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石钟山人 于 2016-12-30 10:49 编辑
“两头不见光”
“烧了年灯纸，个人寻道理。”这是雷家垅一带的乡村俚语，意思是说过了“灯节[1]”，各家各户都要为谋生去奔波忙碌了。 从正月十七开始，雷家垅每天都要派劳力“打突击”，就是到三十多里外的绣鞋港去修圩堤。 绣鞋港圩堤是泽口县最大的水利工程，位于离县城十多里的蠡泽湖东岸，因为当地的蠡泽湖中有一座绣鞋岛而得名。近几年冬季枯水期间，县里都要组织大批劳力挑土修坝，雷家垅也有十来号人驻扎在那里。这次听说是县里要求在汛期到来之前完成预定的土方任务，通知各公社加派力量增援。 从雷家垅走到绣鞋港，路上要花将近三个小时，半夜四点出发，走了一大半路程才天光[2]，下午四点返回，回到家里已经是漆黑一片，按腊宝的话来说，就是“两头不见光”。 副队长余良福是这次“打突击”的带队，半夜三点多钟就吹响了集合的哨子，江鸣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匆忙刷牙洗脸，然后扛着铁锹和装着碗筷的袋子赶到大堂前，等到三十多个男男女女到齐后，点燃了几根队里准备的松明火把，队伍就出发了。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行进着，不时响起余良福的催促声。寒风扑面，刮得脸上隐隐作痛。江鸣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牙齿都有点磕巴响。腊宝举着一根火把走在前头，江鸣眯缝着眼睛紧紧跟在后面，努力想看清路面。本来父亲是说让他打着手电筒去，可继母说那么多人同路，队里又安排了照亮的东西，你一个人打个手电筒影响不好，江鸣心里知道她其实是舍不得花钱买电池，也就算了。 带队的余良福显然对从雷家垅到绣鞋港的道路很熟悉，他走得很快，队伍紧跟着他行走，有时走大路，江鸣还比较放松，有时走小路，他就高度紧张，尽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生怕掉进路旁的地沟里。 本来，在下放之前，姐姐特地带他去配了一副460度的近视眼镜，可他却认为戴着眼镜“好丑”，一直不肯戴，留在县城老屋里没带下乡来。 走着走着，身上慢慢暖和起来，江鸣解开棉袄的扣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走着。 这时候，腊宝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见江鸣眯缝着眼睛紧盯着路面的样子，，便笑着说：“我差点忘记了你是个鸡婆眼，来，火把给你。” 江鸣赶紧接过火把，连声说：“谢谢！谢谢！” 手里举着火把，眼前的路面显得亮堂多了，江鸣大大松了一口气。 天边开始有点蒙蒙的亮光，余良福让大家歇息了一下，把火把熄灭后收拢，交给腊宝统一保管。 赶到圩堤东头蓝星大队的工棚时，天已经完全放亮，食堂的大铁锅里已经煮好了热气腾腾的菜粥，江鸣他们吃完早饭，便和住在工棚里的民工们一起走向工地。 绣鞋港圩堤的规模比贵港大多了，大坝又高又宽又长，站在南头望不到北头，听说有五里多路。工地上的气氛比贵港也更热闹，到处都是红旗飘扬，好几个高音喇叭播放着高亢激昂的革命歌曲，十来台东方红履带拖拉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密密麻麻的人群挑着担子来回奔跑，“喔嗬——嗬！”的呼喊声此起披伏连接不断，掀起一阵又一阵你追我赶、争先恐后的热潮。 蛟桥公社的指定区域在圩堤的最南端，蓝星大队处在这个区域的中间位置。大家立即开始了忙碌，不少年轻人也一边跑着一边“打喔嗬”。 江鸣的工作是铲土，他对这个活儿已经很熟悉了。天寒地冻，地上的泥土有些硬结，他不慌不忙，手脚并用，左一锹，右一锹，中间一锹，一块完整的泥土就被铲了起来，稳稳地放进土篼。 在旁边铲土的副队长看见江鸣熟练的动作，夸了一句：“嗬，老江也是作家〔3〕！” “腊宝的徒弟，那当然！”有人插话，正在江鸣面前等着装土的腊宝脸上笑开了花。 自从江鸣那次在雷家垅打平伙时豪饮并醉倒，塆里很多人都改口叫他“老江”，搞得江鸣自我感觉好的不得了，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大人了。 中午，江鸣随人群回到工棚吃饭，每人分得一大碗米饭加一勺白菜。米饭有点发黄，摆明了是糙米，但是有一点锅巴的香味，很好闻。大铁锅煮的白菜有点烂，一看就知道没什么油水。 民工们三五成群，或站着，或蹲着，有的还坐在地上，大家都在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显然是饿了。有的人带了自家腌制的咸菜，其他人毫不客气地讨要，江鸣也要了一点腌辣椒。 江鸣站在工棚旁边一个避风的角落，就着白菜和腌辣椒，很快就把一碗饭吃光了，觉得不大饱，便又跑到食堂要了一块锅巴，“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 下午，江鸣接过腊宝的扁担和土篼去挑土，有了在贵港的经验，他再也不会“打喔嗬”了，而是挑着担子紧步快走，到了圩堤下便放慢脚步，稳步爬上圩堤。 江鸣走在经过拖拉机碾压的坝面上，觉得脚下软软的很有弹性，像踩在弹簧上一样。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工地上雨天坚持施工而造成的“弹簧土〔4〕”，只是直觉告诉他，这种土质肯定对大坝质量有影响。 挑坝是件很累人的活，尤其是挑着担子踩在弹簧土上很是费劲，有时候还会打滑，走一步还要退半步才能稳住身体，江鸣想起那次在贵港圩堤挑坝时二班几个女生相拥而泣的情景，脚下就更加留神了，生怕一不小心摔个狗吃屎。 下午四点，筋疲力尽的江鸣随着雷家垅打突击的人员一同踏上返回的路程，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睡觉前，江鸣把今天白天踩在“弹簧土”上时心里对大坝质量的担忧写了下来，没想到一语成谶，绣鞋港圩堤后来真的破坝了！
〔1〕灯节：元宵节。 〔2〕天光：天亮。 〔3〕作家：行家里手。 〔4〕弹簧土：是指因土的含水量高于达到规定压实度所需要的含水量而无法压实的粘性土体，踩上去有一种颤动的感觉，故名叫“弹簧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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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30 10:4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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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31 08:4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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