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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知哥知妹 长篇纪实小说 (第四十章) [打印本页]

作者: 陈金权    时间: 2018-12-3 22:17
标题: 知哥知妹 长篇纪实小说 (第四十章)
本帖最后由 陈金权 于 2018-12-3 22:19 编辑

(四十)

  自从王红去县上学习后,陈健就有点寂寞了。守山林本身就是一个比较轻松的活,由于制度非常严格,乱砍山林就基本杜绝了。陈健早晚去巡视一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幺爷那里。幺爷是生产队的孤老头,在刘家排行老幺,不过亲戚们穷的穷,富的富,没人认他。他也娶了一个带了孩子的寡妇,六三年闹饥荒,那女人又带着孩子跑了。
  幺爷六十出头。个头不高,也不瘦,酒糟鼻子,翘下巴,大牙掉了,瘪着嘴,眼睛笑不笑都眯缝着。头戴白布围成的帽。
  他爱管闲事,生气的时候下巴翘得更凶。他笑起来显得慈祥、善良,很有点像契诃夫笔下的那个快活的、吸着鼻烟的老头儿。他爱咋哽,可谁也不怕他。对门王家总爱叽叽咕咕地骂他,骂得最多的是“老龟儿子”,“断子绝孙”之类。
  陈健他们来生产队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只记得他着实看不惯他们——乱倒饭菜,借他东西不还,偷他自留地里的菜······不过他也只能背后叽叽咕咕,顶多横眉冷对。
  当只剩陈健一人时,他也爱来。陈健喜欢吃他做的盐菜。看到陈健有滋有味的用他端来的盐菜下饭,他就喜滋滋地坐在门槛上吧嗒着他的旱烟。再后来陈健不吃饭的时候,他也爱坐在门槛上。
  陈健也不十分介意他这样,因为用不着应酬,高兴了有一句无一句的跟他瞎聊,不高兴或者没空可以不理他,他就坐在门槛上,衔着他的烟杆,什么话也不说,眯缝着眼睛养神。
  柴火被雨淋湿了,烧不燃。他一声不响的拿几把干豆秸,“起来”他说。他掏几下灶膛丢几把干柴,再把湿柴和禾挽成一个小小的草结,丢进炉膛,火就呼呼的从里面窜出来,于是他就开心地笑了。
  他从来不在陈健那里吃饭。邀请他,他就说:“我家有,吃多了,睡不着。”不过,有时陈健有好吃的,还是会给他留点,他还是蛮高兴,虽然有时他嘴上说:“这咋好呢?”
他最喜欢陈健吹口琴,只要琴声一响,他总是似睡非睡地靠在门框上,半闭着眼睛,有时跟着节奏,摇晃着脑袋。有一次,陈健无意间吹起了岳飞的《满江红》,他一下兴奋地睁开眼睛,用沙哑的嗓子,走腔走调地唱起来。陈健很惊讶。唱完,吹完,俩人半天没说一句话。后来幺爷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当伐木工人的时候,听过这首曲子,那还在川西森工局······嘿,嘿,你一吹我就记起了。
  后来陈健吹口琴时,只要他在,一定吹《满江红》,只是他不唱了,闭着眼神,如痴如醉地听。
  由于幺爷爱管闲事,也敢管闲事,红脸队长让他去照管工房边上的那六亩甘蔗林。在甘蔗还没成熟的时候,他就没日没夜地守着。结果,人们不怕他,甘蔗刚成熟就被人偷了一大片。队上扣了他的工,说他不尽心。
  一天晚上,陈健插上门,准备睡觉的时候,他来敲门,一声不响地走进屋来,抱着一大捆甘蔗。“你吃,只有你和我还没吃,再不吃就偷光了······今天,副队长还当着我的面吃,还好意思扣我的工!要偷,大家一起偷,我偷的还好些······”
  陈健觉得好笑,接过他给的甘蔗,又顺手递给他一根粗的。他说:“我牙不行。你吃,我专门给你砍的。”陈健吃了,吃得津津有味,他眯缝着眼睛笑了:“哎——我看着都甜!”说着朝地下吐了口口水。
  前几天,他邀陈健晚上到他那去宵夜,说是有急事商量。
  他的桌上摆着一个酒瓶,一个大碗盛满了厚厚的、大大的油腻腻的肥肉。陈健抬头,看见他过年剩下的,吊在灶堂前的那块“前胛缝”没有了。
  “我跟你商量件事。”他知道陈健不喝酒,从碗里挑了一块闪呼呼的大肥肉放在陈健碗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挑了一块没皮的肉,在嘴巴里磨起来。
  “四队的方满富想要这口老衣。”他指指床边放着的那口柏木棺材。“对门王家又想要我这屋子。”他喝了口酒,“这年头,要啥没啥,你看我这羊皮袄,穿了二十多年了,现在屋里一粒米都没有了······我想卖一样,你看卖哪样好?”
  陈健呆了,原来预感幺爷有事求他,他也想尽可能的帮他,却万万没想到竟是为这个。一阵心酸,陈健觉得嗓子发哽。
  “我想你是文化人,会算计······没人替我拿主意,和你打个商量······”他紧盯着陈健。
  “不卖不行吗?”
  “除了这房子,这老衣,还有什么值钱的?不卖,这几个月吃啥?”
  “我给你想办法!陈健冲口而出。
  “嘿!”他张开没牙的嘴笑了。“还有三、四个月才收粮食,少说也要百十斤米,你有吗?”
  的确,陈健没有。工分满分才值八分钱,又没有肥料做投资,只能靠打“滚龙”(就是东家吃,西家吃)才能度粮荒。
  “这房子王家答应给我一百元钱,他说等我死了才要房子。那老衣,方家答应给我两百斤米,这两样我想卖一样就够我度粮荒了。”
  陈健长这么大,还没给谁出过这么重大的主意——他知道幺爷把这两样东西看得比他命重。但看到幺爷那么信任的眼光,他还是认真地盘算起来。
  王家心凶,房子买下来幺爷一死,这个四合小院就是他家的了。如果不卖房子卖老衣,幺爷心里肯定搁不下——这里的老人,即使再穷,都有一口老衣备着。那好像是他们未来的全部寄托。
  “你想卖哪样呢?”陈健试探着问他。
  “这破房子,一百元钱也还合算,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只是我怕,没等我死,王家就给我气受。”
  这是肯定的。房子是人家的,就要由人家摆布。王会计倒不会怎样,可他屋里的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要拿这屋子关鸡关鸭,她是做得出来的。可是在老衣,陈健知道幺爷从心底里不愿意卖,他辛辛苦苦一辈子,这是他唯一挣得的家产。再说他是一个孤人,现在都有人骂他死了没人端灵牌,他更不愿意别人骂他无安身之处了。
陈健看着幺爷左右为难的样子,还真的犯难了。
  沉默了好一会,陈健终于想到了办法。“幺爷卖老衣吧!”
  他很紧张,却又无可奈何。
  “你把老衣卖了,把这几个月度过去再说。真的到那天,你怕没人管吗?你找一个保人,把这房子卖给生产队,不说别的,单这块地基,就值这口老衣。生产队肯定会答应。”
  他有些犹豫。
  “你如果卖了房子,现在就要受他们的气,活着都顾不着,还顾死后?”
······
  第二天,他的老衣被方满富叫人抬走了,给他称了两百斤米。当时陈健正在山林巡逻,听人讲,来抬他那口老衣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蹲在灶堂前抽他的旱烟。
那天守完山林回家,天已黑尽了。陈健又累又饿。以最快的速度削出几根红苕砍成块,倒进锅里掺足了水,挽一把麦秆塞进去,直到锅里烧开了。知道余火也能煮熟红苕,便横身倒在床上,张开四肢,终于把晃荡了一天的五脏六腑摆平,只等锅里的红苕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的一声开了。随着一阵浓香走进来一个人,他急忙从床上跃起,看见邻居江医生端着一碗热腾的东西放在灶台上。那说不出来的香气搅得陈健手忙脚乱,又是让座,又是递烟。吞了好几次口水才平静下来。江医生点燃了烟,慢吞吞地说;“尝尝狗肉,我烧的。”
  “你把大黄打了?”大黄是他家养的狗,全身金黄,平日里很听话。
  “哪——里。”他狡猾地笑了笑,本来就小的眼睛显得更小了。今天,我去包家湾出诊,回来的路上看见粪池里淹死了一条狗,捡起来看了一下还可以吃,就带回来了。”
  “还能吃吗?”
  “可以吃,狗刚死不久,肉还没有烂。”陈健立即觉得刚才吞下的口水马上就要吐出来。
  接着,江医生自顾自地讲起他怎样洗狗,怎样去毛,怎样烧狗肉,又加了些什么佐料。他讲的津津乐道,洋洋得意,桌上那碗狗肉像要证实他的话,也不时散发出狗肉的香味。尽管陈健对他的关心和好意表示感谢,但那碗从粪池里捞起来的狗肉,他是决意不敢吃。前不久,邻队有个五保户吃了粪坑里的瘟猪儿肉,第二天便中了毒上了西天。但他又不便当面拒绝江医生把狗肉端回去,只想赖着性子等张医生讲完后倒掉。
  一支烟抽完了,见江医生还没有走的意思,陈健又递上一支,继续听他讲了一大通狗肉如何好吃和吃了狗肉如何好的道理。看来他是非要看见陈健吃了狗肉才能走的意思。
陈健不得不下逐客令了,“我还有事去找马老大。”
  听了这话,江医生很不情愿地起身告辞。陈健一边叫他慢走一边又递上一支烟。出门时,他还不时回头叮嘱道:“记住,要趁热吃。”
  陈健一直盯着江医生进了他的家门,便急忙端起那碗狗肉奔向厕所,把它全倒了进去。回到屋里,他关上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倒在了床上。
  猛燃,他听见了隔壁江医生骂人的声音:抢啥子嘛,狗肉就这么点,还要给幺爷留点。陈健心里顿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那天晚上,他没有去温泉洗澡,也没有动锅里的红苕。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18-12-4 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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