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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清明雨(一) [打印本页]

作者: 卜桂仁    时间: 2020-8-21 22:32
标题: 清明雨(一)
本帖最后由 卜桂仁 于 2020-8-21 22:40 编辑


清明雨(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前后的雨水,给万物以复苏的召唤,大地气象为之一振。今年早春,雨水充盈,庭院树头,早已绽出鹅黄色的嫩芽,河边垂柳很快放出返青信息。夹道两旁的桃、李花树争妍斗艳,妆扮出春光特有的缤纷,一切来得是那样骤然,仿佛就是雨后一个清晨的突然演化。大自然的神奇让我每每想起杜工部那著名诗句的精彩描写:“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地处秦岭山脉邙山山麓的末梢,古老黄河的边岸,几个大小不一的山峦逶迤延绵,临壑陡峭,登顶平阔,像一座座森严堡垒,雄峙在河的南岸,据说这里是楚汉相争时期古战场的遗址,当地人的称之为邙山头。
   记得在孩提时代,父亲在黄河南岸的一个铁路疗养院休养,母亲带着我们,第一次爬上邙山头。那时的邙山,光秃秃的,无水无树,一阵风卷来,满目黄沙。我们像一窝初次放飞的小鸟,面对那山、那河,充满新奇。山头上贴地皮长着一些蒿类植物,我们采摘了来,夹在书本里,作为标本。远看黄河滩,空旷浩淼,一切都显得雾蒙蒙的。一群群的水鸟在大片的滩涂上盘旋憩息,领受着大自然的原生态赐予。
   如今的邙山头,再不是旧时的荒山秃岭,经过几代人的辛勤开发,焕发了全新的容颜。人们引水上山,在这里载树,修路,建起了定居村落。依山临河的磅礴地势和炎黄二帝的古老传说,为这里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
   这里绿荫环绕,鸟语花香,虹桥石梯,跨越沟壑,连接着各个山头,众多的亭台楼阁突兀在山梁之上,掩隐在绿云之中,炎黄二帝的摩崖造像,面对着滚滚东去的九曲万里狂澜,接受着海内外华夏子孙的顶礼膜拜,慕名而来的游人纷沓而至,黄河游览区成为这个省会城市旅游品牌亮点。
   古谚有云:“生在苏杭,葬在北邙”邙山头的黄土历来是人们理想中生命归宿的寄托。诸多起伏跌宕的丘峦中,有一些被开发成为市民公墓。墓区修建了一些景观,培植花木,蔚然成为一道风景。人们栽种的松柏在墓道上连成一片,如今渐已成林,清明前后,来这里扫墓的人们,络绎不绝地穿行在苍翠掩映的小路间,袅袅轻烟之中,愈显出慎终追远的庄重宁谧。
   景区西边有一处叫桃花峪的地方,漫山遍野栽种桃树,在桃花盛开的早春季节,每当汽车经过那一片片桃林,就像游 弋在绯云缭绕的海洋。清明前后,一场场新雨滋润着山头平阔的园区,山上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早放的桃花多已夭谢,园圃的黄土地上满目残红落英,使人卒不忍赌,代之而生的却是枝头那一簇簇新生的翠叶,展示着生命赓替延续的无穷力度。
   桃花峪旁,也有一处公墓,母亲在此处安息,已经八个年头。每年清明和忌日,我们姊妹们都会聚集到她老人家身边,供上简单的祭品,寄托心中的追忆和哀思。桃花峪不觉已成了我心中的另一处牵挂。
   母亲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严厉的,她是一个典型的新中国职业女性。在儿时的记忆中,她白天上班,晚上开会,很少有在家的空闲。母亲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不苟言笑,更少有温存。在我幼小的心中,对她的惧怕更甚于依恋。每当母亲晚间开会或者出差不在家,家里竟成了我们无法无天的乐土。由于惧怕,少有亲近,天长日久,遂成隔膜。
   少年时代的我,性情过于顽劣,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也许算不得什么。狂放无知的逆反,做事乖张另类,不时地会惹出一些事体来。感情的隔阂,每使不能坦诚面对,并不高明的谎话导致幼小心灵的扭曲,我不是父母心目中的好孩子。
   后来,也就是文化大革命中吧,父母由于在单位担任职务,遂成为运动冲击对象,有一段时间,还不能自由回家。记得当时祖母年逾古稀,因为所谓成分问题,革命群众要把她遣返回原籍劳动改造。大院里的家属们,原来和蔼可亲的叔伯阿姨们一夜间仿佛变了个人,一切那样地不由分说。
   祖母整日里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门外张贴着措辞气势汹汹的通牒,父母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庇护得了她。不知哪天,很可能会有一伙人冲进来,给老人家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
   大院里有些人们变得特别积极,就连平时看着气喘吁吁的小脚老太太,那时节也像打了鸡血似的,表现出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亢奋。
   家中姊妹,唯我最大,当年十八岁。一天晚上,父亲在仓促中回到家里,把我叫到里屋,也没有开灯,摸黑从枕头芯里掏出二百多元钱交给我说:奶奶在这里是住不下去了,你送她回仪征老家吧。
   我当时心里很惶惑,自打祖父去世,祖母就跟着父亲和大伯离开了老家。在郑州和上海两个地方轮流居住。父亲和大伯都自小在外面学习、工作,仪征那个地方,早已经无有房屋,更无亲人。现在回去,可以说连个落脚点都没有。
   但是总不能让老人家留在这里任人折腾吧,没奈何,我还是伴送她坐上了东去的火车。站台上,看到不少风烛残年的老人,大多步履蹒跚,有的甚至行动困难,由儿女掖扶,凄凄惨惨地踏上返乡之路。我额头顶着沁凉的车窗玻璃,麻木地想,这些人的境遇,也许和我们差不多罢。
   祖母当年七十六岁,满头白发,小脚,拄着拐棍,人倒显得很硬朗。我们到了南京,住了一夜,又买了东去的船票。我们搭坐的是一艘长江中的拖驳,前面的火轮船,就像火车头一样,一般是不搭载客人的。后面驳船,载运旅客或货物。驳船自身没有动力,一艘火轮船拖带两至三个拖挂不一。
   我们坐的客驳分两上下层,船体木质,都是统舱。上层风大,祖母年高,受不得寒凉,我们只能选择坐底舱。底舱低矮狭小,我嫌气闷,安顿好祖母,独自来到船舷甲板上。倚着木梯,看滔滔江水,两岸是山崖、苇荡,更多的时候是一望无际的茫然。间或有一两只帆船迎头而过,那在波涛中颠簸起伏的船身,那满是补丁的帆影,那肤色黢黑,衣衫褴褛的船工,在我心里,刻划下一道道痕迹。
   有时和江心行驶的大轮船相遇,对方高大的船体看上去那样威武雄壮,排水口泻出的水柱溅起濛濛雾珠,飘洒在我的脸上。
   船顶测试风向的旗子呼呼啦啦地抖着,火轮船的大烟囱拖着浓墨般的黑烟,就像在空旷的江面上展开一幅苍凉的画卷。沉闷的汽笛声在天水间回荡,岸的一侧看不到边的的芦苇丛里不停发出呜呜的和声,听起来令人愈感到压抑和悲怆。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老家仪征,在南京和扬州之间,和镇江隔江相望。在老一辈人嘴里,经常用“下扬州”“下仪征”来描绘这一段路程,很长时间,我都不能明白这个“下”的含义。后来我终于想清楚了,从南京望去,沿着长江流向,扬州和仪征都在江的下游,是所谓“下”也。
   仪征县城,还似儿时记忆中的残破。市井萧条,间或有一队队学生敲着锣鼓,举着旗帜,在街面上游走。我毕竟是来自省会城市,见过不少宏大场面,这稀稀拉拉的队列,也实在点燃不起我的激情。
   在祖母的指点下,我找到了尚居当地的一房远亲,也就是我大伯母的娘家。祖母的亲家母,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太太,当地人称她二老太。伊经常咳嗽,有时竟咳得喘不过气来,使人不禁疑惑她患有肺部的疾病。
   二老太家住的是江淮一带常见的旧式老屋,房脊很高,光线不好,屋脊向阳的坡面镶着一块不大的玻璃天窗,天晴时候,会有一线阳光射向屋内。居室狭长阴晦,加上室内的旧式家具散发出的霉变气味,感觉很沉闷。二老太带着两个孙女过活,她的儿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远在新疆。
   二老太非常和善,说话声音沙哑、低沉。按照当地习惯,我喊她婆婆。婆婆热情地接待我和祖母,还特意从床头的小铁盒里拿出几块茶食(糕点),放在碟子里,请我们吃。她早已故去的丈夫和我祖父一样,都是当地的小知识阶层,大概有些同病相怜吧。
   婆婆的大女儿也住在当地县城,她是一位性格爽朗的中年妇女,和蔼热情,很快我就和她亲近起来,依照大伯家的叫法,我也称呼她姨妈。姨妈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和女婿在县城机关工作,两个小女儿还上中学。故乡总算沾了点亲眷,心里踏实了些。我又找到当地的基层政府,请求他们帮助安置祖母生活。
   祖母暂时先寄住在婆婆家里,房间里搭了一张小床,当地居委会答应以后安排妥善住处。安顿下祖母,我也该回去了。那天我再三叮嘱老人家,千万不要随便说话,凡事都要看开些,等过去这一阵再做打算。祖母答应的很爽快,她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多。
   告别了新认下的婆婆和姨妈,踏上归途。祖母没有出门送我,我怕她难过,特地把姨妈请了来,陪她说话。我当时年龄不大,又受到革命思潮的影响,对于亲情割裂的感受不深。多少年后回想这段往事,我体会到父亲和祖母当时的心境肯定非常凄楚和难过。



作者: 龙行天下    时间: 2020-8-22 07:46
文革中我奶奶也经历了楼主视线同样的经历。对老人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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