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之三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我们发现其实他更适合教地理。他教英语，除了让我们死记硬背单词，就是让我们在家对着镜子练国际音标，真是索然乏味。而他却能把同样乏味的地理课本变得有声有色。他把全国行政区划编成顺口溜：京冀鲁豫晋内蒙，辽宁吉林和黑龙……九百六十万平方，五区二市廿二省，哩个隆冬！然后又谱了曲让我们唱，曲子的旋律与我家邻居李子敬在市场上卖五香粉时唱的“包一包又一包啊包包里头好五料”音调相近，韵律流畅，简单易学，一时响彻校园，至今记忆犹新。每讲到一城一阜，除山川河流，物产民风外，还把课本上没有的、当地发生过的历史故事，甚至民间传说敷会一番，引人入胜，竟使学生一闻下课铃响，共恨其速。这让教历史的单玉池老师心生疑窦，说张老师啊你怎么可以把这些负鼓盲翁、执板瞎媪的村语野话弄到课堂上，这不误人子弟么？还是要把我的饭碗砸掉咧？凯光听了摆摆手，说：“基础教育，主要是为了启发学生们的学习兴趣，真要认真做学问，到了大学也为时不晚哩！至于说砸饭碗单老师，这你就多虑了，试想你们教历史的，哪个不是自幼善于砸缸的能手呢？又岂容凯光弄斧？”单老师听了大笑，笑罢思忖片刻，认为凯光言之有理，也就不再追究。

后来的事如报纸所言，我们个人的命运是和国家民族的命运绑在一起的。毕业后又在学校闹腾了几年，就把我们都赶到乡下去了，还好，是离家不太远的叶县，比起北京上海下到边疆的知青，我们简直就是时代的幸运儿了。学校里没了学生，老师留着啥用？也一勺烩赶到舞阳县乡下了。不过据说张凯光没和别的老师在一起，而是独自下到了他妻子的老家。说到张老师的妻子，我见过一次，对她有很深的印象。那是六六年夏天，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所有的老师都被集中到师范学校，在红卫兵的监视下，白天挨批斗，夜里写揭发材料。根据他们平时给自己考试卷子打的分，反比例分配给数量不同的拳头。挨揍吧咬咬牙就过去了，难忍的是花样的羞辱。已经先后发生了几起逃亡和自杀，红卫兵们认为需要加强看管，就增派我们另册上的男生去看守这些牛鬼蛇神。那天轮我值班，黄昏时分，一位干干净净的妇人来到集中看押老师们的学生宿舍门前，虽然她已人到中年，但一双大眼在白日的余光中依然澄澈明净，脸上白皙的皮肤在室内射出的灯光里绸缎般温润细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静室宁谧的熏香和我们家乡小城里妇女们少见的雍容沉静。在这到处是惊心刺目的标语大字报和震耳欲聋的批斗口号的呐喊声中，突然看到她，感觉如同在荒山野岭的榛棘丛中蓦然出现了一片薄雾氤氲的平湖，我躁动不安的心迅速恢复了久违的和平。我问她何事？她背书一样机械地说，“我在南大街诊所工作，正式职工，家庭成分自由职业者，是张凯光的老婆，来给他送换洗衣服的。请红卫兵小将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予以批准是荷。”说罢拿出一张街道红卫兵组织出具的证明，证明上写的和她说的一字不差。看来她也不是头一次来了。按照规定，是让她把衣服交给我，再由我把老师的脏衣服拿给她。可她不肯把衣服给我，也不肯离去，就站在那里，面色平静而哀婉，紧闭的嘴唇无言地表示着她的坚持，眼角处的细纹写出了母性的慈爱。我无法拒绝，闪开身子放她进去了。第二天被他们知道了，说你要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我的名字连另册也不准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