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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梅山镇的天气很热,我把厨房里的小方桌搬到房外,一家人围坐在小方桌边,我把这两个多月架线的情况说了一遍。她们听了后,都认为,年青人,苦点累点没什么,只要把大队安排的事干好,就行了。我娘说,这山里也是的,听个广播都这么难,这里一天听三遍,到时候,不管你听不听,广播就响了。是啊,县城到底是县城啊。晚饭好了,吃饭时,我又把两个多月前,公社召开知青招工会的情况说了一下。最后我说,公社领导都说了,一共五个名额,可梅山下放的知青有五十多人,十个人才能招工一个,会上没选出招工的人,等以后公社党委研究后,再决定招工人员。我对家里人说,西莲大队就我一个梅山下放的,这次根本不谈了。娘和姐姐,姐夫听了,都不吭声,许久,姐夫肖汉友说,你不回来说,我们还不知道招工的事,又下放又招工,这可是个新政策呢。他想了想又说,能招工回梅山当然好了,你一个人下放这么远,家里也是不放心。姐姐说,你说的好轻巧,怎么能招工,这十个人选一个,他的体力劳动又不比别人强,我看十有八九招不上工。娘叹了口气说,这下放都两头占三年了,招工还这么难,我看随它去吧,能招工就回,不招工在莲花山干也行。本来回家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可这一晚上,却因为招工的事,全家人都高兴不起来了。我心里想,索性不招工还好些,这还没招工走一个人呢,同学之间也不亲热了,人与人之间觉得好虚伪,家里大人倒跟着犯愁着急。晚上睡觉时,热的一时都睡不着。在西莲花山,晚上睡觉要盖被子。可在县城,晚上睡觉什么不盖都觉得热。
第二天,吃过早饭,先去图书馆看看书报杂志,一晃到下班时间了。不知怎么了,在西莲的时候想回梅山,可回来了,又想着西莲的广播线路,万一不通了怎么办。在焦虑不安中,吃过中饭,我偷偷跟姐姐说,下午我想把看过的书换掉,明天在家蹲一天,后天回莲花山了。姐姐不解的看着我说,回来不多住几天,怎么又想回去了。我说架了两个多月的广播线,前天才通广播,我怕万一哪个队广播不通了,别人又不会修,还是早点回去放心些。姐姐听了说,也好,广播线是经你手架的,是要干好,那下午去换吧,这每次你在藏书室里选书,我都提心吊胆的。我说,你放心,把我锁在里面,我会小心的。下午上班时,我偷偷溜进藏书室,姐姐慌忙锁了门,去图书馆上班。藏书室里又闷又热,但我却如魚得水,在书海里自由遨翔,先选好要带走的书,然后开始翻阅书籍。直到姐姐快下班开门时,我把选好的书交给她,才离开藏书室。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姐姐、姐夫都上班走了,我在家逗了一会三个外甥玩后,我对娘说,我要上街买点东西,明天一早坐船回莲花山。娘听了,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娘问我,你有钱吗?我说,有。自下放以来,我每个月可以从生产队支八元生活费,这是下放费中规定发给个人的,发一年半。别小看这八元钱,这可不是小钱,我参加工作时,月工资是十八元,而且一拿就是四年。当时大米是每斤0.139元,猪肉每斤0.73元,煤油每斤0.20元,鸡蛋每个0.03元,火柴每盒0.02元,盐每斤0.10元,肥皂每块0.25元,那时物价稳定还很低。刚开始下放每月要买米,所以不太够用。当年秋收季以后,参加生产队分粮,知青也停止供应粮,米买的少了,这八元钱除了买盐,油(包括猪胧),煤油,电池,肥皂和生活必需品外,有时省上半年,还能买双球鞋。总之,自下放以后,我基本上可以自食其力,为姐姐、姐夫减轻了生活负担。
走下文化馆的小山头,来到街上。街上行人很少,两条街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一个同学。想想也是的,这是农忙季节,生产队肯定不让走的。看不到同学朋友,也觉得没劲,到县百货公司买点东西吧。两对上海产的硬纸壳包装的白象电池,花了一块多钱,我让营业员开具发票,争取让大队给予报销。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架线以来,晚上除了大月亮天以外,几乎天天摸黑,手电筒也就用的多了,山里人几乎不用手电筒,供销社买的电池,往往库存时间太长,不经用,这回去以后,如果广播线路有问题,多半都要晚上去修的。又咬咬牙,买了一双五块多的回力牌高帮球鞋,这天天走路,的确费鞋,多双鞋换着穿,也经穿些。又买了两双袜子,带回家的破袜子,我娘已补好,但还需再添两双。还买了本精美的日记本,本子里还有彩色插图的,打算记记东西或写点什么。其实,这个本子自买来,带到莲花山后,就没有写过字,主要是舍不得用。又花了几毛钱,给俩个小外甥女买些糖果。拿着买来的东西,从百货公司回到文化馆。在姐姐工作的图书馆里,文化馆的干部,见我买的东西后,都说唉呀,买这么多东西,要花不少钱呢,看来你下放的地方不错呢。在那个经济落后,物资匮乏,工资很低的时代,买近十元的东西,这几乎是一个国家干部每月三分之一的工资。
文化馆的徐宗仁馆长,我下放时,他是被打倒的当权派,现在他官复原职,还是文化馆的馆长。他家住在本县古碑公社响山寺大队,他的儿子徐本印,和我年龄相仿,下放期间,我还到他家去玩,住过一夜。他看看我买的东西,笑着说,甄元安,这大忙季节你怎么回来了。我说,这两个多月大队安排我架广播线,八一节户户通广播才结束,大队放我几天假,回来休息的。徐馆长一听,来了兴趣,他说,县里布置户户通广播的文件也发到我们单位,我看了,这户户都通了吗?我说,都通了,八一节通的,不然我也回不来呀。他说,你给我讲讲,你们大队是怎样干的呢。我简要的把这两个多月来,公社布置,大队安排架线的事说了一遍,特别说了在瓦庙队架线的经历。他听的很认真,他是搞文化工作的领导,当然很关心这件事。他说,这山区农村,通广播了,能听到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声音,能听到新闻和国家大事,这对提高社员的思想觉悟有很大的帮助,交通虽然不便,但广播传来的新闻和国家大事很快,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一下,山里的文化生活也丰富些,这可是很有意义的事。他笑着对我说,甄元安,你干架线的事很有意义呢,是要回来休息几天了。到底是领导干部,经他这一说,这家家通广播的事,还真有意义呢!我笑着对他说,徐馆长,我明天就回莲花山了。他说,你不才回来吗,怎么又要回去。我说这广播线才架通就回来了,我怕有的线路如果坏了,不通了没人修,所以急着回去。他听了,满意的说,嗯,还不错,还怪负责任的,不错,接受再教育是有进步。
离开文化馆办公室,回到家。我娘见我买这么多东西,问我哪来的钱。我说,我有下放费,还天天干活挣公分,怎么没有钱用呢。娘听了,也没说什么。倒是三个外甥高兴的不得了,因为她们每人都分了几颗糖果,已经迫不及待的剥开糖纸,吃了起来。下午无事,又到报纸杂志阅览室,看了半天杂志。从广播中的新闻和报纸登的消息来看,自珍宝岛事件以后,中苏之间关系紧张,政治斗争越来越激烈,小县城的街道上,到处都能看到,“打倒苏联修正主义!”的大幅宣传标语。边境线上武装冲突不断,双方都陈兵百万,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看起来,这家家通广播的事,是中央直接布置下来的,这和当前与苏联的形势,与战备,都有关系的。吃晚饭前,我又给家里的菜园,浇了一遍水。在那个低工资的时代,很多机关单位附近都有许多空地,许多人在空地上开荒种菜,这样可以节省买菜的钱了。没下放前,我在家没事干,经常拿个大锄和铁锹,和姐夫一起,在房前屋后,开了不少菜地,蔬菜基本上不用买,生活上也方便许多,只是要经常浇水施肥。当天晚上,我把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回去,还是一个小扁担挑子,也有三十斤呢。
第二天一早乘班船,到西胡店码头,再坐渡船到板棚,步行二十五里,又回到西莲花山。每次坐班船到西莲,基本上都在十一点左右。我挑着行李,直接来到大队部。大队部里只有石会计一个人在,他看到我说,小甄,你不是回梅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说,本想多住两天的,又怕这刚通的广播有问题,所以赶回来了。他笑着说,没有问题,没有哪个队来说有问题的。听他一说,我也松了一口气。我对石会计说,我想明天去一次油店邮政局,把坏了的十来个喇叭换成好的,留在大队做备用。石会计说,行,你明天去就是了。我犹豫了一下说,石会计,我在梅山买了两对手电筒电池,这样晚上出去修广播方便些,可以在大队报销吗?石会计笑了笑说,可以报销的,这次架线天天摸黑回家,不打手电筒怎么看的见,当然可以报的。他接着说,上次你打条子领的二十元花完了没有,如果花完了把单据拿来报销掉,钱不够可以再领点。我高兴的说,上次领的钱还没用完,明天从油店回来后,我把单椐整理一下拿来报销。石会计说,行,随便你什么时候来都行。离开大队部,在回上畈队的路上,经过东楼队时,听到路边庄子上有人喊,下放学生,下放学生。我一看,这路边庄子上有位妇女,站在庄前向我招手。我一边向她走去,一边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她着急的说下放学生,我们庄子里一起装的小喇叭,怎么别人家的都说话,只有我家的不说话呢。我说,我去你家看看,应该都说话啊。她高兴的带向她家走去,并说这两天,天天晚上我家小孩和大人。都到别人家去听小喇叭讲话,我早就想找你来看看,又不知你在哪里,天天有空就往路上瞅,想不到今天看到你了。她看到我挑个挑子说,你这是从哪来。我说,我从梅山回来。来到她家,她忙着要倒水给我喝。我放下挑子,摘下草帽说,你别忙,我不喝水,我来看看。看看门头上的小喇叭,两条线好好的。又顺着线向外查看,原来,她家的地线断了,掛在柱子上。我问她,这个线怎么断了。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断的,大概是搬柴禾时掛断的吧。我说这地线断了,小喇叭怎么说话呢。她急忙问,唉呀,那怎么办呢。我说,我来接上。我让她找了把锹来,挖开埋地线的坑,找到树桩把铁絲系上,又填上土。对她说,好了,今天晚上你家小喇叭就讲话了。她不相信的说,这就行了。我说,这就行了,我走了。她倒是客气,非要我吃了中饭再走。我说,别客气了,我回去还有事呢。她又把我送到庄口路边,一再说谢谢了。
离开东楼队,回到我住的保管室。放下挑子,整理好从梅山带来的东西。感到肚子饿了,赶紧到门前菜园地,割了两墩韭菜,摘了几个辣椒。这两个月,几乎没有搞菜园了,菜地沟里长满了草,这菜园再不整理一下,就不像菜园了。抓紧烧饭吃,两碗半米约二斤半,今天两顿加明天早饭,都够了。到屋后水井淘米洗菜,又挑一挑子水来,起火,先烧两瓶开水,接着韭菜炒辣椒,分两碗盛,中晚各吃一碗,然后煮饭,再美美的吃顿中饭。顾不上洗碗,戴上草帽,顶着大太阳,先到队长家去说一声,又到老院子绍信大伯家。绍信大伯和大妈都在家,他们见了我高兴的很。大妈责怪的说,小甄,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了。我急忙笑着说,大妈,这不是来了吗,这两个月天天忙着架线,每天天黑才回来,忙的很。绍信大伯笑嘻嘻的端碗茶递给我,对大妈说,小甄天天忙的屁股不落板凳,哪有时间来啊。大妈也笑了说,小甄,你真能干呢,能叫这小喇叭说话呢。绍信大伯说,这八一节都过了,不那样忙了吧。我说,八一节通广播后,不用架线了,二号回梅山一趟,今天才回来,下午歇歇,再把菜园搞一下,明天还要到油店去一次,把坏了的喇叭换掉。
正说话时,陈胜林来了,他看到我笑着说,小甄,小喇叭真的响了呢,你叫它多响一会,这晚上没事多听一会多好。我说,这可不是我让它响它就响的,这是从公社转播的,公社不转播我也没办法了。大妈自言自语道,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小喇叭里有人说话,真稀罕。陈胜林说,小甄,这下你不用在生产队干农活了,你要到大队去干了。我说,谁说的,我都不知道呢,这大队有什么干的。绍信大伯说,小甄,这不架线了,大队没跟你说以后干什么吗?我说,没有啊,大队没有人跟我说以后干什么,如果大队没什么事,我就回队里干活啦。绍信大伯听了,没说什么。陈胜林说,那不会吧,这么多队这么家,小喇叭还有不坏的,不是要人修吗,线都是你架的,这修还不要你修。我说,反正大队没人跟我说以后怎么办,明天到油店去了以后,还要到大队去的,到时候看陈书记和孙主任怎么说。绍信大伯说,是啊,看看明天大队干部怎么说再讲。我说,不管怎样讲,回来干活还利朗些,人多干活多热闹。陈胜林说,不和你说了,我要上工了。我说,你们上工,我也要把菜园好好的收拾一下了,不然,菜都长成草了。这时,大妈端了一碗咸菜递给我说,来,带碗咸菜下去吃,前二天我从你菜园过,地里菜还有,草是要锄掉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给你收拾菜园了。我接过咸菜说,大妈,今天下午不上工,专门收拾菜园,不然,以后忙了,没有时间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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