儿也参与了进来,双方为争夺大字报的所有权而大打出手,一时成为笑谈。不过有些大字报他们也不敢揭,比如锦屏山麓的城北箭楼下,门口的大字报上就明明白白写着:“保留一个月,撕者以反革命论处!”那屏山中学毛泽东思想武装队贴出的大字报内容更是醒目:“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革命的同志们:锦屏山?这是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情调,我们崇拜的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最强烈要求将锦屏山改成‘向东山!‘或‘向韶山’,‘老君山’改成‘红军山’”。不久,城南关也贴上了大字报,“最最强烈要求将金沙江改成向东江!”、“魁星楼”改成“红星楼”。不是吗?远在千里的安徽黄梅戏,已经更名红梅戏了。果然,时隔不久,屏山城东的东兴街改成了红卫路,城西的西正街改成了反帝路,南街改成了反修路,北街改成了造反路。
  
看夏娃儿、易娃儿抢了低年级小学生的红小兵袖章戴在自己的胳膊上,天天早晨邀邀约约跑到小学大门口守卫,耀武扬威,命令进出校门口的师生背诵毛主席语录,侯明明也来劲了,也要给他们见见高低。用了半个多月时间,他下功夫把一本毛主席语录背诵得滚瓜烂熟。一天清早,他穿着干净的蓝色学生装,戴着红小兵袖章,手握着毛主席语录,抢先一步来学校门口守卫了,洋洋得意,守株待兔。


朝阳射来的时候,夏娃儿、易娃儿一前一后赶来,侯明明握着毛主席语录的右手一挡,认真而严肃地说,“请两个同学,遵守规则,背诵毛主席语录,世界是你们的,起!”


两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挠头抓耳,背诵得扯扯一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我们的......”


“错了!背诵错了!”侯明明赶忙打断,一口纠正, “不是我们的,应该是你们的,听听......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见两人面红耳赤,互相埋怨,他叽笑一番,“咳咳,自己都背诵不了毛主席语录,还要来执勤?哼!光喊别人背诵毛主席语录,自己要以身作则噻,搞怪啰!”


“啥子搞怪啰!我毛泽东思想红小兵司令部夏司令能够背诵‘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老三篇’,还领到了人家红司颁发的老三篇通背证"。


“ 我毛泽东主义红小兵司令部司易司令也能够背诵‘老三篇‘,也领到人家红司颁发的老三篇通背证。嘿,我背诵‘老三篇‘倒背如流,信不信?”


"相信。但我今天喊你们背诵的是毛主席语录,世界是你们的---背诵不了,去去去,站一边,先看看毛主席语录,能够背诵了才进学校。”


一个吐舌头,“侯娃儿,没有惹你哟,弄个医我?”一个扮鬼脸,“哼!想些办法来医我们,造反、想造反啦。”



造反造反,学生起来了,工人、市民、机关干部、农民也起来了,都起来造反来啦!人人学习毛主席著作,挥舞红宝书---《毛主席语录》。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9-7 08:08
文革风云胡乱刮,
到处造反乱套它,
小学娃娃也起哄,
各种现象怪极啦。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9-9 16:11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16-9-5 07:40
四川娃娃小神童,
到处涂鸦兴奋中,
饿得经常掉水里,

厉害,七步成诗啊!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9-10 07:49
哪里!是楼主的大作好!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9-11 21:30
问侯朋友。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9-12 08:10
谢谢了!握手!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12-6 17:03
标题: RE: 《纪实●九死一生》 长篇连载-添加中
本帖最后由 侯明明 于 2016-12-8 19:03 编辑

       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他老人家的文章、讲话,被解放军总政治部摘录成《毛主席语录》,全国发行。该书印张约为A4纸的四分之一大小,红色的塑料薄膜封皮,书皮上烫金的字,人称小红书。还有《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人民日报》1969年1月3日头版头条报道,从无产级阶文化大革命蓬勃兴起的1966年开始,到68年11月底,我国共出版、发行了包括汉、蒙古、藏、维吾尔、哈萨克、朝鲜等各种文版的《毛泽东选集》1.5亿部;同期内,全国出版、发行《毛主席语录》7.4亿多册。家家户户有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更是从七八岁的小孩到六七十岁的老人,人手一册,而且必须随身携带。屏山城街头、广场上,天天都有这样的场面:集会、游行、开会的时候,一旦有人带头呼喊口号,响应者务必挥舞毛主席的小红书,动作整齐划一,声音震耳欲聋,煞是壮观。  
   毛主席的话,叫做最高指示;毛的最新讲话,叫做最新指示。广播里通常提前预告:今天晚上七点钟,有重要新闻。提醒你,毛的最新指示即将发表。不得了了,学校、工厂、街道、机关全面动员,立马组织集体收听,收听间隙自然要呼喊口号。
   领头人高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大家齐声呼应: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领头人高呼: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
   大家齐声呼应: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听完最新指示以后,各个单位立即组织群众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叫做宣传最新指示不过夜。要知道,过夜就是不忠,不忠则意味着不革命,而不革命的罪名那是相当可怕的。天热,游行的人更热,满头大汗。有的人当场还写了血书,以示对最新最高指示的忠。人们对毛泽东是绝对崇拜而虔诚。时下的中国,一个毛泽东,一个林彪,是绝对正确的领袖。只要感觉周围有谁对毛、林不恭,马上有人告发,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无产阶级的革命觉悟”,出于对毛的无限忠诚。不小心把毛的画像撕破了,不小心打碎了毛的石膏像,不小心喊错了口号,马上有人检举告发,周围的人还会自发地起来组织批斗。你,刚刚还是革命阵营的一分子,转眼,变成了革命对象!你接受批判,深刻检查,狠挖自己的思想根源和阶级根源。能否过关还不敢说。公安六条,就是宝剑。
  屏山城跟全国一样,是一片红海洋,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墙壁漆得通红,写上毛主席语录,写上“三忠于: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忠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四无限:对毛主席、毛泽东思想,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要无限崇拜、无限热爱、无限信仰、无限忠诚!”家家门前,贴上“忠”字。 报纸和广播天天报道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群众运动。“毛主席的书是我们的命根子。一天不吃饭不要紧,一天不学习毛主席著作,就耳朵不灵,眼睛不明,方向不清”,“毛主席的书是传家宝,子孙万代离不了,天天学来天天用,无产阶级江山万代牢。” 响彻云霄。
  人们理论联系实际,搞革命大批判。中外历史上,特别是文革前17年的社会学科、文化艺术,都要用毛泽东思想的“显微镜”、“照妖镜”来重新审查。结论是,所有大学的社会学科被认定已由资产阶级所统治;中外历史上的文学作品,基本属于反动或黄色书刊;几乎所有歌曲都被归为反动和黄色系列。广播里只剩下歌颂、赞美毛主席的红色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天天唱。毛泽东的大量语录被谱上了曲子,“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当然,还有八个样板戏,天天播出,声情并茂。六六年来 , 所有报纸的报眼,天天刊登有毛主席语录;任何公文,诸如通知、公告、请示、报告等等,其标题上方必须印有毛主席的语录,形成文革独有的公文体;任何文章、讲话、文件以及新生文体大字报,必须引用毛主席的语录。一些重要文章还常常引用马克思、列宁的语录,以示深刻抑或深奥,而且所引用的语录必须采用黑体字。广播、文章经常这样开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
   毛泽东思想武装人民,各种各样的造反组织雨后春笋般出现,遍地开花。人人都是战斗队,都是演说家,都是辩论家。喇叭天天响,“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出主席亲!”人们争先佩戴毛主席像章,有人甚至把毛主席像章刺在胸部肌肉上,以示忠诚。毛主席像章无需凭票购买。尽管吃穿用样样紧张,处处紧缺,但是没人敢于挪用毛主席像章的铝材,没人敢于要求红布、纸张、胶水凭票供应,没人敢于减少《毛主席语录》的印刷数量。全民背语录,男女老少念念有词。天天早请示,晚汇报,四类份子黑五类是早请罪,晚报告。吃饭前念毛主席语录,工作前念毛主席语录。三、六、九赶场,农民进城要背诵毛主席语录,如背诵不了,红小兵不让进城。

人们更多的是喊着毛主席语录:“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到处找当权派的家来抄,抄家风越刮越猛力,揪走资派成了时尚,如火如荼。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口号声、辩论声、游行示威声。到处都是歌声:“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文化革命齐造反,革命路上当闯将。”、“ 忠于毛主席忠于党,党是我们的亲爹娘,谁要是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红色恐怖万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县城十字街口旁的县委门口,贴上了白纸黑字对联“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县上各机关单位的大小头头一股脑儿被革命群众揪出来游街示众,戴高帽子,坐喷气式飞机。

    小学五年级学生侯明明觉得好玩儿,也很刺激,有事没事,天天上街看游行,听听辩论,凑凑热闹,不亦乐乎。学校不上课,没有作业做,自由自在,好安逸哟。他喜欢朝县城中心的广场上跑,那里,一到午后,一支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经常轮番演出节目,或台上或台下,毛主席语录歌一唱就开始,观众接踵而来。就连金沙江对面的云南绥江县宣传队也开过来演唱,载歌载舞好好看。记忆深刻的是屏山红色造反司令部宣传队一出活报剧,大开眼见。一段节奏强力的噼噼啪啪快板响过,说书者杨爪爪儿粉墨登场,表情丰富,戴一顶白纸糊得高帽子扮演走资派,穿蓝布中山装,是不是就来一句,“提起走资派,狗日我不是个好东西”。南腔北调的词语,配合夸张的动作及快板噼噼啪啪的响声,观众一边听,一边笑开怀。不久,这个屏山文工团的演员在“二月镇反”中成了反革命,游街示众时哭丧着脸,一遍遍喊,“提起反革命,我不是个好东西!”引得围观者大笑。笑够了,又去听辩论。周围人群起堆堆,造反派慷慨激昂辩论,你一句,我一句,群情激奋。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革命是辩真理,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暴力的行动。难怪,辩论者唇枪舌剑,不时地听见有人在高喊“要文斗,不要武斗!”文斗是讲道理,讲着讲着,就都不讲了,愤怒的辩论者袖子捋了起来,拳头举了起来。眼看要打起来,不知怎么,又突然不打了,双方握手言和,然后又接着与第三方大吵,吵得不可开交,打起来,打得一团糟。一方说打得好,一方就大喊好个球。广场上“打得好”和“好个球”此起彼伏,谁都不肯示弱。一阵阵高呼声竟然把傍边噼噼啪啪的快板响声压了下去。

   东游西游,左看右看,时间一长,小学生侯明明憋不住,翻开了禁书《红岩》、《在人间》、《儿女风尘记》,一本本书翻够了,身体随年龄长高了点,觉得应该学点什么或找点事来做了。受环境影响,他要跟形势,自觉革命了,于是向妈妈要了点钱,到南街的百货公司买来几尺红布,苦思冥想取了个番号---风雷激战斗队,打着毛泽东主义红小兵的小红旗,乐呵呵跑到学校办公室,一个人办起了报纸,取名星火燎原。办报纸也好玩,字不够画来凑,还印歌曲,有成就感。他的侯氏编辑部就设在城关小学,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校办公室的油印机、油墨、白纸应有尽有,资源丰富,通通征用。每天都有新内容,安排井井有条,他大包大揽,集采访、编辑、发行于一身,上午找图书室资料或者上街抄大字报、传单,中午赶到编辑部热抄热卖,刻钢板油印出报纸,晚饭后就抱着一大捆散发油墨气味的报纸,沿街见人就发送。当然,这比不上北京“乔老爷卖报”。67年夏天,北京外语学院等单位的红卫兵组织,直接驱赶被打倒的走资派上街卖报,勒令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及姬鹏飞等人,到王府井街头叫卖红卫兵小报,风闻全国。



作者: 苦辣酸甜    时间: 2016-12-6 18:01
侯明明 发表于 2016-12-6 17:03
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他老人家的文章、讲话,被解放军总政治部摘录成《毛主席语录》,全国发行 ...
文章又把我带入了那个人妖颠倒的年代,感慨万千。文革带给中国人民的除了灾难,还是灾难。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12-6 18:18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16-9-10 07:49
哪里!是楼主的大作好!

谢谢朋友们关心,这都是我亲身经历,所见所闻,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2-7 08:22
侯明明 发表于 2016-12-6 17:03
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他老人家的文章、讲话,被解放军总政治部摘录成《毛主席语录》,全国发行 ...

主席语录人人拥,
到处乱跑读书中,
直接建队印书报,
四处散发自豪涌。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12-8 19:04
      人人办报纸是时髦,也是文革时代的缩影。
      
       作为文革时期,66年9月1日由北京六中红卫兵创办的《红卫兵报》,一度发展达到全国5000多种,而红卫兵报刊差错率极低。红卫兵报刊队伍中,涌进了大批工人、农民,这些外行人办的业余报纸,文章犀利,批判性强,错别字少,差错率低。这是因为报刊版面上的任何错别字,都可能招致“反动”罪名。造反名气颇大的《东方红》,因刊登毛主席语录时漏排了一个“的”字,三番五次地声明检讨,“从灵魂深处狠挖根源”。红卫兵报后来演绎成了各造反派夺取的机关报。为夺取机关报,时常发生武斗,因此67年中央发文要求各地军队接管机关报。青海省委机关报《青海日报》被西宁市“八一八红卫战斗队”占据,时任省军区副司令员赵永夫决定对报社强行军管,并下命令“敌人开枪,我还击”。2月23日,西宁驻军调动部队夺占《青海日报》,与群众组织发生武装冲突,伤亡377人,这是震惊全国的《青海日报》事件。事后林彪抨击这是“二月逆流”在地方的表现,将赵永夫逮捕,要判处赵死刑。67年夏季,全国红卫兵报刊数达到了顶峰,仅北京就有200多种。全国红卫兵报最少的地区是西藏,但西藏有藏文报《红色造反报》,堪称全国一绝。各行各业办报成风,还出现了聋哑人造反组织办的《聋人风暴》,出狱的囚犯办的《红囚徒》报,令人称奇。而侯明明办得这个四小开的报纸也令人称奇,很独特,字不够画来凑,一半字来一半画,画的是革命大批判的漫画。路人说是连环画报。许多人好生羡慕,来者不拒,六年级的侯小英、曾平、邓琴还有中学校长的儿子也先后加入侯明明的办报队伍。可是,好景不长,由于校办公室不能长期占用,特别是油印机、油墨、白纸这些公物不能长时间无偿使用,更主要的是上面号召学生复课闹革命,诞生三个多月的“星火燎原报”燎原不起来,寿终正寝。侯明明只好怏怏回到宁静的课堂,和同学们一起翻开毛泽东选集来读。


      校园外一遍嘈杂,火药味儿特别浓。虽然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两报一刊发表社论,号召群众组织实现革命大联合,团结一致,共同对敌,打走资派,但说是说,照样山头林立,派系纷争,你打我打  。全国如此,四川如此,屏山也如此。由于对斗争对象关系有亲疏,想法不一,观点不同,屏山县城造反的人们拉帮结伙,分成了两大派——红色造反司令部和红色造反总部,简称红司派和红总派。为了扩大各自的组织,扩充实力,瓦解对方,孤立对方,两大派的人不分黑夜白天,也不顾饥饿与疲劳,无休止地辩论、争吵着,还常常在街头下战书,指明道姓要对方人员出来辩论。辩论人员出场,首先立正,背诵最高指示毛主席语录,然后站到各自的高板凳上,表明身份,对着观众,亮出观点,说理论句,义正词严,驳斥对方。有时说到激动处,双方手舞足蹈,往往发生肢体冲突。辩论时间有长有短,短的时间个把小时,有时长达5、6个小时,这成了屏山街头独特的风景。

      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大辩论,发展下去就是拳打脚踢、真刀真枪、遍布中国大陆的全面武斗。武斗的双方都是学生、工人和农民,但政治身份多是红卫兵、造反派、保守派,各方提的口号都是为保卫毛主席,保卫文化大革命,保卫无产阶级司令部而战。全国这样,屏山也是这样。街头辩论在屏山兴盛了一断时间,到67年2月下旬逐渐消失了。这是因为,二月镇反来临了。造反派称之为“二月黑风”。造字号的屏山红色造反司令部和全四川的造反组织一样,被军方打成反革命组织,称之为老保的屏山红总派乘机参与镇压,反攻倒算。红司的政委、司令、参谋长经过街头大辩论,统统被抓进监狱,底下的虾兵蟹将一哄而散。失去对手的辩论自然冷幺台。那一天---六七年二月十九号,抓红司头目高超的最后一场辩论,侯明明跟着父母上街看得真真切切。下午时间5点过,从宜宾飞来的直升机还在天空中盘旋,中央军委颁布的关于一律不允许冲击军事机关的命令和勒令解散红司的传单雪花般地飘下来,洒满了屏山大街小巷。路上行人稀少,一队队民兵持枪上街游行,有些地方开始戒严。


      早春傍晚的天气冷飕飕的,寒风夹着雪花,吹在脸上生痛。红司司令高超从自己设在县委大楼的司令部走出来,即被人跟踪。高超自从在城关小学门口差点被丢江喂鱼后,发现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成不了大事,于是伙起一批观点相同的人,成立造反组织红色司令部,招兵买马,逐渐做大。树大招风,成功伴着危险。此时,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他,把军大衣领提起遮住半边脸,走到离县委百米处的大十字街头辩论地点,见街沿上架起了机关枪,心里咯噔一抖,沉重起来。这几天,形势骤变,红司的一个个干将,莫名奇妙失踪。派出去的情报人员下落不明。刚接到宜宾城眼线来的密电,同一战壕的宜宾方面军、工人八八团、宜一中红旗司令部,机构陆陆续续被砸,方面军军长颜泽彬、政委李锦凡及部属上千的人被抓,监狱、拘留所人满为患,就连宜宾四大街道的中小学校也塞满了人。此时,他这个司令知道,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今晚的辩论,就是个鸿门宴。看那街头屋檐下大字报专栏上,一天前贴出的战书,字字充满杀气:
                        最高指示
      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

      红色造反司令部高超同志,为了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特邀你于1967年2月19日晚在此辩论。
                                       红色造反总部冯儒
                                        1967年2月19日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2-9 07:59
办报三月兴致高,
却因经济被迫消,
街头辩论文到武,
上层高压难顶到。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12-9 13:08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16-12-9 07:59
办报三月兴致高,
却因经济被迫消,
街头辩论文到武,

可以把你这概括当作摘要哈!少而精。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2-10 09:08
侯明明 发表于 2016-12-9 13:08
可以把你这概括当作摘要哈!少而精。

谢谢喜欢!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12-10 17:07
     冯儒,红色总部的辩论人员——屏山中学一个青年教师早已站在高板凳上恭候。这个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的、能言善辩的语文教师虽然20出头,参加红总才几个月,但在大辩论潮中,已千锤百炼,百炼成钢,有屏山辩才之称。他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一段时间来,不管是白天,或是晚上,个人端把凳子,朝街头一摆,看着对手和观众,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言辞犀利,挥着手掌,威风极了。他滔滔不绝的辩风,常令对手思路混乱,哑口无言,一个个败下阵来。想到近断时间,红司的一些铁嘴儿在他秋风扫落叶的辩风下,反抗心理被压服,斗争意志被瓦解,有的口服心服退出其组织,有的乖乖地走进监狱,他更是心花怒放、惬意极了。此时,他踌躇满志,学红卫兵的装扮,头戴了顶黄军帽,身穿着绿军衣,腰扎了根牛皮带,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往高板凳上一站,挥挥左手,居高临下。看着三米处的空板凳,想着最后一个对手、红司的头子高超将站在这柏木凳子上被他击败,垂头丧气地进入监狱,成为历史渣滓,一股征服感油然而生。他淡定,随手抻抻拽拽把衣服拉得平平整整,满足地微笑着。看到心事重重的高超由远而近走过来,他于是来个下马威,忽然挥起毛主席语录,提高声音,响亮招呼,“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迈着军人步伐的高超,手捧鲜红的毛主席语录,愣了对方辩手一眼,一个笔挺立正,表情严肃,随口回答,“最高指示,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语录口中一出,即跨上高板凳,对着围拢的听众,扯开嗓子,拉起了开场白,“首先,感谢广大革命群众,放弃宝贵休息的时间,来参加我们今晚的辩论。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得好,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往往是幼稚可笑的。这里,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高,叫高超,部队转业干部,分配在屏山市管会,造反组织身份是红司一号勤务员。现在,我要说得是,天黑了,横水泛滥,抽刀断水水更流。作为我,一个革命者,目前是带病之身,生病躺床,躺床爬起来也要来参加这个辩论,辩论道理,说明真相,追求真理。哪怕面前是带血的刺刀和枪口,也要辩下去.......”
   
      “辩得你口服心服,体无完肤。告诉你,敌人不投降,就叫它灭亡!”冯儒一口打断话,强压怒火,横眉竖眼,高举拳头,大声问道:“小丑就是小丑,害怕毛泽东思想的灿烂阳光。反革命份子,睁开狗眼睛,试看今日之屏山,竟是谁家之天下?”


   “是毛主席的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是革命人民的天下!”高超回答,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声音高亢。他提起精神,针锋相对,目视观众,滔滔不绝:“侮骂决不是战斗,什么狗眼睛?我要说的是,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同志们,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时候到了。看,这段时间,我们屏山城,黑云压城城欲摧,造反派组织遭到了资产阶级司令部和老保们的疯狂镇压,走资派和老保勾在一起,抓走了我们造反组织好几个勤务员,抄了我们好几个造反组织的司令部。再看,今天晚上的辩论会,戒备森严,机枪压阵,杀气腾腾,是不是又要抓......”抓字刚出口,台下跟踪他的几个人员一下子扑上前,几脚掀翻凳子,一把扯他下来,按倒在水泥地,亮出了手枪和手铐。
   
       “镇压革命群众,决没有好下场!”声音凄厉而愤怒,被人按倒在地的高超,黄大衣长长的被撕烂露出白棉絮,头发散成了乱鸡窝,嘴巴大声嚷道:“毛主席说,镇压......”话还未说完,“啪啪啪——”左右一顿巴掌扇来,扇得他口吐鲜血,嘴巴不停地叫唤,“哎呦,唉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造反......”,
   
      “造你妈的反,放屁!球!你狗日的,嘴巴还硬!”骂声带着耳光、拳头直下,高超口鼻流血,被打得嗷嗷叫。
   
       “高司令,不,老高,你就忍、忍着点,不要开腔嘛!好汉不吃眼前亏呀!。”劝说声中,高超的部下,文工团文艺兵造反纵队的一个姓卞的汉子从人群中钻出来,浑身哆嗦,对着抓人者点头哈腰说,“同志,同志......”
   
       “同志,哪个是你同志?球!你他妈的文工团卞司令,放明白点,格老子,黑爪牙、你们是一丘之貉,都是反革命,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好哇,一网打尽,通通铐起,收进监狱!”


      “我,我嘴巴多,多,我错了,我悔过,悔过。”姓卞的声音充满恐惧,惊慌失措,跌跌撞撞,掉头就往人丛中躲,当即被抓人者揪出来,迅速上了手铐,勒令抱头跪下。
   
      “我看你们要抓好多人,哼!造反派抓不完,杀不绝。”口气强硬,躺在地上的高超,双手反背,被铐上手铐,翻着白眼,气喘吁吁,“我们不死,总有一天要找你们算账!记住,人血不是水,血债要用血来还。”
   
       “说得好!不准抓我们的高司令官,哪个敢!”喝声起,人群中冲出一个黑磴磴的小伙子,20岁不到,身穿阴丹布补丁衣裳,腰束草绳,脚套稻草编的草鞋,眼睛睁得溜圆,张大嘴巴吼道,“抓我们的司令官,我无产阶级革命战士黑娃第一个不答应,坚决不答应。”见满场的人目瞪口呆,他觉得大长脸,不由地暗叫一声,“造反真好!”于是神气活现,把肩上扛的一面红得发黑的旗帜朝地上一戳,转头朝人群中的一个大耳朵的人喊道,“不晓得副司令同志,来,老子今天给你安排一个战斗任务。快点来,救高司令官!高司令是毛主席手下的人,遭球了,快点来帮忙救。”
      
      “咹——毛主席?毛主席——晓得了,我来,来啰,咹,咹......大耳朵的人第二个“咹”字刚出口,光头露出人群,就被旁边的一个大汉扇了几耳光,“咹,咹,咹!滚一边去,你这个憨憨,跑来干啥子?滚!滚!”话音刚落,那个大汉从人圈中跳将出来,对黑娃吼道, “拿一杆破旗旗儿来招摇闯骗,球!啥子无产阶级,你龟儿是流氓无产阶级,乞丐一个,呸!”见黑娃吓得不敢开腔,直往后退,他笑呵呵,踮起大脚,伸手朝人群中招呼,“革命同志们——跟我上,抓叫花子!狗日叫花子黑娃也跑来捣乱,弄来捆起!一起弄走。”这个头戴黄军帽,手拢“红总”袖章的大汉侯明明认识,是南街卖鱼桥上理发店的理发匠,叫沈有才,30多岁,常在南街上文进武出,因打架斗勇凶狠,江湖人称“硬骨头”。相反,其沈有才的名字却没有人叫。此时,硬骨头得意洋洋,一件灰不溜秋的破棉袄缠在黑色腰裤上,指手画脚,“把黑娃儿吃饭的旗旗儿缴了,人给老子绑喽!兄弟们回去有赏,上级有奖励,肉嘎嘎,九大碗。”
   
       “硬骨头,吃人不吐骨头,老子黑娃日.......”



       “日你黑娃先人板板!”硬骨头接过话,嘴巴打着哈哈,挥手一耳光扇去。见手下的一帮人迅速将黑娃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捆了起来。他扬扬手掌,喘了几口气,冷冷走到高超面前,狠狠一脚踢了过去,讥笑道,“格老子老实点,司令官,你的丐帮兄弟伙救不了你!”
   
    “放了他,这个娃儿是孤儿,不懂事。”在人群中看闹热的侯平发忍不住,连忙站出来劝说硬骨头,“这个黑娃饭都吃不起,是个跑滩滩的。硬骨头,要注意政策,不要打击面过大。抓这一种人,起不倒作用。”
      
   “作用大得很呐,这个跑滩的,是个社会渣滓,到处兴风作浪,该挨!”硬骨头不冷不热回了侯平发一句,转过身体,还想说什么,突然之间,头上戴的黄军帽被傍边人群伸过来的手爪一下抓了。他跳了几跳,眼望自己的黄军帽在空中一飞一飞,几下被抛到了人圈外,大家都不出声,只是一阵窃笑。他光着大秃头,一下子恼羞成怒,自言自语,“狗日,肯定是黑娃的同党‘不晓得娃儿’干的,这个憨憨,跑球不脱。”叫骂着,回过身,挥起拳头对捆绑着的黑娃脸上狠狠一击,“丐帮司令,你的同伙偷老子的帽子,太岁头上动土。人跑球了,老子跟你一起算账,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再弄你龟儿到监狱吃牢饭。”


   “哎哟,哎哟哟——”憔悴褴褛的黑娃被打得嘴角流血,大叫不止。
   
   “你们要抓要打,冲着我高某来!我是造反派勤务员,整这个娃儿干啥子嘛,没有用!”说话间,他被硬骨头飞起一脚踢得鼻血长流,后背被5、6只粗壮的手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不甘心,歪斜着眼,喘着粗气说,“这个娃儿的脑壳不灵醒,他司令的帽子是自封的。”
   
    “不要乱动,不要随便抓人!”围观者中,闪出一个穿军便服的年轻人,怒斥硬骨头一伙道:“你们这是辩论,哪里是辩论?是辩论就要听人家把话说完、说透,咋个要动武?随便乱抓人怎么要得?”
   
   “等高司令把话说完了,头脑中的真实思想暴露了,辩论完了再动手嘛。”站在人群边上的年轻教师眼看辩论落空,自己的才华施展不出来,绞尽脑汁准备的炮弹抛不出来,不满地嘀咕,“毒都没有消完,罪都没有肃清,咋个这样收场?辩论要讲道理,摆事实,以理服人,让姓高的口服心服,让他部下口服心服。这才能够教育群众,归随我们,显示我们革命组织的大度。”
    “酸文人,放臭屁!乱球说!惹毛啦,警防老子一样抓你!晓得你是屏山中学老师,我们的人,一个观点的。”硬骨头咋咋呼呼,虎视眈眈,见那老师淡定回答, “我是你上级,红卫兵团勤务组的第15号勤务员,负责心理战,攻心小组的。知道不,同志,搞政治,不但要从肉体上消灭对手,还要从心理上瓦解......”


    “对头!你这个同志有修养,比较正直,我要交你这个朋友。”傍边那个穿军便服的年轻人接过话,面带微笑,大大方方地一把抓住青年教师的手,友好地说道,“过两天我请你喝茶,有事找你。”说完话,他转过身,蹲下来,双手护住高超的头,关心地说,“老战友,雄起!你有啥子话,快点说。”
   
    “说、说、说,监狱头去说,说过够。”抓人者狠狠回答,戴着政法兵团红袖章的一群人提着手枪,几下子把穿军便服的年轻人掀开,七手八脚把高超提起来押走。硬骨头似笑非笑,大步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对围观者呵斥,“散开散开,西洋把戏完了。听到没有?上面已经定性,高某人的红司组织是反革命组织,他自然就是反革命头子。”
   
    穿军便服的年轻人不甘心,上前挡路,死死抓住高超的肩膀不放手,鼓着气安慰道,“指导员,你不是反革命,我们相信你。你响应毛主席号召,起来造反,不要怕!”然后回头质问抓捕者,“你们咋个乱抓人?人家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参加文革运动,哪点要不得?就是有错,改正就是,何必动手动脚,动刀动枪。”
   
   “你是哪一个?球!吃了豹子胆,居然帮反革命头子说话,连你娃儿一起抓。“硬骨头骂骂咧咧,带着几个人围上来,直说道:“不看头事,不识好歹,弄进监狱再说。”
   
    “你们敢!我叫胡川,刚从部队下来的专业军人,没有参加任何组织,革命群众一个。”


    “你这样的群众我们见得多,哼!”硬骨头嘀咕,瞪了胡川一眼,精神抖擞,手舞足蹈,吼道,“阻扰我们执行任务,抓!”


    “你们敢抓我!我是看你们抓我在部队的战友高超,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哪点要不得?”


   “帮反革命说话就是要不得!就是罪人!“硬骨头狠狠回答,手下的一伙人摩拳擦掌冲上来,帮腔道,“帮反革命说话就是反革命!抓起来再说!”


   “没有王法了,你们敢!”胡川边说,边施展少林拳法,机灵地挥拳左抵右挡,使对方近身不得,接着三拳两腿打倒了硬骨头。见有人拔出了手枪,他大吼一声,“格老子,凶!”纵身一跃,趁着空隙突围而出,径直向城东门跑去。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2-11 09:06
没辩几句就动手,
疯狂打人凶恶透,
有人阻挡一起抓,
简直混乱不堪瞅。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6-12-14 21:21
“这个小子真拳实腿,出手不凡,是个练家子。”侯平发自言自语,望着胡川拳头开道,急速飞奔的背影,不禁叹道:“小伙子,有本事,讲义气。”刚说完,只听“啪”地一声枪响,旁边一个人“哎哟”倒下地。开枪的人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不顾,带着硬骨头一帮人急追逃跑者去了。姚贤图在背后不满地招呼,“还跑啥子?人都打倒了,不管人家死活,还去追啥子嘛?”
   
    “追得到啥子嘛!人家是扁挂。你看舞那几下,虎虎生威,就知道是高手。”侯平发附和着,伸手拉起侯明明过去观看枪响倒地的人,不禁大吃一惊。“哟,不是彭老大嘛,咋个在这儿呐?”侯明明傍边直抠脑壳,一脸诧异,小心问道,“彭师傅,是不是拿给子弹打到了,伤了哪个地方?”
   
“哎哟,我硬是遇到了,遇到鬼了,黑天黑地响枪。”彭老大高声叫唤,慢慢翻过身来坐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脚,眨了眨眼睛,嘴巴一裂,一下子呻唤起来,“哎呦,哎哟喂!头头儿整我。单位上的陈老大,陈司令员,陈老二,陈副司令员,非要喊我们这些兵兵儿,今晚上来大十字听高司令辩论,要暗中保护他。哪晓得枪一响,把我震谙了,脚杆一软,就倒在地上,背时哟,背时哟 !


   
     “只要枪没有打到你就好,遭吓了不关是,不关是。”侯平发一边安慰,一边把坐在地上的彭老大扶了起来,说道,“好好儿休息一下,缓过神来就好了。”他见彭老大身体无伤,没事了,然后急走几步,来到戴着手铐的高超身边,招呼道,“高司令——”
   
    “啥子司令哦,我今天是阶下囚了。侯主任,这个时候你还在开我的玩笑,涮我的坛子。”
   
    “那我喊你小高,跟以前在单位一样。小高,胳膊扭不过大腿,你要看形势,识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
   
     “侯主任,谢谢你的关心。市管会我怕回去不了啦,代我问候同志们。哎!人各有志,我高超走到这一步,不悔!我是参加文化大革命,保卫毛主席,我不改变自己的观点,我要同走资派、保皇派战斗到底 !”一番话表白完,他面向围观者,无所畏惧,大声喊起了口号,“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打倒走资派!文化大革命万岁!”
   
   “小高,别钻牛角尖!听人劝,得一半。”侯平发大声咋呼,见高超喊着口号,被押解人员推搡着走了,知道劝说无效,便拉上妻儿,转身准备回家。
   
    “侯主任,慢走一步。听我说几句,道几句。”跟在后面的彭老大上前扯了几下侯平发的衣袖,然后把粗布长衫子朝腰杆上一束,平地一个亮相,学着川剧小生的腔调,道白了起来,“那天晚上是风又是雨,只听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咔嚓’一声,山崩地裂,乱石穿空。一个石头迎头砸来,我站在船头右手一挡,虎口震心,忍着剧痛,跳水逃命,顺江而飘,遇回水沱,游将上岸,咣当咣当咣当”。
   
    “横祸飞来,兄弟死了,彭师傅受了刺激,脑壳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段时间他爱东走西走,不是天天背毛主席语录就是把毛主席语录编成川戏唱。侯主任不要见怪。”一番话说得心酸,彭老大本单位的一个工友叫陈老二的悄声对侯平发说道,“领导喊我们把他看紧点,害怕出事。其实他说点唱点,心头舒服,不会出啥子事。他跟其他疯子、精神病不一样,心头有数,清醒得很。”
   
    “我晓得,彭老大我了解,跟他兄弟一样,心好,是实心人。你回去,给你们领导说,你们单位要好好待他。”侯平发吩咐一番,刚要起步离开,彭老大唱唱谙谙又过来了,“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来往‘帐目’要记熟。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烦闷时等候喜鹊唱枝头。家中的事儿你奔走,要与奶奶分忧愁。”他有滋有味唱完,上前一把推开陈老二,双手握着侯平发的手说,“侯主任,你的少爷命大,比我的兄弟大,大,我的兄弟这辈子造孽,死得惨!死之前在背书,写交代,死了追悼会都开不成”。侯平发同情他,叫他不要东想西想,安心休息,如有为难之处,尽管上门来找。安慰一番后,于是带着妻儿告辞走了。
   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一些民兵巡逻。 侯家人东张西望,走到张家弯巷子口,见不远处的屏中门口走出一队武装人员,押解着该校造反派头头——青年教师薛力出来,匆匆而过。清瘦的教师头发蓬松,双手被粗麻绳绑着,肩上搭了件蓝色棉大衣,边走嘴巴边喊口号,“镇压造反派,决无好下场!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喊得押解人员冒火,上前给了他几枪托,“你进监狱了,还喊造反有理?老子打得有理。等会儿弄你在大十字街头辩论,消毒,你再喊,加重你罪行!”
   
      这支队伍刚走远,巷子口又钻出一支队伍,押解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大姑娘,雄赳赳地往大十字街方向走去。侯平发神色严峻,放低声音说,“这个女的姓杨,县级机关的,造字号的,跳得圆,肯定弄去辩论,辩论完了送监狱。”
   
    “今天下午我从小学出来,路过剧场门口,看见摆了一长串高板凳,硬骨头弄了很多人来辩论。这些人辩论完了,肯定要遭捆起,送进监狱。”姚贤图搭讪,一脸茫然,不解地说:“这些人造啥子反吗,吃饱了没得事干,找些罪来受!”
   
    “造反,还不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这样子搞,运动肯定有反复。”侯平发淡淡回答,心里有一些想法,不以为然地说道,“运动一来,这城头的人激动得很,个个都动起来了。剃头匠都出名了,你看,硬骨头以前在理发店帮人家剃头,哪个看得起他!他打起旗旗儿造反,人些在背后吐他的口水。现在得势,拽蹬了,十处打锣九处在,高超、扁担这些人对他恨之入骨。这样子下去咋个收场哟,你整我,我整你,没完没了,哎!”
   议论着,走着, 离家不远了,门前竖立的电杆,电杆上贴得镇压反革命的标语,侯明明老远看见了。忽然间,声嘶力竭,附近街道边的房屋门一下子打开,几个便衣模样的人气势汹汹,七手八脚抓住一个小姑娘直往外拖,边拖边吼, “走!你丑化伟大领袖毛主席,犯罪了,罪恶滔天,去公安局老实交代!”侯明明知道,这个姑娘是初中生,十多岁,前天逗小娃儿逗出了麻烦。她放学回家,帮邻居家抱三岁的小娃儿。小娃儿又哭又闹,她就从自己书包里的文具盒抓来一个圆规,在桌子上放的报纸画圆圆给小娃儿看。小娃儿不哭了,专注地盯着她画圆圆。她边逗边画,没有注意报纸印着毛主席照片,不知不觉,圆规划到了毛主席的头发上旋转……傍边有人看到了,马上去报案。今天,她果然被捕了。罪名是反革命,钉毛主席的头。
  见儿子默默看着哭兮兮的姑娘被抓走,眼神游离,欲言又止,于是,父亲摆罢手,小声制 止,“闲话少说,回家。”
     
    天渐渐j暗了,街上的路灯亮了。



作者: 雾梦    时间: 2016-12-14 22:02
      小楼落座,赏读贴文去感受楼主的人生起伏与坎坷。对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面对当时的情景,难怪会迷惘......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6-12-15 08:12
街头处处胡乱搞,
小儿跟着看热闹,
点点滴滴得描述,
父亲明白要糟糕。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7-2-4 00:24
      回到家,姚贤图忙碌起来,洗衣裳扫地,收拾完家务,又在厨房烧火做饭,淘米切菜。不一会儿,做好晚饭,把碗筷摆在堂屋的桌上,她放开嗓子叫醒里屋熟睡的三个儿子出来吃饭,忽然,大门“当——”地一声被推开,一个陌生人蹒蹒跚跚窜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喊道,“姚老师,姚老师,我躲一下。”


   “跑到我家干啥子?”侯明明首先发问,警惕地盯着来客。他拿起桌边的空饭腕,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这里是人家户。”仔细观察,见这个不速之客就是在大十字街头打架跑了的那个人,于是他做好打架的准备,雄赳赳,连声问,“来干嗓子?你找我妈干啥子?”


   “你妈妈是我的老师,在中都小学教过我。”


   闻声从里屋出来的姚贤图见到来人,惊异道,“你是......”
   
   “我是胡川,中都老乡,过去是你的学生,姚老师,你记得我不?”
  
   “呵,想起了,想起来了。”姚贤图回忆,点点头,一边给来人倒茶,一边说道,“我晓得,胡娃子,胡川,你在学校捣蛋得很,出了名,窗台上都有你的脚印。打架不说,上课还摸出弹弓打窗外的麻雀。每个星期,你都要站几次办公室。站办公室还不规矩,还唱啥子胖娃儿胖嘟嘟,骑马下成都......”
  
    胡川一愣一喜,急忙跟着念道,“成都又好耍,胖娃儿骑白马…… ”
 
   “就是呀,你小时调皮得很呢!”姚贤图接过嘴,上前把门关上,扬起头对胡川一阵端详, “参了军,受约束,怕好点了。人呢,现在浓眉大眼,长得壮实,有精神了。”见来者傻笑,她关心问道,“离开中都,一晃就这么多年,你年龄都怕20几了,在哪里上班,安家了没得?”
     
   “当了五、六年兵,在部队入了党,提了干,混了个排长”。
    “不错嘛”。
     “从部队专业不久,分在区供销社。婚是前几年就结了,老婆姓金,大家都喊她金二姑,也是中都人,在屏山糖果厂上班。有个女儿,叫胡丽,都4岁多了。”
     
    “变化快啊,娃儿都这么大了。”姚贤图感叹,对这个学生比较满意,笑着说道,“小胡,你的脾气还是没咋个改,有点儿爱打抱不平哦?刚才大十字街的辩论,我们都看见了,侯平发还夸你,说你脾气直,功夫好,讲义气”。
   
    “义不义气,这就不要提了,我是炮筒子,看不惯,上前救战友。”答着话,胡川摆摆手,一脸忧愁,想了想,说明来意,“姚老师,现在那些人正在到处抓我,街上已经戒严了。我想在你屋头躲一下,行不?”
   
    “没问题,不关事!”侯平发傍边回答,当机立断,手朝上一指,“小胡,今晚你就住在我家阁楼上,楼上有床,好好休息。如果这屋头有人来,动静大,你就从后边楼上的窗上跳下去,下面是一条巷子,顺着巷子可以下河坝,好跑!”


       “我知道啦!”


       侯平发沉思片刻,小声嘱咐道, “没有动静就好好儿呆一晚上,等明天解了严,设法混出城,到你中都老家避风头。那里接近大凉山,山高林密,人烟稀少,风头过了再回来,你晓得噻?”
   
    “老家不能回去,我当兵的时候出来,乡亲们给我戴大红花,放鞭炮,敲锣打鼓欢送我。现在我这样灰溜溜回去,东躲西藏咋个要得?唉!不出事也出事了,我是个犟脾气,生性就不怕事!”


    “男子汉就应该这样!不过,人混社会要随机应变。提得起放得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这个与世无争的逍遥人,人家都不容忍我,整我,干脆反啦!给他狗日些斗争。就参加红司组织,与高指导员并肩作战,跟走资派和老保一起斗。一不做,二不休,明天我就上北京,找毛主席告状,说屏山到处抓人,参加文革运动的人,为什么要遭整?”
   
     “何去何从,这是你小胡的事。目前形势非常复杂,但是你脑壳要灵醒,千万要小心。文革运动,反复大得很,风水轮流转。中国的政治,派系纷争,错综复杂。不信,我们慢慢看。好,革命者要战斗,也要吃饭。把肚皮填饱了再说。”侯平发话说了一通,招呼胡川入座吃饭。
    饭是包谷面面掺大米,菜是炒白菜、蒸鸡蛋、泡辣椒、豆瓣酱,还有黄辣丁煲湯。黄辣丁是侯明明当天早晨在金沙江钓的,新鲜。姚贤图默默看着胡川狼吞虎咽吃完饭,侯平发引他上楼休息去了,便对侯明明耳边悄声嘱咐,“今晚上的事,千万说不得,如果有人追问,屋头有没有外人,你要一口咬定没得。”
   
    “妈妈,为什么救了人还躲躲藏藏,不敢公开说。救人是学雷锋,做好事呀!”
   
    “这时道,说不清!”
   
    “老师说,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样悄悄地救人,害怕被发现,这是为什么,妈妈!”
   
     “明明,你爸爸早就告诉过你,天上有阴有晴,有风有雨;地上人人相斗,弱肉强食。但是,人还是应该信本善,与人为善,不要整人害人!”


           “晓得!”


       “    你救了人,人家也不会忘记你。长大点,你就会知道,爸爸的话说得好,天上风云变幻,地上世事难料,世路险恶呀!”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7-2-4 07:49
等着小子跑进家,
原来老师是妈妈,
父母做主保护他,
告诫小儿严嘴巴。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7-4-21 22:29
                             第二章●血染青山多壮志 祖辈翻身风云记




       世路险恶,做人要善,仁义当先。侯家的祖先如是说。


        侯明明的爷爷侯成宗,一个脚踏黄土地、耕作一生的朴实农民,在变幻多端的民国求生,历尽艰辛。


        大革命时期的一九二七年春,镰刀斧头红旗飘飘,神州大地到处暴动,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震天响,共产党领导的农民运动汹涌澎湃。同年3月31日,屏山县农会主席徐经邦领导农协会员五六千人,掀起大规模的抗捐运动,并包围了县城。金沙江畔的屏山城,刀光剑影,杀声四起,农民大军攻城夺地,前仆后继,激战正酣。国民党屏山县长肖锡珍爬上城楼督战,惶惶不可终日,急电国军混成旅旅长覃筱楼派兵镇压。庄稼汉侯成宗听十里外攻城隐隐约约的土炮声,实在憋不住了,一把推开酒糟翻斗车 , 丢下烤酒的坛坛罐罐,提起一根扁担,离开自家的糟房,邀约当过私塾同窗的丘绍沛赶去攻城,助农民军一膀之力。


    其实,侯成宗13岁就跟着父亲上糟房烤酒下地种庄稼,18岁娶妻生子,尔后被抓壮丁在外当兵5年,春节前才回家乡底坝奔丧,安埋病亡的妻子。他在川军陈兰亭部运输连当兵,辗转宜宾、泸州一线,受潮流影响,思想左倾。26年1月,刘伯承受中共重庆地委军委派遣,到泸州策动川军袁品文、陈兰亭两个旅起义,成立了以刘伯承为总指揮的国民革命军第六路军。蒋介石掌握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后,下达反共密令,四川军阀通电拥蒋反共,即调集四万大军围攻泸州,陈兰亭动摇叛离,起义受挫折。侯成宗这个老兵不甘军阀混战,加之老家带信妻子染病身亡,于是找了个出差的机会逃离战场跑回家乡,继续操持农务。但刘伯承在军中的话时时入耳:革命就是暴动,推翻地主剥削阶级。庄稼汉巴望这一天,大显身手。
      
    再说,侯成宗与丘绍沛兴冲冲从底坝赶到县城,见南关城楼久攻不下,助威的人群中,本县大乘乡袍哥金大爷的女儿——一个白衣黑裙的大辫子姑娘急得直跺脚。手提扁担跟着队伍进攻的侯成宗眼睛一亮,精神一振,索性丢掉扁担,脱掉粗布长衫,几把抢过傍边战友手中带梭标的红旗,赤膊上阵,一阵高喊“常山赵子龙来也!底坝侯成宗爷爷来也!”冒着枪林弹雨一马当先。场面残酷,身后的人纷纷倒下,他被一波波爆炸物的气浪推向城墙边,气得干着急。看着猫腰前来的丘绍沛,他瞪起血红的眼睛,坚定说道:“好男儿今当以死为革命,推翻黑暗专制统治,如你我两人有幸一人活着攻下屏山城,父母家人互托照顾!”一口气吩咐完毕,便提起旗杆冲入硝烟中。在丘绍沛等一般底坝乡勇的掩护下,训练有素的侯成宗,利用曲折的城墙,灵巧地时而匍匐,时而飞跃,很快钻入城门洞,高举红旗左右飘扬。就在守城白军恐慌、军心动摇的时候,覃筱楼援军杀来,展开了反包围。农民军前后受敌,攻城失利,溃败了。面对汹涌而来的白军狗子,手握梭标的侯成宗与拎起大刀的丘绍沛不敢恋战,且战且退,交替掩护,左冲右杀,血溅南关,突出重围,跃下石坎,跳入滔滔金沙江中。
   
   凫水过河,已近黄昏,落汤鸡似的两个血人精疲力尽,又冷又饿,趴在河滩喘息。身材单薄的侯成宗冷得发抖,看河对岸的屏山古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心中甚急,长声叹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以后有机会,老子再卷土重来,占领屏山城。走!丘绍沛,我两个现在紧要的是先找地方安身。”于是,两人趁着暮色,相互搀扶,爬坡到了云南地界的石龙店,在一家门上木刻标语"只有革命,才是出路"的小旅馆投宿。半夜时分,鸡鸣狗叫,有军警来旅馆逐屋搜查,警觉的侯成宗一跃而起,拉起酣睡的丘绍沛破窗而出,翻墙而逃,逃出街外,在夜幕中各奔东西。丘绍沛甩出一句话“侯大哥,谢你救了我,小弟日后相报!”便消失在茫茫旷野中。他东去的地方是五里外曲乐山的一个庙宇,投靠红灯教,找教主陶仙姑练刀枪不入之身。侯成宗则又凫水过河,翻山越岭,北去的地方是锦屏山太洪寺,躲避风头,隐姓埋名,在伙房打杂,学制醋三个月。端午节后,听人议论,重庆发生“三.三一”惨案,中共重庆地委书记杨闇公等共产党员130多人被国民党军所杀,1000多人受伤。而屏山“三.三一”暴动的共产党员徐经邦则被国民党军警以“聚众围城,图谋不轨”罪名,枪杀于屏山泥溪湾,屏山农民运动渐入低潮,侯成宗才离开太洪寺,怀揣抄袭的制醋配方,又想到泸州投军,找引路人刘伯承。走近泸州,消息传来,“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军阀刘湘等人拼凑了川黔反革命联军近十万人分路围攻泸州,起义军孤立无援,浴血奋战167天后终于于五月中旬失败,刘伯承不知去向。怀着忧国忧民、满腔热血的侯成宗只好打消念头,望着长江东流水叹气一番,悄然回到老家底坝,一边务农,一边烤酒。


    烤酒是侯家的祖业,也是祖传,在自家三十多口明朝老窖里,用大米、糯米、玉米、小麦、荞子、高粱6种粮食发酵,按照祖传秘密配方酿造出的曲酒“六六香”,也叫满堂香,香气浓郁,进口绵柔,入喉甘爽,滋味悠长 。除自家饮外,“六六香”销到了屏山城、叙州府,远近闻名。烤酒和务农的日子忙忙碌碌也平平淡淡。侯成宗随父烤酒卖酒,随父耕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要照料前妻遗留下的5岁儿子侯平宣。家里应该有一个帮手了,乡邻给侯成宗提亲续弦,他竟不为所动,心里装的是那个大辫子金姑娘。来年中秋降临,打听到大乘乡袍哥金大爷要嫁女比武招亲,侯成宗心一动,于是带上盘缠,辞别家中老少,独自跑50里山路,到大乘乡要看个究竟,碰碰运气。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7-4-22 09:27
爷爷一生多传奇,
支持暴动有武艺,
家传酿酒技术高,
比武招亲积极去。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7-8-28 18:16
那天中秋,天高云淡,秋风朗朗。大乘乡场的金家刀枪林立,旌旗飘扬,四方好汉,擂台比武,犹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上山入教的丘绍沛也来了,头戴礼帽,一身玄服,脚打绑腿,见面就给侯成宗抱拳施礼,“半年不见,侯哥别来无恙?俺老弟闯荡江湖,当了红灯教坛主,今非昔比,鸟枪换炮,缺的就是婆娘。侯哥,看今朝老弟一施拳脚,打败狗日些,手到擒来一个婆娘。”婆娘未擒住,丘绍沛差点吃子弹。金姑娘的眉眼却抛向了心仪的侯成宗。

   说起来离奇。

    金姑娘名叫金秀,聪明伶俐,自幼丧母,从小跟当袍哥舵爷的父亲练枪习武,姑娘家时就练得一手好双抢,百步穿杨。女大当嫁,姑娘十八,好似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父亲金龙为了掌上明珠,把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请来大乘场镇比武招亲。好汉们各施本领,拳打脚踢,争出分头,以图抱得美人归。无奈,姑娘家有自己的想法,对这些打斗正酣的“武林高手”、“神枪手”、“兵油子”一概瞧不起,绣球抛向了正在观阵吟诗作赋“屏城烽火连天烧,红霞朵朵现金姑......”的侯成宗。侯成宗攻城的矫健身影在金姑娘脑中闪现,她春心荡漾,期望夫君能文能武,过平静而淡泊的百姓生活,执意选中了前来看热闹的庄稼汉。侯成宗虽然穿了身铁灰色土布已经洗得泛白的长衫子,头缠土白布,脚蹬土粗布鞋,但一张方脸显得有轮有廓,粗眉大眼,看起来显得英俊洒脱,朴实而有精神。能够得到大户人家小姐的青睐,侯成宗心想事成,欣喜过望。那些横眉冷眼的高手一个个不服气,比武占了上风的丘绍沛更是翻脸不认人,用手枪抵着侯成宗的背脊,逼他退让,骂道,“跟红灯教坛主争婆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蛋,农夫儿滚一边去!”声音刚落,两杆黑洞洞的20响快慢机枪口抵住了丘绍沛的太阳穴和膀子。丘绍沛惊恐万状,急忙向身旁持枪的金姑娘表白,翘嘴巴刚开口,就被怒气冲冲的金姑娘打断,“滚一边的是你,啥子坛主?不要脸,滚,滚!”丘绍沛无可奈何,悻悻而退。金姑娘还不解气,杏眼一瞪,双抢一甩“啪——啪!”就是两抢,门前百步外白杨树上的鸦雀窝被击得粉碎。她面带愠色,双枪一收,对比武的人抱拳道,“对不起,各路英雄豪杰,本姑娘的婚事,由本姑娘作主,与你们通通无关。谁还敢来纠缠,看本姑娘的双枪答不答应”。见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她一手挽着侯成宗胳膊,高声说,“本姑娘跟定这位农夫儿了,各位请走,大家包涵!”长袍马褂的袍哥大爷金龙也过来抱拳送客,“小女倔强,亲事已定,到时请诸位喝喜酒。”

    喝喜酒的时间是来年新春。侯家用一乘八台大轿,到大乘镇接娶了妙龄的金姑娘。百多号人的接亲队伍从早晨走到中午,一路吹吹打打,好不闹热,正午来到底坝,刚下官道,新郎的哥哥侯已山身穿黄褂子,带着一排兵丁,举枪朝天“啪啪啪——”四邻八舍的娃娃们跑来,拍手齐唱:

马头三尽插红旗,
炮响二声尽人知。
人人说是神仙过,
却是贵府来聚亲。

   看见头戴黑呢礼帽,声穿蓝布长衫,胸戴大红绸花的侯成宗喜气洋洋出门接轿,娃娃们欢呼雀跃,一个二个唱道:

一顶帽儿圆又圆,
两朵金花插过舷。
左边插的金花朵,
右边插的菜花园。
金花朵、菜花园,
代代儿孙中状元。

两朵云儿来合拢,
迎接新娘下轿来。
接亲婆婆站两傍,
快把新娘迎进房。
牛郎织女喜相会,
夫妻双双拜高堂。

   新郎憨厚地笑笑,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低头弯腰,双手揭开红布轿帘,小心翼翼从轿内搀扶出了体态姣好的闺中佳丽。霎时,唢呐齐奏,锣鼓喧天。涂脂抹粉,身穿红绸旗袍,外套羊皮大衣,脚蹬高跟皮鞋,披金挂银的新娘被几个伴娘簇拥,迎进了堂屋。穿着簇新长袍马褂的侯老太爷,矜持地撸撸衣袖,庄重地用祖宗牌位前的铁杵,在锓上轻击几下,新郎新娘便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还未拜完,娃娃们涌上来了,围着新娘边跳边唱:

一双袜子弯又弯,
真丝织就贵人穿。
穿起好比到天堂,
荣华富贵享不完。

一匹红缎丈二长,
今晚拿来缠新郎。
左缠三转家豪富,
右转三转子孙旺。

   一旁观看的侯已山笑呵呵,迈步上前驱赶唱歌的娃儿,自己裂开大嘴,忍不住唱起来了:

一张桌儿四角方,
张郎伐木鲁班装
四方刻起象牙石,
中间焚起一炉香。
围着四方挂红旗,
回避车马鬼神灵。
娘家车马请回来,
婆家车马请来迎。
八仙桌子一把称,
秤称银子斗量金。
这多银子作啥子,
拿来回奉车马神。



堂屋团团四方桌,
八仙桌儿在中央。
四样东西摆上桌,
庆贺新郎在中间。

新郎红罗天上星,
手提红绫重千斤。
我今打开红绫看,
里面古人数不清。
一数天上张果老,
二数梭罗树一根。
三数桃园三结义,
四数童儿拜观音.
五数龙王归大海,
六数鲤鱼跳龙门
七数天上七姐妹,
八数神仙吕洞宾.
九数金鸡梁上叫,
十数皇王坐北京。

  娃娃们笑嘻嘻,又聚过来了,异口同声唱道:

铺草几扒扒,儿女一巴拉。
铺草几抖抖,儿女几篓篓。


   欢快的歌声中,支客司侯已山乐呵呵,拉开嗓子,长声幺幺喊起了“开——宴!”众人依次入席,摆在院坝中的一桌桌“酒斗碗”开始了。方桌上盆子里装的蒜苗炒回锅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土碗里自家酿造的“六六香”酒飘着扑鼻的浓香。丘绍沛不请自到,带着几个随从贺喜来了,抬一块楠木匾额:草迎金埒马,花醉玉楼人。他头戴礼帽,玄装打扮,大摇大摆走近桌子,一边端起酒碗,一边连称:“侯家酿的六六香,香飘四方,好,好酒好酒”,一碗酒下肚,便纠缠着金秀说要一醉方休。近处,新郎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叫傍边的伙计在厨房的水缸里倒满点豆花的卤水,如此吩咐一番,于是不动声色,走到丘绍沛面前淡定说道,“丘老弟,好男不和女斗,耍刀耍枪你算是行家。喝酒,你未必占上风。来!我两个赌酒,一醉方休,你敢不敢?”丘绍沛嘿嘿笑道,“喝酒,,我不是吹,虚哪个,侯大哥,难道还怕你不成?”说话时间,端起碗酒,一饮而尽。新郎官微微回道,“小意思!”双手捧起桌上的一罐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见丘绍沛傻眼,新郎官讥笑道,“山上的野狗也跑来撒野!输了衔跟骨头爬起走。”边说,边“呵呵呵”走到厨房,几下脱掉长衫子,跨进水缸蹲下身。
    眯眯糊糊 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缸里淡黄色的卤水渐渐变黑。得知丘绍沛赌气喝完一罐酒,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刚被随从抬走,新郎官昂起头,晕晕乎乎出门,望着黑耸耸的群山和满天的星斗,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把侯已山吸引过来了,他醉意朦胧,拍着新郎肩膀,嘿嘿傻笑,笑一阵,又唱道:

一进洞房把门跨,开口就说四言八。
夫妻双双把香点,一家大小享荣华。
二进洞房人许多,不是弟来就是哥。
诸亲都是来朝贺,唯有新娘心事多。
三进洞房莫乱说,新娘一双大板脚。
爬坡上坎不用愁,坡上屋头用得着。
四进洞房我瞧着,一床铺盖角对角。
今晚吃了闹房酒,新郎新娘莫乱说。
远望荆州人才多,摸着红儿开口说。
燕子梁上叫,下红时刻到。
叫我下红就下红,好比三国赵子龙。
长板坡前保阿斗,万马营中逞英雄。
我今伸手把红下,祝你儿孙中公侯。

    笑啊,唱啊,喝啊,吃啊,打牌啊,乡亲们闹了一个通宵。第二天,金秀脱掉嫁妆,换上素衣,开始了操家理屋。第三天,她就为民国初年侯家开的糟房和酒厂忙忙碌碌,竟穿上草鞋背起竹背篼,与新郎官一道步行10多华里地,去屏山背煤炭背到底坝糟房来酿酒。她心灵手巧,勤奋好学,拜师学艺,钻研侯家祖传酿酒配方,不长时间就酿出好酒“女儿红”、“满堂香”来,丈夫笑得合不拢口。她牢记侯家家训:忠孝爱国、勤奋节俭、好学立志、忠厚仁义,给侯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里里外外一把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见得世面,把侯家搞得条条理理,兴兴旺旺。只是空闲的时候,拿出娘家带来的嫁妆——两支手枪,教自己的丈夫和几个娃儿练枪打靶,她常说,“世道不平,男人应该有枪有胆,才能在社会立足啊!”

    时间不长, 丘绍沛又找上门来了,不过,不是来抢亲,也不是来骚扰,而是来躲藏。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7-8-29 08:29
女郎看上主动靠,
闲事红火又热闹,
与那山匪结恩怨,
看来纠缠少不了。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7-9-4 14:53
龙行天下 发表于 2017-8-29 08:29
女郎看上主动靠,
闲事红火又热闹,
与那山匪结恩怨,

问好版主,辛苦了!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7-9-5 08:28
我可不辛苦!是你的大作太吸引人!
作者: 侯明明    时间: 2017-9-26 22:24
       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腊月,丘绍沛跟着云南曲乐山上的红灯教女教主陶仙姑血洗了屏山福延镇,抢得了大批钱粮,震惊金沙江两岸,受到国民党军警及川滇两岸民团的多路围剿。时任坛主的丘绍沛受教主陶仙姑之令,带领手下教徒穿插围剿大军后方,断了屏、绥两县民团的后路,招致团总李万国、杨作舟及3000多团丁被歼。得意忘形之际,山寨的庆功酒还未喝完,号称刀枪不入的红灯教突遭奇袭而来的侯已山24军手枪连攻击,败退中,陶仙姑被连长侯已山击伤擒获,用铁丝锁住锁骨,送往屏山城游街示众,最后将其吊在小南门数日活活痛死。而战乱中,丘绍沛逃之夭夭,躲过侯已山连及72军陈超营的追捕,泅渡金沙江,连夜潜逃到底坝,敲开侯家大们,寻求庇护。看着被追击的国军手枪连击伤胳膊的丘绍沛,跪地一个劲喊哥子救命,侯成宗动了恻隐之心,把他带到茅房,让他跳入粪坑藏起来。侯成宗在他头上盖上木板,蹲在上面装作拉屎。金秀见跟踪而来的哥哥侯已山和陈超率兵进门搜查,持枪询问在茅房拉屎的侯成宗,于是顿生一计,从厨房窗口扔出一个腊肉骨头,引起邻里黄狗汪汪大叫,把搜查到茅房的士兵引开,救了丘绍沛一命。


      士兵们寻着狗声远去了。侯成宗夫妇把丘绍沛从粪坑内拖起来,用冷水冲洗,又用草药给他敷伤。满身屎尿臭的丘绍沛满含泪水,跪地一个劲向侯成宗夫妇磕头,“救命之恩,终身不忘。”誓言犹在,丘绍沛反目为仇,49年冬,却带兵杀向恩人来了。


     事出有因,祸起萧墙。


      知书识礼的庄稼人侯成宗,人过中年,一生操劳,在屏山县城北约十里的底坝修了房,置了地,娶妻生子,算是殷实人家。他家里还出了个读书人,三娃侯平发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在城里读师范学校,每到清晨或傍晚,侯家庭院书声琅琅。这个耕读人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平平稳稳。但是内战以来,国民党的苛捐杂税猛如虎,前天那个款,昨天那个捐,今天那个税,逼得许多庄稼人无路可走,家破人亡。眼看四九年的年关已近,国民党败局已定,县衙门的人更加穷凶极恶,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如狼似虎的税警一拨拨来底坝,时而征缴这个税,时而筹集那个款,庄稼人家徒四壁,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侯成宗忍无可忍,便带领乡亲们抗税,与税警发生了几次冲突后,自知麻烦惹大了。他找到哥哥侯已山商量,与其躲,不如斗,干脆揭竿而起,把部队也拖出来,和国民党相斗。在国军二十四军刘文辉部当手枪连连长的侯已山,听到此话,正合心意。侯已山长期在军中受压、受排斥,晋升无望,又看不惯险恶世道,贪官污吏横行,早有谋反之心。于是,两弟兄商量,在远离家乡的宜宾岷江边打个伏击,弄点物资装备,把手枪连拖出来,去寻找大娃侯平宣。侯平宣是三七年在老家屏山,伙着其舅子王家广打群架惹了祸,害怕受报复,两人出逃往大凉山,借给一支红军部队带路的机会,就不回来了,随那支部队长征到延安。后听说他两个参加了抗日,在共产党军队中长大,当了大官,最近率部进川,要解放自己的家乡来了。侯成宗两兄弟好不羡慕,两人一合计,乘此机会还可以顺便干点事来给侯平宣他们瞧瞧,来个见面礼。说干就干,两弟兄经过侦察,踩点,带人在岷江喜捷段伏击了国民党军的一个后勤船队,缴获了大批物资、军火,悄然而撤。侯成宗拿着瓜分来的战利品——三支冲锋枪及一批弹药,潜回家乡底坝,俟机而动。


    不久,风声走漏,国民党县长兼警察局长邱绍沛,根据线索带兵来底坝追捕。这个屏山县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原来也是底坝人,侯家的乡邻。此人40来岁,五短身材,一脸骄横,当红灯教徒的时候,曾被侯已山的手枪连打得东躲西藏。四九年,摇摇欲坠的国民党政府为了维护其统治,四处招兵买马,封官许愿。昔日的围剿对象,成了国民党的座上客。加之,解放军迅速进川,国民党的各级官吏人心惶惶,溜之大吉,油水大的屏山县长竟无人担当。一生为匪的他,即被国民党招安、入党、提干、官至县长兼警察局长。相传解放军兵临宜宾、屏山时,当了几天屏山县长的廖荣昌急找替身,一天,路过两合乡的底坝中店子,见路边的丘绍沛带着自己的大肚子婆娘正在挑粪灌菜,于是说,“这个时候浇啥子粪哟,给哥子走,哥子如今是屏山县长,喊你娃当警察局长!”丘绍沛答,“等我把这几颗菜浇了......”廖荣昌催促道,“你娃儿发宝,当了警察局长,又当我的县长,要啥有啥,还稀罕你这几颗菜秧子?”丘绍沛大喜,丢下粪桶从政。此一时彼一时,当了县长的他头戴礼貌,身穿中山装,胸挂望远镜,鸟枪换炮,人多势众,好不得意!运气来了,门都挡不住。闻讯岷江大案的案犯是底坝的侯家兄弟,这不是天赐良机吗?清除了隐患,又可以向上峰邀功。弄得好,不说专员、省长都可以弄来干干,司令弄来当当。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蒋种菜——蒋介石早年不是上海滩上端茶递水的小伙计,共党领袖毛泽东早年不是湖南韶山冲的一个放牛娃吗?得意洋洋的他指挥部下,拂晓出城,要把侯成宗的家团团围住,一网打尽。


       衙门的兵丁来底坝,侯成宗已得到密报。沉着冷静的他,趁兵丁还未合围,吩咐三娃侯平发离家到十里外的老油坊,找其伯父侯已山搬兵援救。“快去快回,家头如有不测,你要去找你大哥侯平宣,他是共产党,以后,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我晓得,我晓得。”侯平发打断父亲的话,担心道,“你们咋个办?”


      “我和你妈自有安排,你快去搬兵。”


     “狗日的邱绍沛来了,人多势众。”


    “来得越多越好,放他龟儿子些血,跟他龟儿些拚了!”侯成宗把三娃推出大门,大喊,“还不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目送三儿的身影消失在底坝河对面的山丘后,侯成宗把藏在猪圈里的三支冲锋枪及子弹取出来,给十多岁的四娃、快20岁的二娃一人一支,叫他们分别把守房前后屋的窗口,“狗日些来了,给老子打!”穿木板拖鞋、啃着腊肉骨头的两个娃儿,抱起蓝光闪闪的冲锋枪,笑眯眯地各守自己的阵地去了。五姑儿侯平珍年幼,侯成宗就叫她躲在卧室内的床铺下,不要露头。一一安排后,侯成宗对妻子金秀交代,“今天这场恶战,凶多吉少。狗日的丘绍沛贼心不死,要灭侯家的门。我如有不测,你要好好带着娃儿些活下去,给侯家报仇!”


   “不要说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挡。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金秀面无惧色,一手捂住丈夫的嘴巴,一手拍了拍别在左右腰上的20响驳壳枪,“娃儿他爹,我的双枪也不是吃素的,看他们有几个脑壳!”


    枪声响了。是金秀首先一梭子,放倒了刚摸进墙角的三个兵丁。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7-9-27 08:05
江湖日月混乱极,
时至解放近前夕,
邱成县长来报复,
侯家拼命抵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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