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石钟山人 于 2016-12-28 12:31 编辑
“打平伙”
乡村的腊月，各家各户都开始忙碌起来。“二十三，送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杀年猪；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做米粑；二十九，吊烧酒；三十夜里坐一宿。”雷家垅里天天都有杀猪佬[1]的身影，时不时地传出惨烈的猪叫声。 得知雷家垅定在腊月二十六“打平伙”[2]，江鸣很兴奋，他已经开始喜欢上喝烧酒了，上次在公社喝了半斤多，传到塆里来变成了“喝了一斤多还脸不红心不跳”，搞得队长余成金还怪怪地笑着，叫他在塆里打平伙的时候“显一下酒量”。 乡村“打平伙”的习俗源远流长，是从古老的乡饮[3]演变而来。“文革”开始后，打平伙就不搞祭祖的事了，主要是增进情谊，乡里乡亲在一年来有些么事结赖[4]，坐在一起几杯酒下肚，也就“一笑泯恩仇”了。 腊月二十六一大早，雷家垅就开始热闹了起来，队长余成金带一伙人帮杀猪佬牵猪杀猪，副队长余良福带一伙人在门口塘撒网打鱼，妇女主任李花枝带一伙娘子军摘菜洗菜切菜，保管员余成海则是带着几个人在灶屋忙活，江忠汉责无旁贷地担任了“掌勺”的重任。 腊宝去打鱼，江鸣这个知青学生兼“跟屁虫”自然也来到了门口塘。水塘里的鱼不少，几张网下水，不一会儿就打了不少鱼，余良福叮嘱大家留下大的，把小的都放回塘里。 江鸣分不清鱼的种类，腊宝告诉他差不多都是鲤鱼和鲢子[5]，只有极少数的鲫鱼和混子[6]。江鸣问为什么，腊宝说春上放鱼苗的时候就是前两种多，后两种是掺杂进来的，还说鲤鱼肉巴结实，腌咸鱼最好，而“鲢子一包水，嗮成干巴壳”，只能吃新鲜的。腊宝讲得头头是道，江鸣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暗喜：“又学了好多东西！” 大堂前摆满了桌凳，全队劳力都有座位，几位年纪大、辈分高的老人被安排在上堂前，队里干部陪着。黄敦纯、江鸣他们跟一帮男劳力坐在中堂前，女劳力则是坐在下堂前。 江鸣悄悄地问腊宝：“女人为么事都坐在下堂前？” “过去女人连祠堂的门都不能进，现在是新社会，能到大堂前来喝酒，有位子坐就很了不起，还有个么事意见？”腊宝满脸不屑。 江鸣心里暗骂：“你连老婆都冇有，还瞧不起女人，怪不得打光棍，该的！” 一盆盆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大家看见桌子上那些平常很少看到甚至是根本冇看过的红烧肉、米粉蒸肉、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红烧鱼和糖醋鱼块，还有猪头肉做的卤肉冷盘，四周还配了红白萝卜丝和绿莹莹的青菜叶，都异口同声地夸江忠汉：“江老倌真有本事，把菜都做出花来了！” 在完成“餐敬”仪式后，队长余成金开口说话：“各位乡亲，今天我们全队会餐，一来呢，是大家辛苦了一年，取得了比去年更好的收成，大概一个工要涨五六分钱。这些成绩都是大家出工出力做出来的，队里对大家表示感谢！” “好哇！好哇1”大家一阵欢呼。 “二来呢，一个塆里的人，住在一起，做事在一起，闲常[7]免不了有些个兜兜搭搭[8]，老话说牙齿也有咬到舌头的日子，大家都是三间连四屋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喝一杯团结酒，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高高兴兴过个快活年！” 人群响起热烈的回应：“好哇！好哇！” 余成金清了清喉咙，接着说：“今天，县里来的江老倌一家和宋州来的知识青年跟大家一起会餐，这是我们雷家垅自古以来第一回，大家鼓掌欢迎！” 一阵热烈的掌声，黄敦纯等人赶快站起来点头合掌，江鸣也跟着起身。 余成金看了江鸣一眼，有点不怀好意地说：“最后说一句，江老倌今天最辛苦，还在灶屋里忙，等下大家要都要敬江老倌的酒哈。听说江老倌不喝酒，不要紧，老子不喝儿子喝，江鸣有好大的酒量。” 众人一阵哄笑，黄敦纯他们向江鸣投过来似乎有些同情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眼光。 江鸣脸上讪讪笑着，心里却在暗暗骂队长：“哼，看你一副老实相，原来肚子里都是坏水，也不是个好东西！” 果不其然，酒宴开始后，成新、宝生等一帮小伙伴就连番地给江鸣敬酒，话说得是一套又一套： “听说你在公社喝了一斤多烧酒，拿一桌人都灌醉了，好本事！我敬你一杯，干！” “你的歌唱得委实好听，我敬你一大口！” “你的手劲好大，我算是服了你。来，我俩喝一杯！” “江爸爸今天做了这么多好菜，我要敬他一杯，你代哈！” …… 年少气盛的江鸣基本上是来者不拒，虽然今天的烧酒没有公社的好喝，但味道也还好，度数好像还低一点，他也就壮起胆子接招。 队长余成金看着这边的热闹阵势，也凑过来“趁火打劫”，笑着把江鸣夸了一顿，什么“出工最积极，做事卖力气”，什么“脑子活络心窍足，么事一学就会做”，听得他心里发腻，不等队长说完就赶快打断：“队长莫说了，我喝，我喝干行啵？”一仰脖子，酒碗见底。 等到江忠汉忙完灶屋的事情来到大堂前的时候，江鸣的舌头已经有点大了，他看见父亲，大声说道：“江老倌来、来了，哈哈，冇有我、我、我的事了！”说完，就趴在桌子上，把酒碗都搞翻了。 江鸣醉了，还没有等到酒宴结束就醉了。 江鸣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醉酒。
[1] 杀猪佬：农村屠户的俗称。 [2] 打平伙：聚饮。 [3] 乡饮（yǐn）：古代嘉礼之一，这里指乡党于腊月祭祖聚饮。《礼记·射义》：“乡饮酒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 [4] 结赖：芥蒂、矛盾。 [5] 鲢子：鲢鱼。 [6] 混子鱼：鲩鱼。 [7] 闲常：平常、日常。 [8] 兜兜搭搭：矛盾、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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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8 12:2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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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9 08:3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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