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从韦应物“邑有流亡愧俸钱”说起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很早时候，读过一首唐诗：“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寄李儋元锡》”很为诗中“邑有流亡愧俸钱”一句感动。这首诗的作者，是中唐著名诗人韦应物先生。

韦应物，生于唐玄宗开元25年，京兆万年县人，出身高门望族，曾祖父做过武则天时期的文昌右相，祖、父皆为官宦，属于一个“官二代”。因担任过苏州刺史，世称“韦苏州”。他的诗歌很多写山水田园风景，表现清丽闲淡的隐逸生活情趣。韦应物颇富于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心，写过一些反映民间疾苦的诗，是中唐艺术成就较高的诗人之一。

据说韦先生少年得意，年方十五岁即充皇帝近侍。早年不谙世事，豪纵乡里，与纨绔为伍，有过一些荒唐的表现。经历“安史之乱”的颠沛流离后，仕途跌宕，宦海沉浮，感受到社会黑暗和民间疾苦，“始立志读书，少食寡欲，常焚香扫地而坐。”后人到中年，久历州县，目睹时弊，思想有较大的变化。他勤于职守，不惧权贵，关切民生，成为一名清廉正直的贤良官吏。

韦先生虽然出身势豪家庭，成年后做人做事深沉低调，不事张扬，做了多年的地方长官，始终保持两袖清风，罢官后连回乡的盘缠都凑不齐，这种清贫生活状态在他的很多诗句中都能得到反映。

据有人考证，《寄李儋元锡》是韦应物在滁州刺史任上的作品，此时诗人已经47岁了。我以为在这首令后世士大夫感喟不已的传世诗作中，“邑有流亡愧俸钱”一句中的“愧”字，无疑是全诗的传神之笔。古今为官之人，难得的是能有一个怀愧之心。说白了，透过“愧”字，我们看见了诗人内心深处做官做人的良知。韦先生是一个封建时代的官吏，混迹于官场之内，虽然官做的不算太大，但也是一座城邑的“一把手”。

检视古今中外的官场，忝居高位，虚糜爵禄的不乏其人，为官一任，祸害一方的人也是很多的。纵观其类，文过饰非，吹嘘自我，夸大政绩，沽名钓誉者居多，能够直面阙失怀愧于心的，却是少之又少。

唐代经历过“开元盛世”，到了天宝年间，皇帝沉湎酒色，官僚恣意贪墨，阉宦弄权，藩镇割据，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遭遇安史之乱后，朝政日趋昏聩，盛唐的风采，此时已经落败。

当然，作为一个地方官吏，韦先生是左右不了朝廷大局面的。能够独善其身，很多人都已经问心无愧。当诗人看到治下的百姓，未能实现安居乐业，时有流离失所者，作为领受着国家俸禄的官员，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心存愧疚，似这种官品人品都是非常难得的。虽然只是自我情感的抒发，然而在一千多年前封建社会乃至当今的为官之人中，能够想到、做到这一步都是很高的境界。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做官人从来不把自己和老百姓放在同等位置考量。他们大言不惭地以“父母官”自居，把庶黎百姓看做子民、羔羊。代天巡牧，真能做到爱民如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读书人通过科举、考试，跻身官场。“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做了官，食了禄，改变了生活状态，就和普通人拉开了距离，于是社会有了官本位的价值取向。

古人就不必说了，毕竟历史已经前行。多少年后，个别曾经要做人民公仆的国家干部一旦华丽转身，演变成为政府官员，吃着铁杆庄稼，自然高人一等，脑满肠肥，养尊处优。人民重新回归于百姓，由主人沦落为编氓，穷于生计，步履维艰，无形中就拉大了官民的差距，强化了官本位的力道。

官本位的价值主要是利益的连带。在等级社会中，要求完全消除官本位的影响，是不现实的。只是现代文明社会对于官本位弊端，只能是逐步限制、缩小，促使其弱化、淡化，而不宜放大。假如不加约束，疏于监察，连伺候于公门的胥吏役卒之辈都要自持官身，假以威福，弄权摆谱，鱼肉乡里，那么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还能有老百姓过的日子吗？

做官占用的是社会公共资源，所以做官人要讲公德，守规矩，不可以任性。中国封建时代讲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吃着皇家的俸禄，当然要尽力办好皇家的事情，如今时尚的说法是“吃老百姓的饭，花纳税人的钱”，既然纳税人（老百姓）养活了自己，更要尽心为老百姓服务。做得好了，方能“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否则，就应当反省自我，怀愧于心。能有这种自觉性，叫做良心。

生活中，人们逐渐看惯了衙门作风，官僚主义，高高在上，推诿扯皮的虚应故事，适应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但求无过的冷漠面孔。面对滥用公器，暴力截访，层层戒备森严的维稳队伍，我就奇了怪了，古典文学作品中，老百姓受了冤屈，无以伸张，越衙上告，甚至敲了登闻鼓，告了御状的事也是有的，为什么我们所谓的民之公仆，其亲民意识还不如一千多年前的封建皇朝？

向日一些官员，面对社会贪腐盛行，奸商虐市，环境污染，两极分化，老百姓上学难、就业难、住房难、看病难，怨声载道，投诉无门，作为主政者，大多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几人心里曾泛起过愧怍的涟漪？

有人会说，我虽无作为，但不曾贪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也只是取自己的本分。岂不知对做官人来说，尸位素餐的不作为，就是不可宽宥的过错！

遑不论众多官员沉湎高档消费场所，莺歌燕舞，花天酒地，穷奢极欲，醉生梦死，挥霍公帑，一掷千金，应酬征逐，几无虚日，自以为得计，竟毫不知收敛，百姓疾苦，民生国计，谁又耐烦听得？道德上寡廉鲜耻者即无药可救，无怪乎两千多年前的孟圣人发出过喟叹：“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当廉政风暴席卷，国家用心整肃吏治之时，此辈躺枪坠马，身败名裂，是理所当然的。“别看今天闹得欢，就怕将来拉清单！”“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为什么前些时官场腐败呈溃坝塌方之势，官员落马触目皆是，涉案层级日隆，案值几近天文，为什么一些小官胥吏，也敢作威作福，鱼肉乡里，横行霸道，为害一方，盖因是主义虚化，信仰阙失，权利失控，监管缺如。令彼等在物欲面前，乱了方寸，没了底线，失却了对国家民众的责任感和对道德法制的敬畏，更没有了自我省视的愧怍之心。

今天我们吟咏韦先生“邑有流亡愧俸钱”诗句时，却别是一番心境。无论是为官为民，做人做事，都要本着既定的良知，遵循既定的规矩，恪守既定的底线。

理想、信念，对于很多只看重现实利益的人来说，不过是一句挂在嘴头上欺世盗名的官话，古往今来，能够成为圣贤的人，毕竟很少。树立全新的价值观念，也不是一蹴而就事情。我们至少要保有起码的是非认知，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在巨大利益的诱惑面前，也不能做那些触犯法律，违背良知，丧天害理的事情。

长怀愧疚之心，不忘忧勤惕励，方思有所作为。愧怍之心乃廉耻之心，子曰：“知耻近乎勇”，就是这个道理。唐太宗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们崇尚古人洁身自好的高风亮节，学习先贤公忠体国的敬业精神，反躬自省，难道不应该做得更好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