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木匠生涯》第五章危机暗伏之二作者董连峰 - 中国知青网-中国知青网络家园

“八”字形，目光中明显闪现出一丝受用的笑意，仿佛自己的八面之威风终于得到彰显，并且还要以此正告眼前这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尊严与权势本该属于像他一样手握绝对权力的大人物，毕恭毕敬、俯首听命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天职和本分。随后，他拿起笔记本在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尽量拉长了声调、摆足了官腔，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来自几个不同的连队，都是……啊……，大家都是到团部来学习木工技术的，嗯，这非常好嘛，啊……，是吧……。这样的机会也算是百里挑一了，难得的很嘛！因此，你们更要懂得珍惜才对嘛……啊，即便你们是在基层连队工作，都是从事农业生产的普通一兵，但是，你们也要懂得……啊……，大家也要懂礼貌，还需要学会尊敬上级……首长嘛……，你们说是不是啊？何况……，更何况，尊敬首长这也是最基本的常识嘛！你们想到过没有，只有学到了手艺，你们才能更好地服务于连队的农业发展哪，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啊？下面……，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听到这一箩筐没头没脑、语气也并不十分明朗的“官腔儿”，大家满腹狐疑，相互之间一会儿我看看你，一会儿你再看看我，谁也猜不透究竟谁该首先做自我介绍，是眼前这位现役的“瞎参谋”、“烂干事”（当时对无实职现役军人的戏称），还是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学徒工呢？这位威风凛凛的大首长都没交代清楚的事，谁敢多嘴去问他。本已经被他搞得坐立不安了，此刻却又欲言不能，谁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是好了。然而，面对军人颐指气使、傲慢无礼的神情和态度，大家的不满情绪却已经忍不住跃然脸上了。

现役军人再次皱起了眉头，随即稍一扭脸，只眼微闭，另眼圆睁，仿佛郁积在心中所有的蔑视与不满，正在那只圆睁的眼中快速地凝聚，随时都可能变作怒火喷射出来似的。阴沉、甚至几近凶狠的眼神，紧紧地盯住刚刚被他粗暴驱赶并且站在排头的那两位战友，挥动着手中的笔记本，指指戳戳地厉声喝道：“让你们自我介绍，没听懂啊！就从你们两个这边开始，顺序报告一下你们每个人的简历。”稍顿片刻，继而他又补充道：“包括你们的家庭出身和个人的政治面貌！”

大家这才如释重负似的，依旧站在原地分别做起了自我介绍。但是，一股强烈的抵触情绪，甚至是逆反心理，也在不断撩拨着大家的不满情绪，站立的姿势开始变得五花八门，有的故意摆出一副羞羞答答、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的搔首弄姿、扮出鬼脸，借以发泄心中的不满。更有甚者，来自九连的那位战友还故意一本正经地把本连的连长，作为模范式的先进人物进行了重点介绍，这种不着边际的胡拉硬扯，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如果不是蒋干事连喝数声，加以制止，说不定他还会提及连队那个大家庭里更多熟知的人。另外一位战友还歪撇着嘴巴，悄声咕哝着说：“这人都挤在一块堆儿了，自我介绍，还不是扒开裤子看性别，脱了裤子放臭屁，多此一举？想要显示权威，也该选个更加露脸的大场面！尊敬首长？他怎么不提爱兵如子？”

看到大家的不满情绪越来越明显，军人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架子摆大了，眼前的这些年轻人未必就肯轻易地吃他这一套，傲慢无礼的神态也在无奈中开始“收油刹车”。他快速挥动着手中的笔记本，不耐烦地示意大家可以坐下了，始终紧绷的面部表情也在发生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微妙变化，像是正在努力拼凑出一副让人觉得善意可亲的笑脸，以便缓解这些年轻人对他的不满情绪，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复又回归了、他习以为常的原生态。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再次打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地虚捏着钢笔，左手在空中用力地比划着，如同一幕音乐大剧的主旋律，即将在他的指挥下庄严奏响一般。而在那一刻，我却是屏住了呼吸，随时准备接受训斥的。如此大人物，摆出了泰山大的架势，如何不叫我们这些来自底层的小人物这样诚惶诚恐地去揣度他呢？！

说句老实话，当第一眼见到这位现役军人的时候，我对他表面上威武干练的军人气质，曾经产生过短暂的好感，英俊而且强健的体貌也拉近过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但是，他目指气使、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臭架子，却又让我心生厌恶，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又怎能得到他人的尊重呢？在那个疯狂、畸形的年代里，作为一名现役军人是具有无上荣耀的，在我的心目中也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身穿军装、手握钢枪，立功受奖是我少年时代就曾经有过的强烈愿望。三年前，如果不是自己年轻气盛，出言不逊，冒犯了所在中学的工宣队队员（文革中，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大潮下，一大批优秀的工人师傅进驻大、中、小学，全面接管并主持无产阶级教育革命工作），或许眼下我仍在某部空军地勤服役呢！但是，眼前的这位军人却着实让我感到反感了。

“哦，是哪个姜啊？”低头插言问话的人是来自于九连的战友小纪。初次与他接触，通过简短的闲聊得知，他是我们师兄弟几人当中唯一的一位六·八届初中毕业生，尽管他的外表略显顽皮，但是思维清晰、敏捷，而且活波、健谈，知识面广，也显示出他必定胸藏锦绣。此刻，他问话的语气油腔滑调，而且发音明显故意含混不清，仔细地琢磨，更像是在说：“哦，是哪块儿姜啊？”

这种明显带着反感，甚至不乏戏弄的口气显然不怀好意。蒋干事的眼珠几番转动后，便斜着眼珠盯着小纪，眉心更是紧紧地皱起，一双俊目里闪射出丝丝逼人的冷光，白白净净的脸上堆满了渐渐凝聚起来的愠色，但更多的却是无奈，毕竟他一时还无法确定，眼前的这个毛头小伙子到底说了什么，索性全无好气地随口回应道﹕“《三国演义》……，你！你……看过吗？是‘蒋干’的蒋字。”

“天哪！他还有那么一点儿鲜明的无产阶级立场，没把自己的姓氏与人民公敌“蒋光头”挂起钩来。”我这样想着，“可想而知，他一定正在偷偷地阅读《三国演义》，或许正巧还是蒋干盗书那一章，而且，他一定以为，蒋干是一个忠勇睿智，妇孺皆知的古代名人了。

小纪的反应也真够敏捷，他一边挤眉弄眼，连打着哈哈，一边又故作姿态地连声说道﹕“啊？是蒋干……呀！啊哈，久仰，久仰！失敬，失敬！‘蒋干盗书’… …哇，那您……，这蒋干……嘛……，这蒋干，他肯定还在信心满满地赶往东吴水军大营的水路上呢，是吧？（此言貌似东拉西扯，但却话中有话，既有张冠李戴的意味，也暗指‘蒋干盗书’的章节他尚未读到结尾）。多么精彩的故事啊！蒋干……啊事儿，那您可千万得抓紧时间，认真仔细地读完这一章，不看到最后的结局，贤、愚、忠、奸，那可实在是很难分辨哪！”在小纪故作感叹和惊讶的话语中，他先是故意地省略了干事的“事”字（具有戏称对方为“蒋干”的意味），后面的“事”字又着意加上了无限拉长的儿音，同时还辛辣地讥讽了蒋干事乱套“名人”家谱的愚蠢做法。

在座的战友们很快就听出了话中隐含着讥讽，忍不住都从鼻孔中嗤笑出声来。尽管《三国演义》的原文我尚未完完整整地拜读过，但是，在“蒋干盗书”的故事情节中，东吴水军大都督周瑜巧施借刀杀人的妙计，把曹操账下的谋士蒋干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精彩情节，却在我换牙的时候，通过评书连播，或者连环画的形式就已经耳熟能详了，如何听不出来这话外之音呢？

蒋干事洋洋洒洒地讲了很多，无非是那些极具时代烙印，并且早已经灌满大脑的时事政治，好像难得才有一次可以充分展现自己政治理论水平的好机会似的。除此之外，他还不厌其烦地告诫我们，大家要努力学习毛选，永远突出无产阶级政治，严格遵守纪律，坚决服从管理，还要尊敬师傅，虚心学习手艺，学员之间也要团结互助，共同进步，将来更好地服务于连队的生产建设等。蒋干事如此细致入微，简直比我们下乡插队前老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还要更加周到细致些。真想不到我的学艺之路竟然是这样开局的！然而，我更没想到的是，这次小小的不愉快，竟然为我以后的学艺之路埋下了一个不小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