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闭关记 钟祥斌 岁次壬寅,农历八月初三,因疫情社区封闭,心内忖道:“奋斗了六十个春秋,逢此机缘,闭关吧。”每日独居斗室,神游八极。 夜半梦回,起来把窗打开,几个雨滴飘落,望着对面的山峰,忆及《楚辞》:“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此刻,烟云漠漠,夜色中树木显着它们的轮廓:有的逶迤伸展,像驼峰;有的挺拔似伟岸的丈夫;有的在微微的风中摇曳多姿,如窈窕淑女。却听得山间秋虫奏着它们的交响,它们避开喧嚣,给长林丰草、给栖鸟归鸦、给蚊虫百兽上晚课,是音乐又是语言,若有若无,溶在空中,荡在天际,却直入我的心扉,展示一幅色彩斑斓的万物和谐大善图。平时白日在山野间静坐,看到树丛花草间蜜蜂飞来飞去,它们在花朵上蠕动采蜜,地上蚂蚁在打洞,叼着土块出出进进,人是万物之灵,疫情下总有一种正能量。 拂去岁月的烟尘,时光能浓缩,也可以拉长和倒转。一个甲子,一个轮回。我钦佩古圣先贤,也仰慕世界大师,我从知青回城进工厂,21岁,被选为工人理论队伍成员,要给大学生上课。工余读马列主义三个来源,读德国古典哲学,读费希特的著作,费氏是国家至上的理想主义者。他针砭当时的德国人,“做事情不是想人类能得到什么好处,而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能得到多少金钱,能得到那位亲王的赏识,能得到那位美女的微笑。”当时对费氏,对莱布尼兹,对康德,对谢林,黑格尔更不用说了等大师,心怦怦然,而向往之。今日不禁抚髀长叹,感慨系之。 我八十年代成功策划了中国首届企业文化研讨会,九十年代又成功策划了中国首届生态环保研讨会,从经费的筹措、请中央领导、请全国企业家,我之所以能做下来,是领导和各地企业家的支持,我衷心地感谢他们!说一千道一万,不做等于零。说得天花乱坠,只要别人做,自己一件事不做,没有用。我之所以能够克服艰难险阻,其后又连续地做了几个中国首届文化活动,是我心里有一个美好的期待,期待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像我当年在杨木川伐木,夏天,要把原木从山下捞到车场,上山下山,钢丝套子嵌在肩胛的肉里,钻心地痛,像老牛耕着坚硬的土地,大滴大滴的汗珠溅到地上。但一想到晚上有一本好书读,心中就充满了美好的期待,冲淡了痛苦。期待是什么?期待是使命,期待是方向,期待是责任。什么是幸福?工作是幸福,创造是幸福,期待是幸福。躬逢盛世,吾侪当努力争鞭。 写字也是期待。小弟祥奇从大山里找了一块石板,又从几十里地背了回来。一罐清水,一支毛笔,十几种法帖摆开。这好,几十年来,再忙,早晚总可以写几笔。这次闭关,就可以多写点。写字也是练气、养气,气就是道。评价前人书法,不要在具象上兜圈子,望气就可以整体把握。有次,我到西安碑林,在拓碑处看到工作人员展示一幅法贴,哇!周围一阵惊呼,老外,女士,男人,孩子同时眼睛放着光彩,齐声赞叹。 健康是期待。儒家讲心学,道家讲打坐都是一个东西。北宋张君房编撰道家类书《云笈七签》,书里有四句体验的话:“以我之心,使我之气,适我之体,疗我之疾。”至于儒家王阳明的心学,所谓龙场大悟是在恶劣的环境下修心的结果。我的体验是:老子说,归根曰静。静坐可以吸收宇宙的能量,我冬天在野外,零下十几度,飘着雪花,光着上身静坐半小时。还可以提高身体免疫力,一年四季很少感冒。 修身是期待。静坐是冥想和沉思,是认识自我的途径。屋子里有阳光,就会看到灰尘。心灯可以破暗,照见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佛家讲人有贪、嗔、痴,要以戒、定、慧对治。其中戒重要,就是操守、制度、法律。修身就是修心,是慎独,自己能管住自己。当年我进工厂干了一段时间保管员,管有色金属木料等。每天面对着诱惑,贪心起的时候,静坐功夫便起了作用。《四十二章经》有话,“财色之于人,譬如刀刃之蜜甜,小儿贪恋蜜甜,而忘有割舌之患也。”长期的修为使自己能看到这把刀,而不是欲令智昏,能够洁身自好。上世纪人类学的鼻祖、田野调查的开启者马林诺斯基,在撒马来小岛时,他在日记里写着:“我研究的最深入元素是什么?是要发现他主要的情感,他行为的动机,他的目标为何。他根本、最深的思考方式。” 期待是超越。静中的思维能够突破二元对立。譬如我对少年时代疾病的自省,真正的滋养是苦难。昔日鲁哀公的自省:“自幼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知忧,不知惧。”面对苦难,是大美自然的陶冶,是突破小我,是静坐和奋斗使我没有时间抑郁和恐惧。 期待是忍受。《西游记》讲唐僧师徒四众西天取经,历经八十一难,书中有两句诗:“德行全修休懈,功夫苦用煎熬。”一个熬字道尽了无数朝晖夕阴,风雨沧桑。人生是漫长的煎熬,事业也是漫长的煎熬,就像熬一付大药,只要心诚,总会熬成芳香四溢的甘露灵丹。 我曾跋涉瞻仰多少远古的石刻、洞窟,是在贺兰山,阳光洒满了谷口,我在一块大石上打坐,脚下是淙淙的流泉,面对着一块黑色的花岗岩石刻,上面是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凤凰翔舞,麒麟献瑞。一眨眼的功夫,太阳就落山了,月光像瀑布沿着山脊梁泻下来,几朵白云循着月光悠然漂移,天地空阔,真地忘了我。忽地紫雾弥漫,山间拄杖踱来一位古貌苍然的老者,面目黧黑,是墨子,我㺓疑,忙给老人合十作礼。“难得相遇。”老人开口道。“你是谁?”“我是混沌,自昆仑之丘云游到此。”我一阵惊喜忙恭敬地请教,“您是大智慧,请问世界疫情什么时候结束?”“解铃还需系铃人,冰川是病毒的天堂和故乡,人类的活动已使北极冰川消融。”老人沙哑的嗓音透着凝重在山谷间回荡。“我们新时代的领袖提出人类共建生态文明,自然命运共同体。”我朗声回答。“好啊!”老人笑容可掬地说,“这是一付真正的大药。我得赶去参加相对论、量子论、混沌论创立者的对谈,让我们共襄生态文明的义举。”说完飘然而去,我鞠躬相送。恍惚迷离,似梦非梦,不知身在贺兰耶?昆仑耶?斗室耶?是又不是,唯一念耳。 农历八月二十四日疫情解封,清晨上海去游泳。连下了两天雨,洗去了灰尘,洗去了阴霾。站在海边,太阳出来了,天空大朵大朵的流云,在阳光的照射下,连绵的群峰,如同千岩万壑立体的雕塑,明暗交错又变化无穷,仿佛共公推来了壁立千仞的不周山,阳光从山尖直射下来,象瀑布直泻又淡化出梯状,恰似登天之梯,这让我想起了英国雅可布·布洛诺夫斯基《人类的攀升》中说的:“为未来,为这个世界,这就是人类想象力的本性。然而,每一个人,以至每一种文明,由于其必行之事的约束,仍将奋力向前。个人的义务、智慧的天职和感情的承诺,合而为一,促使人类不断上升。” 又一个期待,人类生态文明建设。我脱胎换骨的第二青春,新的生命,新的征程,奋斗正未有穷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