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上的巨型钢架标语,几经风雨,几经更替,由金黄红色泼洒出的,庄重雄健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下方空配着抒情黑体的拼音字母。汉字音母均镶套着时髦的霓虹灯管,星星灯光成了陪衬的绿叶,在昏暗的夜幕中,这朵绚丽的红花,依次跳亮着这一沧桑巨变的时代最强音。 在夜幕的掩护下,洪清悄悄地溜回曲江,路家门而不入,只在东西窗下,静静地侯听着儿子的声息。离开后直奔金伯家,探望截瘫的同学金泉,哪想到他已经辞世多年。在他家里既没有遗像,也没有灵位的堂前,洪清点燃三支土香,以作祭奠。金伯告诉洪清,金泉在临死前一个多月,突然精神病好了,天天念着他和其他同学、老师们的名字,直到断气。 当晚洪清借宿金家,与金伯长夜交谈。他告诉金伯此回的目的,是找法院了结已长达八年的离婚大战。 金伯说:“姜娜放话,死活不离。也不再和你好了,要拖死你,要让你带着绿帽子终身。” “国家已经结束了动乱,恢复了法制,”洪清说,“我离开时给法院递交了离婚诉状,办案人员说,只要‘感情破裂,并有两年以上分居的事实,即可立案、审理’。” 金伯还告诉他:“你出走后两年左右,黎明和她姨妈来找过你。” “真的吗?”洪清兴奋地立马坐起,“她说什么了?” “你也真是的,这么久了,都没给她写过信?”金伯问。 “是啊,我不好意思告诉她,更没有理由告诉她,我现在的状况。”他叹着气说。 “她到处找你,发疯般地找你,就是找不到。她最后让我转告,姨妈要带她出国深造了,要你给他哥写信。”金伯告诉他。 “金伯,她告诉你去哪个国家了吗?”洪清问。 “她说的我不懂,说是‘拿什么大卡’。” “哦,我知道了。是加拿大。难怪我总是感觉,白天我忙的时候,她好像很安静,可夜晚她却很繁忙。傍晚晨间,总感觉她在和我说话,每在这个时候我的心总是沉沉的。” 东边刚刚泛出了鱼肚白,相同的习惯,使老少俩同时起身,金婶早就备好了早餐,餐后各自开忙。洪清没让任何人看见,穿过小道上了东山,唰唰两步拐入菱山。深秋寒露,湿透了他膝下裤管鞋脚。他在自家后院,山上的小路拐口坐下,默默地守护着,静静地等待着,目不转睛地瞪着后院里的屋门,期待儿子晨洗的身影出现。 “吱咕”一声,门开了,充着微微白雾的晨昏里,妻子姜娜首先冲进他的眼帘。前场有一子,到老心不死,年近不惑的他,心头突然掠过一丝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俩小无猜,同村同队斜门邻里,从小一起放牛打柴,一起在生产队劳动。虽然后来在文化上拉开了距离,但在母亲大人的刻意安排,和她的放荡不耻的执着倒追下,他们有了这个孩子。正想着,已经高出一多头的儿子出来了,手拿毛巾牙具,径直走向山旁泉沟边,天天如一地刷洗起来。中年男子的泪水下来了,模糊了他的双眼。 等儿子洗毕回屋,天已大亮,洪清又悄悄折回上山,来到久违的三仙石。他摸了摸冰冰凉的石面,止不住的泪水终于跌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坐一会,想一会,他起身离开,翻山来到三祖坟前。春夏杜鹃、秋冬野菊环抱的水泥大墓,光洁依旧。 他精心采撷了三大把,黄白紫菊,分别搭配好,敬献在父母三位碑前。又点燃从金家要来的红香,高高的举过头顶,向着东西南北各拜三下。回向碑面,自右向左,先向父三拜:“爸,不孝儿拜见您老。”移步在中三拜:“妈,对不起,我下定决心要摆脱,你给我安排的错误婚姻,不达目的,绝不收兵。” 手中只剩最后三支清香了,他在吕平碑前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后,捧香趺坐,低头默哀许久后,他闭眼哭泣着说:“妈妈,妈妈,我的好妈妈,明明被她姨妈带出国了,不知去向何方。我们已近十年没有见面了,求求您让我见她一面吧,哪怕只是远远地,就一眼也行啊。还有,请三位长辈一同原谅我,没有条件给你们带什么供品,今天的香火还是向金泉家人讨要来的。我也不能经常地来看你们了,敬请你们自己互相的照顾了。” 夹拜在掌心的香灰跌落裤腿,烧起一洞,烫醒他来,赶紧抹熄了,插好余香。再向三位告别三拜,下山出厂门,过大桥,向着曲江法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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