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丑芬又因肺部感染,严重紫绀休克,再次被送进医院抢救。值班医生是她几次的主治医生了,很了解她的情况与病况,他对孤儿院护送来的阿姨说:“早就跟你们院领导说了,只有手术才能根治她的病,医院也早给你们开了情况证明,为什么不向上面申请拨款,给她手术治疗呢?” “医生啊,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呐。民政拨给我们的资金有限,处处等着花钱,只能见洞补洞,绝对没有能力拆墙大修的呀。你就谅解一下,凑合着救救她吧,实在治不了,只能说她的命不好,天不留她呀。”阿姨在旁边不停地说着。 这时下门诊巡视的黎明走了进来,恰巧听了些她们的对话,“冯医生忙着呢,说什么呢,这么投机。” “还投机呢,院长,我们正掐着呢。可怜的孤儿,房间缺型先心病,愣是没钱手术,都感染好几回了。”冯医生向黎明汇报着说。 “先收治,控制感染后再说。”黎明交代着说。 “不行哪,她连住院的钱都没有,只能送急诊观察室,好了带回去,不行就扔给太平间,别无他法,听天由命吧。”冯搁笔一摊手,向着黎明做个苦笑的面容。 黎明走向检查床,看着昏睡的小家伙,长长的眼线薄薄的唇,黯紫的脸颊瘦弱的身。黎明下意识地撑开眼睑,看一下她的瞳孔。随着睑开一窥,看见一缕充满哀求的目光,她的心不由地颤了一下。这目光似曾相识,这眼神注定与她有缘。“收下来,先控制感染后我们一起为她手术,费用由我来出。”说完转身出门,继续她的巡视去了。 “这孩子有救啦,天降贵人啦。”孤儿院阿姨欢呼起来,高兴地和冯医生一起去办理起住院手续来了。 晚上脱了工作服的黎明,来到病孩床前,放下乳品水果,和轮班值护的孤儿院阿姨闲聊着。 乙丑芬是85年二月底的凌晨,被遗弃在派出所门口的,根据当时的脐带未干,判断出生日是二月25日。附近的一对四十余岁夫妇,抱养了她,但在几个月后,发现她患有先心病,在尚未办理领养手续的情况下,她再次被遗弃,被送到了民政局,分配给了惜花孤儿院。孤儿院按着各自的出生农历年的甲子配姓,女的就以英贞芬芳等填名。 已经脱离危险的小芬芬,双眼皮的大眼睛,看上去漂亮可爱多了。一年几次的感染,犯病,三岁多的体重还不及正常的一周岁,身高差不多等同两周岁。 黎明为她削好一只苹果,递给她,“喜欢吗?” “喜欢。” “能说几岁吗?” “四岁。” “叫什么名字?” “芬芬。” “叫我什么呢?” “阿姨。” “能叫我妈妈么?”黎明继续逗她。 她怔怔地看着黎明,半晌没有说话,在她心里还真的不知道人世间的妈妈是什么。 孤儿院阿姨告诉她:“这是你的救命妈妈呀,没有她,你这回真的就转世超生去了。” “你能让我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好好的,不再生病了吗?”她瞪大幼稚的眼睛,看着黎明傻傻地问。 “能啊,过几天我亲自给你做手术,你会比其他小朋友更加快乐,更加健康地长大成人。”黎明摸着她的小手,亲切地说。 “那你真是我的妈妈,亲妈妈。”她一把坐起,扑到了黎明的怀里。 几天后黎明说服了护士长,亲自替代她们的劳动,为可爱的小芬芬做了术前备皮。她们一边做一边聊,“芬芬,你会怕痛吗?” “不怕,每次打针我都不怕痛,而且很喜欢打针。”她天真地说。 黎明好奇的眼光瞧着她:“为什么喜欢打针呢?” “打了针,病就会好得快,我就马上不会难受了。每次被送到医院,我都希望能够打针,不光只是吃药。”孩子没有了顾忌地说。 “这又是为啥?” “吃药不如打针来得快呀,要熬两三天才会慢慢好起来呢。”她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来。 黎明听得心都碎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久病亦能成良医,这两句真的都不假呀。她已经潮湿的眼睛不再敢,继续盯着孩子稚嫩的病脸,假装看着屋顶,两手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手掌心贴摸在被病魔折磨成绛紫色的小脸颊上,许久许久没舍得挪开。 手术室内,一切在有条不紊,按步就班地准备着,小病人被推了进来,黎明正在进行术前消毒,她亲切地问:“一夜多没吃东西了,饿不?” 带着小口罩的芬芬眼角笑弯弯的,学着大人们教她的说:“只要身上不难受,不吃东西没关系,等一下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一觉醒来,病就好了。” 她被抬上了无影灯下的手术台。 “芬芬真乖。” “这么小,真懂事。” 护士们分别为她做着术前生命体征检查记录,各自称赞着她。 黎明最后对她说:“咬咬牙,先打一针,痛一下就好了。”转向麻醉师,“诱导开始,准备手术。” 护士长娴熟的一针,将麻醉师按其体重,精确计算出剂量的阿片药物芬太尼,注入她的右臂肱静脉。麻醉师在她耳畔不停地与她说话,一会儿她的舌根僵硬了,话音模糊了,话意混乱了。麻醉师检查她的睫毛反射消失了,“麻醉成功,可以置管。” 护士们按照预先分工,在病孩全身上下,插进了各种不同的管道、针头,连接起各种仪器,挂上各种药水。麻醉师撬开她的小嘴,插入气管插管,接上了呼吸机。 黎明站在台右侧主刀,冯助手在其对面,器械师居其右侧,冯助两旁各站一名实习生。 为了女孩以后能穿稍低位的漂亮衣服,黎明给她做了一个,胸骨正中下三分之二的,凸向左的弧线切口,正中切开大部下胸骨,切口被拉开固定。薄薄的心包被提夹起来剪开,升主动脉插入灌注管,两条腔静脉的引流管也相继插好,连接上仪器,体外循环开始运作。针刺升主动脉根部,注入冰冷的心脏停跳液,身体表面与心脏表面同时降温,心脏跳动越来越慢,最后停止了下来,黎明轻轻地划开她的右心房。先天畸缺的内部构造,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完全证实了术前的临床诊断——三房心合并房间缺。透过残缺未闭的卵圆孔,黎明小心翼翼地剔除左心房中的病理隔膜,然后退回右房,用剪下的一片,指甲大小的心包皮,缝贴在卵圆孔上。在缝补的最后关头,“麻醉师,请您鼓肺。”黎明发出指令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左心房充满血液,确认已排尽了空气,她快速地抽紧最后一个线结,手术就算完成了一半。 黎明直腰舒了口气,护士为她吸干额头的汗水,看一眼对面的冯医生,“左房你来做?” “好”说着她转过台子,替下了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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