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怀龙纪实文学——“知青往事”《原错》第八章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1955年我七岁开始读小学。当时贫民窟已经有了电灯，但我家仍然只点得起小煤油灯。周边地势低洼，老房子破烂不堪。春天墙上地上总会湿漉漉的自己渗出许多“咸汗”来。到了冬天墙上地上都会无端长出许多雪白雪白的“盐硝”；足见家里有多潮湿！加上到处都是阴沟，每到夏天晚上大量蟑螂肆意出没，非常猖狂也非常龌龊。

那时家里养了几只鸡，二姐每天晚上总会指派我负责捉蟑螂，次日拿去喂鸡。为了妥善保存已经被我捉到的蟑螂，防止第二天喂鸡时活着的蟑螂二次逃脱，我当晚就得把蟑螂放在小煤油灯上活活烤死。眼睁睁看着丑陋狰狞的蟑螂在跳跃的火苗上无济于事地痛苦挣扎，我不但毫无怜悯之心，还会觉得很好玩。

当时我只是个儿童，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天性何等残忍。成年以后当我读到苏东坡“钩帘入乳燕，启牖出痴蝇。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的诗句时，我非常钦佩古人悲天悯人的情怀，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和生态平衡的环保观念，更为自己小时候天性的残忍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和后悔。

此外更严重的是小时候我还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久久地玩“水淹蚂蚁”、“火烧蚂蚁”的恶作剧，或把小鞭炮系在公鸡的尾巴上点燃，再把公鸡往高处扔去，看着公鸡在鞭炮声中乱蹦乱跳的样子，我会幸灾乐祸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记得大约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晚上握偶尔还会和邻居的小孩子们精心设计捉弄大人的恶作剧；比如我会故意找来破旧的空钱包，往钱包里塞了些草纸，让钱包鼓鼓的好像里面有许多钱的样子，再用很细的黑线绑在小钱包的拉链口上，然后故意把钱包扔在小巷口有路灯的看得见的三民路上，然后几个小孩自己躲在阴暗的人行道的柱子后面控制着线头。只要看见有过路人发现地上有个钱包弯下腰要捡起来的时候，我们会立即拉动钱包。“咦？他妈的钱包还会动？”这时过路人发现被一群小孩嘲弄，便立即破口大骂起来，我们会哈哈大笑地往小巷里逃跑，做鸟兽散...而此类事的始作俑者往往是我。这是为什么呢？是人性本恶吗？如今我已年近古稀了，对此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最让我成年以后一直非常惊讶的是：我的天性居然还有极其虚伪、隐蔽、可怕的另一面；我的“初恋”竟然始于1956年我8岁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小学二年一开学，班上突然多了一个叫黄秋忆的插班生，美得像朵纤尘不染的白菊花，她性格温文尔雅，心灵善良纯洁，毫无半点尘俗味。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怦然心动了。但这是一种从不流露、丝毫不可能流露的悄悄的爱慕。这种热烈的单恋暗恋居然从未间歇从未减弱地一直维持了整整五年。直到小学毕业后她上了滨海第八中学。我上了滨海五中以后才告结束。

从小学二年级到六年级整整五年里，我每天会因为第二天到学校能够看见她而兴奋得彻夜难眠。每天都会为了让她看见我的时候对我产生好感而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穿戴得清清楚楚。为了让她佩服喜欢我，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始终遥遥领先。

她是副班长，每天专门负责为老师收齐同学们的作业然后统一交到老师那里。为了让她对我刮目相看，每天我都会把作业做得整整齐齐答案完全正确批语全是优良。作文更是经常被老师当成范文在课堂上宣读。还会把班上每周一期的黑板报办得图文并茂丰富精彩。每个字都认认真真写出我的最高水平。而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做给她看的。

我内心敬她若神明但从不露声色，对她始终不冷不热不亢不卑。我常常远远地悄悄观望她的背影，却极力避开和她对视。直到今日我也说不清这种心理是病态的、晦暗的？还是干净的、正常的？但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班上有好多男同学经常向她献媚取宠，一大片卑躬屈膝的浅薄样。有的碰过她的冷钉子，就以一种“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的报复心理捉弄她。对这两种人黄秋忆总是莞尔一笑软硬不吃。这一切我都会及时发现，我很赞同她聪明得体的处事方式，但我始终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

整个小学期间因为暗恋黄秋忆，我每天都精神饱满，充实愉快。我很注意处处言行检点，矜持低调。就为了在她心目中树立一种令她爱慕的良好形象。虽然她最终还是没能爱上我，但那也是我横下心来一手“导演”的结果。

大概小学四年级那年，有一次班主任老师带领全班同学到郊外春游，有个同学神情并茂地朗诵了我悼念母亲的长诗《妈妈，你在哪里？》，因为这首诗是我流着眼泪写出来的，惹得全班同学当场都哭了，连老师也哭了。

从那天起黄秋忆开始关注我了，经常找我借书问作业，以各种借口接近我。星期天偶尔还会和几个女同学到我家来帮我洗地板洗衣服。特别让我感激的是，她会用一种很心疼的眼神悄悄对我说：“没想到你那么优秀，命却那么苦...”有时她会等了好几天才终于找到没人的机会，偷偷把几个糖果塞进我的书包里。

我和她的这种始终不为人知的美妙关系大约维持了四年。到了小学六年级，虽然我依旧继续装糊涂，但实际上已经开始有点“相爱”的味道了。

这下我开始为难了：她是众星拱月般的白雪公主，我是个经常挨饿挨打的孤儿。我自惭形秽，内心从小就有一种很深的自卑。而且我觉得她很单纯很诚实，而我的内心太复杂太虚伪了。我觉得就像是一个感情的骗子，根本不配她对我那么纯真的感情。

这世上有谁像我这样？小学还没毕业，13岁都不到，就如此这般地面临“爱的痛苦的权衡和选择”了。特别是我经常无缘无故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腿上手臂甚至脸上总会留下被藤条抽打过的伤痕，有时候好几天都化不掉。如果她继续留意我，那迟早会被发现。那可是我的奇耻大辱啊！

于是我开始采取各种办法避开她疏远她冷落她，故意让她对我兴味索然。甚至故意在她上学必经之路上等候她，等她走到我面前想和我打招呼时，我突然假装没看到她，急忙走开了。

我知道擦肩而过之际，便是和她从此失之交臂之时。我没看到、却想象得到她当时的一脸茫然。她没看到、路人却都看到了我热泪盈眶，却上齿咬紧着下唇，没有再回头...

但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自己这段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总会唏嘘不已；谁能告诉我，我怎么会是这么可悲的小孩？是命运可悲？还是我性格的可悲？我这么做到底是坚强还是懦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有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学三年级到六年级这些年里，我有姐姐有弟妹有父亲，却一直是没人管，就像一个自生自灭的孤儿。但我从小就非常懂事，不但书读得好，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每学期都是“三好生”，还承担起几乎全部的家务劳动。

父亲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那些年，两个姐姐小学没读完就开始做工挣钱了。她俩一起在一家小小纸箔厂当了好多年计件工并早早都嫁人了。

大姐1960年出嫁时16岁，二姐1962年出嫁时也是16岁，母亲嫁给父亲那年也是16岁。这是苦命还是宿命？是原错还是原罪？抑或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定数”?

两岁的妹妹长期寄养在一个与父亲并无血缘关系的姑妈家里，五岁的弟弟从小自己待在家里没人照看也无需大人照看。而我则理所当然必须负责早中晚三餐的生火、做饭、洗碗、扫地、倒垃圾，洗自己个人的衣服等家务。

我从小就遗传母亲患有先天性哮喘病和过敏性鼻炎的毛病，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床劈柴火，生煤炉。生煤炉的时候总是被熏得气喘嘘嘘，鼻涕直流...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物质非常匮乏。但文艺政策在“双百方针”的作用下似乎略有放宽；“三年困难时期”里，《复活》《黑桃皇后》《圣彼得的伞》《欧也妮葛朗台》《彼得大帝》等大量西方文学名著改变的电影，《李慧娘》《梁山泊与祝英台》《团圆之后》《劈山救母》等大量的古装戏曲片以及《渔光恋》《天涯歌女》《马路天使》等大量三十年代的影片在厦门每个电影院里都可以看到。

《西方文学名著》《经史子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宁全集》《斯大林全集》等大部头在新华书店和“古旧书回收销售店”里都可以免费阅读或买到。在街上的连环画出租店里，随时可以看到大量由《四大名著》《三言两拍》《聊斋志异》《镜花缘》《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东周列国志》等改编的“小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