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行驶的时间轴已经射入了七十年代,广播中传出“大学还是要办的,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要从有实践的工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似喜非喜的声音。千万学子似乎又看见了隐约心中的“大字号”的 那个校门,可非常人所能及。招生数量之稀少,条件之苛刻,对洪清这等人来说,这些校门依然只是闪烁月旁的金星,遥不可及。看得见,而摸不着,只能平添思恋的痛楚。 这时的黎明却是幸运的,由于各种因素,她被特招进入江南医大三年制专科学习,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学生。高中一年级还没有上完的她,不得不投入紧张的学习中,不但要认真学好大学的基础课,还得补习必要的高中知识。在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他的消息之后,慢慢地心情平静了下来。同时她哥黎临也被安置进了一家儿童服装鞋帽厂工作,学任会计。 胜过失学痛苦千百倍的,近似于失去父亲、叔叔、阿姨的打击,终于五雷轰顶般地向他袭来。洪清收到一封用蜡纸打印,油墨印刷的来信。信中说,黎明已经上了大学,请他以后不要再写信干扰她的学习,并说他所有的信件安宏首长都不会看到,更不会转交。最后鼓励他努力工作,好好学习,有机会也能上大学,等等。他像发了瘟的鸡,耷拉着脑袋在家中木讷了好多天,直到生产队、大队向他发出了误工警告。 在这段痛苦的时光里,洪清海量酗醉的同时,又学会了抽烟。 “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连连几夜他都晃晃摇摇地很晚醉出村东的小酒店,口中哼哼着大男人的狂言醉语。 深夜难眠的他,只能以收音机为伴,排解思念的痛苦。为了节约电池费用,他又自己制作了一台,以木板为盒子的硅堆全桥整流交变电源。 白天仍然混迹于修理地球的行列中,夜晚在他母亲邀请的伙伴们的拉扯下,洪清混进了麻场,搓起了麻将。 一个晚上,他就学会了麻技,什么门前清、不求人、对对和、大碰和、清一色、一条龙、十三真不搭、杠上开金花,统统不在话下。而且在为数很少的时间里,他竟然和出了海底捞月、全财大和两手极其罕见的好牌。伙伴们惊讶地说,如此手气加上聪明才智,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前途无量。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从此再也不涉麻场,致力于文化知识的学习复习之中。 洪清找出五年以前能找到的所有课本,从初中到高中,重新开始复习。他夜夜亮灯自习,还抽时间到处寻找断缺的内容,乞求多人帮忙凑齐了高中的全部教课书籍资料。白天出工劳作,夜晚攻书苦读,从书本里寻觅心爱的足迹,从知识中品味她的气息。幻想着,只要不懈地努力,一定能追上她的脚步,重新成为与她能相配的人。 看着桌面高高叠起的书籍和满桌的笔本,听着每每过了大半夜才熄灯上床的儿子,老人唠叨起来:“清儿,你没有那个命啊,不要自己苦自己了。放弃书本吧,好好地劳动务农,过两年找一个农村姑娘结婚过日子算了。你这样没日没夜地,身子骨坏了,怎么得了啊,要知道洪家就你一根独苗呀。可要对得起你那出门在外的亲爹啊!”说着就呜咽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别再唠叨啦。还嫌我不够烦么,要不我到外面路灯下看去?” “孩子他爹啊,你回来管管儿子吧,我可管不了了。”她索性坐在厅堂中央的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不忍心看着母亲为他如此作贱自己,无奈合上书本,走出房门,抱拉着她:“妈,好了嘛,起来,起来。我以后不看这么晚,行了吧?” “面朝田水背向天,鸡鸣起床日落歇,是千百年来做农民的规矩。现在你已经是农民了,还想怎么着啊?”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还会成为大学生的,俗话说‘不怕黑夜再沉再黑,天总是要亮的’。” “别作梦了,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 为了避其耳目,洪清在交变电源硅堆输入端,并联引出一对导线,焊上一只电子管收音机指示小灯泡。从此躲进被窝里,一边听着耳塞广播,一边自习着功课。老人自然以为孩子听话了,这样又度过一段藐视平和的日子。 蜷曲着时间一长,难免会伸伸胳膊蹬蹬腿,木板床发出“吱嘎呯嘭”的声音。被责问时,他只能以“发梦癫”来搪塞。 深夜凌晨不眠的他,寻找着各种电台信号来伴读。每晚送走各个电台“英特耐雄纳尔”的歇播曲,两三个小时后又重新迎回它们的东方红一号电子乐曲的开场乐。各大时新歌曲、样板戏,他都听熟了,成了他劳作行走时口中不停的自娱自乐。不少人认为他失恋了,精神不太对劲了。有快嘴婆妪们告诫他妈,赶快给他找个人结婚吧,不然会成第二个金泉的。 灵敏度很高的自制收音机,竟然在无意中收听到一个特别的电台:“全国收听台,北京呼叫。全国收听台,北京呼叫。”“兰州,兰州,北京呼叫。”“拉萨,拉萨,北京呼叫。”“乌鲁木齐,北京呼叫。”“现在有报,请抄收。”“现在有报,请抄收。”他刻记下了这一北京新闻台的频率刻度,从此他可比广播报纸早一两天,甚至早上一周,就能知道了国内外的重大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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