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三章勤学之路之四作者董连峰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贴近她_以包容一切的宽广胸怀、乳汁般哺育了华夏民族的母亲河，心中不由得萌动起绵绵不尽的敬畏感和亲切感。稍显缺憾的是，在美丽的蓝天白云下，在阡陌纵横的田野里，万籁俱寂，渺无人迹，满目都是一派千里冰封、银装素裹的苍凉景象。只在远处农庄的上空中，几缕缓缓升腾的黑灰色的炊烟，以及脚下的河边，在裸露出雪地的枯草丛中孤独觅食的麻雀，算是我和身边的战友们唯一能够感觉到的生命的气息了。令人倍感亲切的乌加河也已经被厚厚的坚冰所覆盖，站在冰面上，顺着河道向远处看去，宛若一条蜿蜒曲折的大冰沟，想象中滔滔涌动的激流或已成为坚冰下的暗流，甚至只是冰雪覆盖下的、一弯无声无息的涓涓细流了。只有不远处一座简陋的独木桥，孤零零、凄惨惨地横搭在两岸的河堤上，默然证实这里原本是条河。

在雪色隆冬的季节里，大家自然不会把如何过河放在眼里，站在乌加河的冰面上，战友们兴高采烈地欢呼着，如同被禁锢太久的孩子般自由奔放，他们当中有忘情地打滑溜冰的，也有变换着花样，轮番在冰面上蹦跳跺脚的，他们笃定是在测试河面冰层的厚度。触景生情，这也让我想起了，还在年龄稍小些的时候，我和我的一群小伙伴们，抱着同样的好奇心，在北京的什刹海或者北海公园里的冰面上，也曾经和他们一样，如此那般地“折腾”过。

现在，我们脚下的这条冰河就是八连辖区与河东农村的分界线，此时此刻，我们站在冰面上无论怎样吵闹，多么疯狂，都属正常，然而一旦爬上了河东岸（按照连队领导的话说）就有了鱼水相融的军民关系，我们这些自称是七零八三装甲兵（谐音：七零八散装假兵）的愣头青们，就得多少摆出一副准人民子弟兵的相应模样了。

穿过冰河，战友们三三两两地分散出发了，我和胡卫东故意走在大家的最后面，但是，我们两人都沉默着。远离了班里的战友们，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阴沉，显然心中的那个暗结还在困扰着他，步调上似乎也在有意地和我拉开些许的距离，但也绝不离开太远。我知道他是在等待我首先开口说话。

实事求是地说，仅仅才和他做了几天类似于同性磁石一样的搭档，我在内心里还真有点怵他，每当想到自己那块不想暴露都难的软肋，如同顽疾一样附着在自己的身体上，再想到那些因它而起的尴尬，或者说是因它而蒙受到的羞辱，我无时无刻都会感到如芒刺在背一般，总会使我坐卧不宁，寝食难安。然而，让我感到非常可悲的是，虽然表面上我似乎已经找到可以根治这块心病的良方——读书学习，却又因为政治风云的变幻莫测，既不能即刻着手去慢慢抚平它，还不得不继续忍受那种难以言表的切肤之痛。

在这种令人不安的气氛中，沉默的时间持续越久，越是令人感到尴尬，何况这次谈心又是我单方面急于促成的。实际上，为了打破僵局，我一直都在试图寻找一个更为合适的切人点，而且，也确有几次机会，我都仿佛鼓足了勇气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总觉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弄不好反而会适得其反，招致他更加强烈的反感和抵触。为此，我的心情越来越忐忑，也越来越着急了，颇有那么点儿“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味道。

直到此刻，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为这次交心活动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究竟该以何种方式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看来，我急于求成的良好愿望是过于简单，过于乐观了。与此同时，更让我开始感到担心的是，如果这次谈心是无果而终的话，班里极可能会出现我不愿看到的那种更为复杂的分裂局面。一段时间以来，我总是单纯地认为，好心必定会有好报，也希望自己像块海绵，能以温和、包容的姿态，对待自己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那么，这次谈心的结果究竟如何，又能否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呢？

正当我在阵阵焦虑中不经意地眺望远方的时候，班里的其他战友们正在以扇形阵容朝东偏北方向“搜索”推进，而东南方向却无一人光顾。我的头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随即以略显谦卑的口气说道：“卫东，你看我们是不是往东南方向走更好些？那边是七连与钢铁讫旦村的交界处，又没有我们的人过去，说不定咱俩真能获得一些意外的收获呢！”

我的建议是“剑走偏锋”，目的之一是为了避开同班的战友们，也好敞开了思想和他好好地谈，其次也是为了避免重走战友们已经细细扫荡干净的那片广阔区域。胡卫东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默默地点头表示了同意，并且还主动调整了行走的方向。于是，我趁热打铁紧走了几步，尽量靠近他说道：“卫东，刚到一班的时候，我就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你好好聊聊，今天才得空，而且又很方便。我看得出来，咱一班是个战斗力很强的班集体，有那么多踏实肯干、力争上游的好弟兄，更有像你、栾青和姚玉伟等多才多艺的好战友，我相信，只要我们两人能够团结一致，并在我们两人的共同带领下，我们一班今后一定会取得更多、更优异的成绩，争取被评为正式建连后的首批四好班，也许就会指日可待了！另外，你是一班的一位老资格了，所以，我真诚地希望，你在各个方面都能支持我，帮助我……”

卫东的态度让我感到非常吃惊，更有一点儿措手不及，我猜想，他一定是误解了我的本意，反应才会如此强烈。我慌忙解释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作为一个新任班长，我自然非常希望能在全班战友们的共同努力下，把一班打造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四好班，而且我相信，你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和愿望。所以，我不过……我只是希望我们这两个正、副班长，能在团结的问题上首先做出表率，而且在今后的工作中，能够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我刚刚说过的那些话，确实没有任何的针对性……，况且，强调团结只是一个带有积极的，或者说是个带有普遍意义的话题，这也是我们完成各项工作任务，争取当选四好班的前提条件啊！假如缺少了这个必要的前提条件，我们两人在工作上不能密切协作，相互支持，我们这个班集体恐怕只会一事无成。”

常言说得好，万事开头难，可我万万没料到，开头以后的过程更难。面对胡卫东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情愈发变得紧张起来了，情急之下，我反而有些口不择言，更加语无伦次了。但是为了达到此行的目的，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卫东，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冷静一下，何况有关如何开展班里的工作，以及其它要谈的一些话题，你也不给我时间让我展开了和你详谈啊！（此处，我是在善意地嗔怪他打断了我的话题）实事求是地说，我讲团结，这确实是我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也仅仅是一种良好的愿望，绝对没有特别的指向。况且，无论你是怎样理解的，团结问题也都是我们共同开展工作的基础，事实上，这个问题我们今后谁都无法回避啊！既然我们今天谈到了这样的话题，正好利用这次谈心的机会，我也顺便给你提个建议，也可以说，算是一条意见吧。我不否认这是我找你谈心的主要议题之一，希望你能认真地予以考虑。”

胡卫东并不答话，脸色却愈发阴沉得厉害，脚步也明显加快了许多。很显然，是原有的怨气和当下这个原本就算不上十分敏感的话题正在裹挟并且左右着他，他的举动显然是在暗示我，他不想继续谈下去了。但是，既然谈心已经如约开始，我就不能错过这个难得的好机会，那条极易遭受攻击的软肋是在我自己的身体上，那种切肤之痛也只有我自己才能深切体会到。况且，争取让他在战友们面前多释放一些友善，尽可能多给自己留些面子，这也是我的最低要求了。

于是，我紧随其后，迫不及待地对他说道：“伟大领袖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所以，作为同班战友，大家都应该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也应该相互理解、相互尊重。如果身边的战友有缺点错误或者其它方面的不足之处，任何人都有责任、有义务给予必要的帮助，或者是善意的批评。就拿我来说吧，文化水平低不仅仅是我的痛处，更会影响到我在班里开展工作的成效。为此，我非常欢迎战友们随时随地地帮助我，对我来说，只要能从中获得点滴的进步，我都会感到由衷的高兴。最近几天来，你在许多不同场合不时地为我纠正错字、别字，不仅使我在文字水平上有所提高，也开始让我重新审视过去我在文化学习上一直持有的那些错误的思想观念，仅仅就此而言，我也非常感激你的。不过……我还是特别希望，你能在方式方法上有所改变，比如能否在私下对我进行指导，或者不要再像以前那么刻……，啊，我是说，你能不能适当地温和一些……至少……也在战友们的面前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吧（此处本想以放松并尽可能接近自嘲的口气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却明显过于牵强、生硬）？我真心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建议。”

我自以为这些完全是我表示谦卑的一番肺腑之言，但是，胡卫东的反应却再次让我瞠目结舌。他停下脚步，侧歪着脑袋，几乎是用鄙视的眼神斜视着我，随后又以讥笑的口气厉声说道：“你学过‘不耻下问’这个成语吗？拣好听的说，就是别不懂装懂。懂不懂得什么是虚心使人进步？听得进别人的批评，你才会有所长进！你觉得我说话太刻薄了是吗？我那是为了让你长点儿记性！说白了，我是在帮你扫盲，也是为了让你这位白字先生，不再屡屡地去做那种误人子弟的事。”说完，他竟然面带冷笑，鼻孔朝天，扭头甩脸，转身扬长而去了，那神情、那气势仿佛整个地球都被他踩在了脚下似的。

对我来说，他的话音无异于阵阵暴雷轰顶，万箭穿身。遭人羞辱的感觉恍若一棍子被人狠狠地打了个灵魂出窍，化作一道幽光，带着满腔的幽怨，循着万古祖先的遗踪，从当代的文明社会瞬间穿越了万年的时空，重又回到了那个原始蒙昧、钻木取火、茹毛饮血的旧石器时代，赤条条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丢尽了一切体面和尊严。

我真的被他如此直率的“点拨”惊呆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辱和愤怒，让我好长一阵子都缓不过神儿来，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往头上撞，耳边嗡嗡乱响，头脑中一片空白。倘若当众受到如此严重的羞辱，莫说寻找个地缝去钻，就算脚下是悬崖绝壁、万丈深渊，也会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而去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刻薄，说出如此伤人自尊的话语来！末了，他居然还就那样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扬长而去了！

谈心正如我后来所担心的那样，是草草结束，无果而终。而且，非但没有达到任何预期的目的，自己的面子反倒瞬间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撕扯得粉碎，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的脸上热得发烫，难以平复的心情也已经容不得自己去理智地思考任何东西了，只有一个声音“不惜任何代价，我也要学好文化，迎头赶上去！”在我的心中反复呐喊着，也在猛烈地震撼着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