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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连载《历史的碎片》（22） [打印本页]

作者: 先之 时间: 2018-3-16 16:27
标题: 连载《历史的碎片》（22）
第二十二章老知青们

一个星期天，柳絮回家去看望姐姐们，还没进屋就听见大姐二姐正在大声地嚷嚷，她加快脚步走进去，只见她俩的架势象要打起来了。她上前一边拉一边说：＂怎么了呀，有话好好说啊，别吵别吵。＂二姐恨恨地嚷：＂说什么说啊，她占够了便宜有什么好说的啊！＂大姐的嗓门比二姐还大：＂谁占便宜啊，你倒说说看，你占了房间还占了储藏室，还想怎么样啊。＂柳絮听明白她们为什么吵了，于是说：＂算了算了，都是自家姐妹，吃亏占便宜也说不清楚，马马虎虎算了。＂说着就把大姐二姐往各自的房间里推，但是俩人仍旧嚷嚷着互不相让，柳絮只好拽着二姐往外走：＂出去逛逛吧，别吵了，没意思。＂她硬把二姐拉到了街上，二姐还在嘟囔：＂她这个人真不讲道理。＂柳絮劝她说：＂一家人没道理讲的，不要吵就没事了嘛。＂
她陪着二姐逛了一会儿街，回到弄堂里，看到兰兰家门口围了好多人。“兰兰家怎么啦？”柳絮问。“奥，兰兰她妈杜阿姨昨天死了，这会儿一定是又在吵架。昨天他儿子发现她躺在床上已经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叫来医生开了死亡证明，就叫殡仪车拉走了。”二姐说。“谁在吵架啊？”“他们家儿子们吵架啊，谁该住房子，谁该出丧葬费，说不清楚的事情多啦，有的吵，说不定还要上法院呢。好像兰兰也夹在里面吵。”“是啊，真是的。”柳絮心里想：造孽啊，小时候杜阿姨整天忙她那些孩子，为他们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孩子们在弄堂里闯了祸，她出去跟人家打架骂街，兰兰赶上68届一片红，她顶着不让下乡去。她为孩子们竭尽全力，老了却没有一个孩子来照料她，真是可怜。有人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杜阿姨的可恨之处，大概要怪她不懂得怎样爱孩子，不知道像她那样爱孩子，就如高尔基说的，“是母鸡也会的”。她一定也不知道老了要写好遗嘱，搞得她那些宝贝孩子们这会儿吵翻了天。
柳絮进门，见大姐在橱房做饭，就站在边上和她聊天。大姐说：＂啊呀，我差点忘了，有你的一封信呢。＂柳絮有点好奇，这些年写信的人实在不多。她看到落款是＂知青联谊会＂，还有电话号码，她按照号码打过去，对方问：＂哪位啊。＂＂我是柳絮。＂电话里立刻传来热情的声音：＂奥，柳絮啊，收到我们的信了吧，我是于红。＂＂于红？＂柳絮一时没想起来。对方听到她迟疑的声音，大约怕她挂电话，赶紧说：＂你忘了我们在公社开会的时候一起聊天，你们唱'知青之歌'，我还说是唱反动歌曲呢！＂柳絮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短头发大眼睛高高个子的女生。于是说：＂你好你好。＂＂是这样的，＂于红继续说，＂我们最近要搞一次聚会，你能来吗？＂＂我啊••••••＂柳絮有些犹豫，觉得这样的邀请有些突然。于红赶紧说：＂来吧，好多人都来，冉志是你们大队的吧，他也来，许多年不见面了，大家聊聊嘛。＂柳絮觉得不去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说：＂好吧。＂她记下了聚会的地点时间。于红又说：＂一定要来奥，我等你啊。＂放下电话，柳絮又有一点后悔，聚会的地方是一个饭店，要花钱吧，她一向节省，从不随便花钱的。
柳絮走进酒店的时候，大堂里的十几张桌子已经差不多坐满了。看到她走进去，有人迎上来问：＂来聚会的吧。＂柳絮点点头。＂你是•••••＂＂我是柳絮。＂＂嘿，你好，真的没认出来，我是于红。＂＂于红啊。＂柳絮说着，细细地端详，确实是于红，只是眼睛不象年轻时候那样又大又亮了。就笑着说：＂我们都老了啊。＂＂对的，对的，都老了。＂于红说着也笑起来。她指着坐在边上的一个人说：＂他是冉志，还认得吗。＂然后对冉志说：＂柳絮来了。＂冉志连忙站起来跟柳絮握手说：＂啊呀，好多年不见了。＂柳絮说：＂是啊，几十年了。＂＂坐吧，坐吧，我们这桌正好还空一个位子。＂冉志说着，拉开椅子让柳絮坐下。于红说：＂那你们聊，我去那边招呼一下。＂
柳絮坐下，问冉志：＂你怎么样，听说你早就回上海了，不错吧。＂＂一般吧，我是独子回来的，分了工作，国企，早就下岗了，打工呗。＂柳絮以为冉志在上海很多年了，一定过得不错。没有料到他会下岗，于是不好继续这个话题，就转而轻轻地问：＂大家要出钱吧？＂这是她很在意的事情，她不知道这样的聚会是如何组织的，来的时候是带了钱的。＂没人跟你收钱吧？＂柳絮摇摇头说：＂没有。＂冉志说：＂那就不用付，有人捐钱的。＂柳絮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好像立马低了别人一等。冉志看出她有点尴尬，连忙解释说：＂没关系的，大家都是知青，不用计较的，人家捐款搞活动是做好事，你何必在意，恭敬不如从命吧。＂柳絮想想也是，心里安稳了一些，就问：＂于红现在不错吧。＂冉志说：＂不错，她77年考了大学，先是在外地，后来调回了上海，是一个大公司的老总。＂＂那你知道我们队里的刘彩芳怎么样吗？＂＂不知道，我们聚会她好像没来过，你问于红吧，她也许知道。＂刘彩芳自从结婚以后给柳絮她们写了一封信，就再没有联系过，柳絮很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柳絮和冉志聊了聊自己的情况，看到于红不忙了，就过去问她刘彩芳的情况。于红说：＂刘彩芳啊，她不是嫁了一个农民么，生了两个儿子。她们那里没有知青，也没有给她分配过工作，就一直在农村，两个儿子好像在当地工作，日子过得还好吧，她们那里比较富。＂＂她的儿子不是也可以在上海报户口吗？＂＂是可以报，听说她的哥哥们不太愿意给她报，就没报，她说在农村也过惯了。＂柳絮顿时觉得心里有点难过，插队的时候，她的哥哥们是那样地爱她，给她寄钱，给她寄吃的，现在竟然会不给她的儿子报户口。刘彩芳是那样恋家，柳絮永远记得她常常抽泣的样子，永远记得曾经嫌弃她软弱，嫌弃她不坚强。现在突然觉得她或许是最坚强的，她选择了一条道路，就那样走了几十年，一辈子扎根在了农村，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人生真是太难预料了，当初谁能想到刘彩芳的人生会是这样的呢！有人说人生的魅力就在于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明天永远召唤着你，于是你满怀希望地向着明天去，披荆斩棘地向着明天去。柳絮想到刘彩芳的家庭出身好，她要是不去浙江，会早早分配工作吧，也许还能成为工农兵大学生，起码不会一辈子在农村，她的孩子也就不会在农村，她的人生也许会和现在全然不同，谁知道呢。也许不过是也许而已，成不了现实。刘彩芳当初想的是要过好一点的日子，而结局是她无法预料的。有的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有的人想要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有，而所有的人都只有面对现实，好好活着。无论活得精彩，活得一般，还是活得很惨，都要活着，这就是人生在世的大道理。哪一天你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就消失了，再没有精彩，没有一般，也没有很惨。到那时候，你说你只要活着，哪怕很惨，也再不可能得到了。
柳絮胡思乱想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冉志聊了聊刘彩芳的事，想起隋得胜，于是问冉志：＂你们队里的隋德胜怎么样啊。＂冉志说：＂他啊，还在县城里，他老婆是当地人，他儿子大学毕业后到深圳打工去了。他们俩单位效益都不好，马马虎虎混吧，反正快退休了。他儿子初中毕业的时候，把户口报在了上海，人没有回来。他说把孩子放在上海没人管，还是放在身边好一些。后来高中毕业到上海考了全国卷，上了一个外地的大学，就没回来过。现在儿子户口还在上海，他们夫妻退休也可以到上海报户口，但是他说不准备回来，没有地方住。＂
他们正聊着，于红站起来扯着嗓门说：＂大家静一静，人差不多到齐了，我说两句。我们是一起奋斗过的战友，一起度过激情燃烧的岁月，我们青春无悔••••••＂柳絮听到青春无悔的说法总会有些不以为然。过去的既已成为过去，就不适合用“悔”或“无悔”来描述了，唯有反思，甚至唯有无奈而已。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都只能活在一个特定的年代。我们赶上了那个年代，自觉或不自觉地卷入了时代的大潮。象弄堂里那些蚂蚁们，是“工蚁”便每天叼着沉重的食物奋然前行，是“兵蚁”则义不容辞地战死沙场。“悔”之何用，“无悔”又何能显示高尚。无论过去的经历给我们的是财富还是“十字架”，我们都只能背负前行，别无选择。世界很大，而每个人面前的路并不一定很宽。有时候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走，你就只能在这小道上安静地走自己的路。柳絮年轻的时候唱过许多年的高调，如今老了不想再唱。千千万万的知青们潮水般涌向农村去了，去了之后的命运自然大不相同。一些人可能走了好运，但是太多的人失去了原本可能有的人生发展机遇。几十年的坎坷岁月过去了，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这样高调的口号。柳絮倒是很欣赏这样的话：祖国就像母亲，无论她对你好不好，你都要对她好。据说这话是钱三强的夫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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