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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小巧清早就来到雪儿家。 临晨三点钟，孕妇才有了产前阵痛，小巧在县里受了半个月的训练，也不慌张，一边有条不紊的做好接生的准备，一边与产妇交谈，消除她的紧张心理，不到半个小时，产妇就顺利的生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儿，全家高兴死了，对小巧千恩万谢，天亮小巧离开时，硬塞给她十多个红鸡蛋，还有一大包香菇，笋干等土特产品，小巧知道雪儿的生活较艰苦，于是提着这些东西来送给雪儿。 门开着，罗汉鼎已去队里出工了。雪儿还躺在床上，平日她从不睡懒觉的，小巧推了推她：“快起来，懒鬼，太阳晒屁股罗。” 黎明时分，雪儿才忐忑不安的入睡，她睁开朦胧的双眼一看，是小巧，忙问；“生了吗？”小巧高兴的回答：“生了，男孩，母子平安，首战告捷，这是犒赏品，送给你。”雪儿淡淡的说：“你还是带回去吧，我不需要。”小巧不高兴：“怎么了，你跟我客气，一脸的苦大仇深，你感冒了？”雪儿摇头，小巧又问：“家中出事了？”雪儿还是摇头。小巧说：“我知道了，罗汉鼎欺负了你。”一语中的，雪儿抱住小巧，终于撕心裂肝的痛哭起来，小巧急忙安慰：“快说，出了什么事？”雪儿抽泣道：“昨夜罗汉鼎上我床了。”小巧说：“你让他遂愿了？”雪儿说：“我那能抵挡住他。”小巧气愤的说：“走，我们去公社告他。”雪儿止住了哭泣：“告又怎么样，我难道能还原成昨天的我？”小巧说：“那你怎么办，就这样心甘情愿嫁给他？”雪儿说：“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他强暴了我的身体，他改变不了我的心。我现在是万念俱灰，心如死水了。”小巧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爸爸，姗姗快来信了，如果他们没办法，我一定帮你离开这里，答应我，不要做傻事。”雪儿说：“我不会寻死的，我死了，爸爸妈妈会痛不欲生，我怎么对得住他们……”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小巧说：“再忍耐几天吧，我晚上过来陪你。” 从大队到水边，有十里山路，小巧天天晚上回到雪儿身边，她知道，雪儿白天在队里干活，不会东想西想，但是一到夜晚，枯寂灰暗的情绪锁住了残灯孤影，很容易使人误入歧途，走上绝路。因此，尽管有时出诊很晚回来，她还是要民兵连长三宝送她去雪儿那里。 罗汉鼎这几天尽量少跟雪儿、小巧见面，天麻麻亮就去自留地里松土浇肥，下午收工后，又去山上伐竹砍柴，屋檐下堆满了木柴，门口也有八九根毛竹，他打算削些扁担筷子，编些竹篮担箕拿去集市上换钱，买些油盐、牙膏、香皂之类。他现在餐餐给雪儿做好饭好菜，把碗筷洗净摆好，可雪儿不领他的情，仿佛他的饭菜里放了毒药，总是重起炉灶，自己动手。罗汉鼎心中有点后悔，那晚不该急于求成，卤莽从事，使得雪儿而今冷如冰霜，从不正眼看他，从不跟他说话，罗汉鼎现在懂得了什么是沉默的蔑视，蔑视的沉默，他现在只冀求时间的流逝能冲淡雪儿的恨意。自从那晚政治评分后，罗汉鼎和社员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隔膜，本来不少人对他还有些同情怜悯，也许“你们剥削了我”这句话刺疼了大家的心，也许是在工作组长的启发教育下，提高了认识，反正现在多数人觉得，你评9分活该！谁叫你爷老子过去压迫我们，一报还一报，谁也不吃亏。和他交谈的人少了，一些特别艰苦的农活，生产队长全分配他去做，他都不放在心上了，惟独担心的是，雪儿和小巧会不会在沉默中爆发？或暗中策划对他致命的打击？你们要出气泄恨，打我骂我，我一定忍辱负重，笑脸相迎。老天爷保佑呀，只要雪儿不离开我就行，这样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还有渺茫的幸福在前面招手，只要雪儿能留下来，哪怕是做一对精神伴侣也可以。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雪儿呀，你是铁石心肠，我就化成磁铁，你是高山冰雪，我就化成春风，我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董永，你就不能做那凡心萌动，情寄穷汉的七仙女？ 这一天，小巧从大队给雪儿带回二封信，都是好消息，一封是雪儿爸爸的，告诉雪儿，他现在担任学校系革委会的副主任，他已经跟雪儿县里的采茶剧团说好，要他们招雪儿进剧团。一封是县采茶剧团刘主任写来的，刘主任告诉雪儿，他是她爸妈的学生，而且曾经看过雪儿在公社演出的《小两口学毛选》，影响深刻，现在剧团正要招收一批新演员，要雪儿这两天去剧团报到，稍后再回来办理户口迁移。 雪儿看后，露出了几天来难得的一丝笑容，小巧比雪儿更高兴，她衷心祝贺雪儿走上了阳关大道，一会儿构想雪儿在舞台上的飒爽英姿，演李铁梅双手高举红灯，饰柯湘叉腰怒斥叛徒，一会儿她又遐想雪儿最终和大江重续前缘，把家安在县城，假日相携相依回梅源做客，可最后小巧顾影自怜，联想到从今以后就她一人留在这穷乡僻壤，没有了女友，消失了乡音，孤苦伶仃的在这深山旮旯扎根落户，养儿育女，不禁又泪流满面。反过来，雪儿又劝慰她，夸她的医术高明，夸她的三宝英俊，夸她未来家境殷实，夸得小巧破涕为笑，然后两人又无比怀恋的哼唱起《我们的林场》，就这样哭一阵，笑一阵，唱一阵，直到深夜才合上了眼。 一觉醒来，快吃早饭了，两人急急忙忙收拾好行李，被子也不带，小巧问为什么？雪儿答：“给他玷污了，看到就恶心。”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出发了，临出门时，小巧问：“要不要留个纸条给他？”雪儿说：“不要了，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昨晚刚下过一场大雨，山间沙路净无泥，特别的松软干净，路旁的杜鹃花红红白白，连绵不断，一直开到那大山深处，远方的巨松直撑兰天，喷薄而出的朝阳给千山万岭披上道道霞光，好清新的空气，好秀丽的山林，好灿烂的阳光，小巧送雪儿去迎接新生活。 罗汉鼎回到家中，死一般的寂静无声，打开房门，只见雪儿的毛巾牙刷带走了，雪儿的梳子镜子带走了，雪儿的香水香皂带走了，雪儿的衣服鞋袜带走了，雪儿的书籍本子带走了，平日饱满充实的住房眼下显得特别空空荡荡，唯有雪儿留下的大红棉被，还忠诚的孤零零的卷缩在床上的一角。汉鼎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重重的扑到床上，紧紧抱住棉被，就象抱住久违的密友，嗅着它散发出来的雪儿的发香体香，动人气息，禁不住号啕大哭。几天前的夜晚，在这大红棉被下，他还和雪儿同床共枕，享受着游仙般的人间快乐，而今人去床空，烟消云散，美梦醒来是厄运，叫我今后如何独守孤灯，愁剪泪烛，潦倒度过此生？不行，不能让她走，他揩干眼泪，向左邻右舍问清雪儿、小巧走的方向，甩开手臂，大步追赶。 不一会儿，就看见雪儿、小巧行进在水库边的山坡上，罗汉鼎高喊：“停一停——”两人止住了脚步，罗汉鼎气喘吁吁的赶上来，离她们十几步的距离，他停下来，向雪儿招招手：“雪儿你过来，我和你说最后二句话。”雪儿以极冷漠的眼光看着他，慢慢的走过去，罗汉鼎泪水涟涟的说：“我从来没有求过人，今天，我求你不要走。”说完，在雪儿面前双膝跪下，雪斩钉截铁的说：“不，你不要做梦了！”罗汉鼎声音颤抖的说：“你走不脱的，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那里。我不做梦了，只求你留下来，我保证再不会发生那晚的事了。”雪儿冷静的说：“我不相信你了。”罗汉鼎苦苦哀求：“你给我一次改错的机会。”雪儿一字一顿的说：“我、宁、愿、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罗汉鼎泪如雨下，拼尽全身力气长啸：“那我们一起死——”说完，紧紧抱住雪儿，奔到悬崖边，猛的向山下水库中跳去。 “卟嗵”一声巨响，水库中溅起了冲天浪花，水库张开深蓝色的大嘴，毫不犹豫的吞噬了两条活蹦乱跳的生命。好一会儿，水库才无声无息的恢复了平静。在这明媚的春光里，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山，还是那么青，水，还是那么绿。小巧吓呆了，久久才回过神来，丢下行李，急忙跑回去叫社员来救人。 十四 雪儿，罗汉鼎都打捞上来了。 雪儿死了，脸色白白的，嘴唇紧闭，神态倒也安详，似乎没有挣扎的痕迹，小巧伏在她身上哭个不停。 罗汉鼎居然救活了，他一醒过来，就跑到雪儿身边做人工呼吸，又是压胸，又是吸气，可叹回天无力，他捶胸顿足，疯狂哭泣，用头撞石，不省人事。 大队来了三个民兵，荷枪实弹，把罗汉鼎押送到公社，公社急忙向县公安局报告，第二天，县公安局来了警车，四个全身武装的干警五花大绑把罗汉鼎塞进警车，风驰电掣般的押送到县监狱。 半年后，全国开展一打三反运动，县级以下要重点打击破坏知青上山下乡的罪犯，罗汉鼎的案子惊动了省革委会，据说省革委会里有二派意见，一派主张判死刑立即执行，一派主张判死缓，以观后效。最后还是采纳了第一种意见。省里的谭主任是极力主张死刑的，尽管他知道，罗汉鼎是他女儿的干弟弟，他调阅了罗汉鼎的详细档案，看了他的相片，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老罗的儿子，就是收养了自己女儿的老罗的儿子，父子长得太象了，似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他想起文革初期，有人贴大字报揭发他，长征时敌我不分，把女儿寄养在伪保长家中，解放后，严重丧失阶级立场，指使女儿为被镇压的反革命分子披麻戴孝，购置贵重棺材送葬，从而进一步怀疑他是国民党留下的内奸、特务，关押审查达三年之久，最近才刚刚解放。他想，再不能重蹈旧辙，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了，为了维护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要灵魂深处闹革命，决不能让资产阶级的人性论蒙蔽双眼。他在政法会议上公开表态，罗汉鼎出身反动家庭，对现实严重不满，残酷迫害我革命干部子女，罪不容赦。他的大义灭亲、高风亮节令人肃然起敬，赢得了大家一片热烈掌声，人们说，老干部通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重新焕发了革命青春，更坚定了阶级立场。 划了大红勾的布告上写着： 现行反革命犯罗汉鼎，男，现年23岁，江西省梅岭县人，高中文化程度。该犯出身地主家庭，（其父土改时被镇压）思想一贯反动，对党的阶级路线极为不满，该犯在追求下乡知青、革干子女燕××未果的情况下，竟然丧心病狂，于1969年4月7日把女知青推入水库中，导致她溺水身亡。该犯疯狂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伟大运动，大搞阶级报复，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在罗汉鼎被处决的前几天，罗汉鼎的姐姐收到该县公安局的一张通知，勒令她到时前去收尸，并缴纳处决罗汉鼎的子弹费计人民币二角六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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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10: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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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10:3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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