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蒲公英-34（羊毛疔）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如果按农区牧区划分，老图勒这地方在牧区的最南边，农区的最北边，两部分不但不是一个旗县，而且不属于内蒙古的同一个盟，上世纪六十年代经常有些逃荒的经过这里并住了下来，老图勒的一些老乡就是这么来的，除此以外有些流浪者经过这里时也会暂短住在这里，这里的人们都以一种包容的心态接待了所有的外来者。

有一次来了一位背着少许行李的流浪者，四十多岁，胡子拉碴的，身材却很魁梧，一开始他连续几天睡在别人的猪圈里，有时候就从猪食槽子里抓猪食吃。大柱没有妈，他父亲看那流浪汉可怜就让那汉子进屋来睡，除了大柱家其他人家也凑些食物给他吃。听大柱讲这人睡梦中经常又踢又蹬，手臂乱舞似乎与人在打架，曾经一拳砸在大柱鼻子上，让大柱流了许多血。因为这件事大家都觉得他很奇怪，都有些怕他，可是既然让他住下来又不好意思撵他走，不料不久以后他自己走了。住下这么久走的时候连招呼也不打，早上起来连铺盖带人都不见了，虽然大家都觉得他做人不地道，但总算走了大家因此也都松了口气。

没多久来了几个公安，拿着一张照片让大家认，光眉俊眼身着军装的一个小伙子，虽然是年轻的样子大家还是认出他来了，公安说追他多年了这次有了线索还是让他跑了。他走时谁也没看见，更说不出他朝哪个方向走，公安们互相商议了一下往西北方向走了。

打这以后公社告诉老图勒的人们，以后来了什么流浪者一定要向公社报告。公社分家以后老图勒归了新建的阿拉腾朱日和公社，由于中间隔了个新乌兰敖包公社，天高皇帝远，慢慢这条圣旨就被怠慢了。近些年由于老图勒附近大片的好草场，图勒队自己的牲畜又不多，经常会吸引别处的牲畜倒场来这里，有时会有几百里外的牲畜倒场来，上次牛丢了就是外地的牛勾引走的，只不过那次放牛的人住在附近的农村。这些人倒场来知道去牧区草场那里管理严，不会让他们呆着，盯住的都是老图勒的草场，图勒人好说话，要报告公社的圣旨又是多年前下的，早忘得干干净净了，凡是有倒场来的人说说好话就在这里住下了，老吴就算一个。

老吴也是从南边挺远的农区倒场来的，他嘴甜四处找人说是借住几天，因为他只带来几头牛并且答应只呆一个月就走，所以大家就算默认他住在一间破屋子了。

羊倌曹明良在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在南边农区有个同村的老乡，多年前曾经来过这里看他，这么多年了虽然离得不太远但也只是托人带个口信报平安。最近一些日子队里轮换派来了几批打杂的人，连续热闹了几个月反倒勾起曹明良的思乡之情，老家太远又没什么人了回去不值当，看看不远处的同乡也许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为此他和仍然在这里的白有来老汉商议，问他愿不愿意替自己放几天羊，正好队里上次轮换没有把老白抽回去，这轮换又没有给老白分配活儿，老白很爽快地答应了。

老白接替羊倌的那几天非常炎热，有一天傍晚老白放羊回来抓起大铝壶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茶水，饭还没端上来他就捂着肚子满炕打滚，眼看着病重的不行，几乎老图勒的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赶过来了，可是大家都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都只是盼着他赶紧熬过这股劲，也许睡一宿第二天就没事儿了。不料过了好长时间不见好转，虽然老白不再满炕打滚了，但恐怕是他已是耗尽了气力，此时他人紧咬着牙关，问他什么话也不回答，在场的顾在华悄悄跟大家说恐怕老白熬不过今夜了。

近来队里总是派人过来，我和羊倌的屋就相当于官方招待所，所以队里特意免费供应了二斤煤油，每天晚饭只有这里灯火通明，其他屋大部分黑着灯，人都在这里灰撇。

平常老吴是吃了晚饭早早来我们屋参与灰撇，我们散伙时他才回，那天他不知什么原因吃完饭来晚了，他一进屋看看势头不对，忙叫我们把老白翻过身来，扒下上衣，叫我们举着煤油灯，他靠近老白脊背仔细看了一会儿，直起身来说是羊毛疔，有救。他叫众人拿来缝衣针和剃头刀，拿一根火柴头在老白后背压，一压下去就有一个坑，他用针不断在那坑里挑，挑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有但缝衣针却挑不上去了，他拿剃头刀沿着针一削，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缝衣针就挑上去了，就这样一个坑里总得挑上四五次再换下一个坑。

我好奇地挤到跟前弯下腰看，只见老白背上有许多微青的小点，每个都有火柴头那么大，老吴每次都是在那微青的小点上先用火柴头压再下针挑。总计挑了大约二十几个坑，老吴说好了，给他盖上被子，我说老白背上还有许多微青的小点，老吴说行了，不用了。

翻过老白的身子发现老白果然平静了许多，给他盖上被子不久他竟然轻轻地打起了呼噜。大家都松了口气，纷纷讨教老吴，老吴说他挑起并割断的是羊毛，羊毛疔是人不注意把羊毛吃进肚子里导致的，他反复安顿人们不要给老白喝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也没了灰撇的兴趣，纷纷回了家，只有在这间屋子住的顾在华和我留在屋里，我们也打算收拾一下熄灯睡了。

突然老白醒了伸手要喝水，我们都忘了老吴的嘱咐，顾在华拿过一碗白开水给他喝，他喝了几口刚躺下不料突然又捂住肚子喊了起来。我赶紧跑去叫老吴，从黑咕隆咚的屋里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他来后听说了情况直埋怨我们，但他也没办法，唉，唉地跺着脚直叹气，好在老白折腾了一会儿又不折腾了，老吴趁机赶紧回去了。看看又没什么事儿了我打算出去方便一下回来睡，正在这时老白接连打了六七个大喷嚏，顾在华死死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走，一个劲地说等一等，再等一等，看那神情都有些哀求的样子了，我特别奇怪就留下来陪他。过了一会儿老白又轻轻地打起了呼噜，我这才出去方便，回来后顾在华把我的铺盖也展开了。

第二天顾在华替老白放羊，我把在华送到坡后就问他为什么昨晚不让我走，他说羊毛疔会死人，人死前会打喷嚏，他怕我走后人死了讲不清，所以拉住我给他证明。我刚想说大伙儿都看见老白满炕打滚了有啥说不清的，一下子想到人们说他也是个“子弟”，心想这大概就是他如此小心谨慎的原因吧，一下子就把话咽了下去。

歇了两天老白又能出去放羊了，大伙儿总结这次出事是砖茶的原因。砖茶要是凉了喝必须是放过咸盐的，否则会坐病，而我受羊倌习惯的影响壶里的砖茶从来不放咸盐，老白那天的确是空腹喝了不少不放盐的凉砖茶水，所以勾出病来了。至于老白的背上挑出来的是否是羊毛，羊毛疔这种病是否是不慎吃进了羊毛导致的，就这两点来说我还是怀有很大的疑问的。多年后我向人说起治疗羊毛疔这件事，别人不但不相信从后背挑出了“羊毛”，连这么做病就好了都不相信，怎么说呢，若不是亲眼见我也不相信。

老吴他人瘦瘦的，岁数和身材都与羊倌曹明良差不多，我只记得他是个宁夏人，回族，早年当过国民党的骑兵。他曾经在灰撇时吹嘘他们部队纪律多严明、武器多厉害，结果叫曹明良一句话顶了过去，“后来呢，叫人家动员得投降了还是叫人家俘虏了？”，把老吴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因为救老白立了头等功，他原先承诺的一个月就走也没人计较了，最终呆了两个多月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