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翟西滨 于 2016-8-27 06:09 编辑
我的父亲
春上,我回山西老家又一次跪拜父亲坟茔。 那天,天气阴郁,一阵山风吹来,只见父亲坟茔上的两棵小树,像伸开的双臂要拥抱他那久别的儿子…… 我的父亲翟晓昌祖籍山西阳泉市平定县,父亲在世,我们一家四口居住陕西咸阳。山西、陕西虽一字之差,却路途遥远。老家什么模样?家里有什么人?我知之不多。父亲少言寡语,在我们兄妹面前很少提及老家的事。 我的父亲属“吃过糠、扛过枪、渡过江、负过伤”的老革命。在我孩提时代,父亲常年工作在陕北槐树庄农场,从事管教犯人工作,一年难得谋几回面。在我上中学时,父亲才调回西安新安机械厂(劳改厂),仍旧从事管教工作。尔后,又在省劳改监狱管理局行政办,可以说一直没有离开过“战场”。父亲没有文化,听母亲讲,父亲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是在干校速成班学会的。我上高中时,几乎成了父亲的“秘书”,在那“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岁月里,几乎每个星期父亲从西安回来都要给我捎“政治任务”,不是代他写批判稿就是写心得体会文章。 1977年是我上山下乡插队的第二年,这一年国家恢复了高考。这对我来说,既欣喜又后怕。欣喜的是我有机会考大学了,后怕的是不知能否考上。 父亲每次回家给我捎回的“政治任务”少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多的课本和学习资料,而且每次给我捎书时,总是不厌其烦的地重复“好好复习,考上大学”。话语不多,期望值高。我自知“麻袋片绣花——底子薄”。因为我们这一茬青年在校期间,恰逢“学工、学农、学军,还要批判资产阶级”,真没有学下多少知识,父亲的话反倒激励我奋力一搏。白天与社员一起下地劳动,晚上自己就挑灯夜战。当年我就参加了全国高考。结果名落孙山。见到父亲我颇内疚。父亲却半句怨言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随后几年一直未敢问津高考,然而,父亲给我两地捎书和学习资料的习惯,依旧未变,初心不改。 1980年9月经过农村四年多的广阔天地锻炼,我被招入陕西第二棉织厂,成为一名纺织工人。当时,父亲高兴之余,见我说得最多一句话,就是“好好工作,好好做人”。 一个星期天,父母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母亲劝父亲“儿子工作了,你离家30多年,也该回老家看看了”。父亲高兴地说:“当然,当然,不过最近工作忙,过一阵再说吧。”我永远忘不了,那年12月3日,是个漆黑寒冷的夜晚,父亲单位的领导用车接我们全家去西安,说父亲得了急病,我们匆忙赶往西安一家医院。刚进病房,只见大夫拔下父亲鼻孔的氧气,说父亲患脑溢血,在半小时前瞳孔放大,停止了呼吸。当年父亲才53岁,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令我们全家悲恸不已。看着安睡的父亲,霎那间,哭作一团,泪水奔涌,顿时,母亲昏厥过去…… 常言道:叶落归根。那年冬季,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我和母亲、妹妹一家三口将父亲的骨灰护送回他日思夜想的家乡,离家30多年啊!终于回家了。山风悲咽,乡溪垂泪。 我的老家,处在大山腹地,交通极为不便,凌晨5点,从山西阳泉下火车,翻山越岭赶回家中已是夜幕降临。父亲唯一的亲人,我的大伯家就住在高山顶,有三孔窑洞,村中没有电,水是窖水,粮是杂粮,我们回家盖的被子也是从邻家借来的。这时,我才体味出我们家的成分为何是贫农!安葬完父亲,听乡亲们诉说父亲的故事…… 在那兵荒马乱的解放战争年代,父亲16岁,在山坡上给地主放羊时和我大伯没打招呼就私自跟随大部队参了军,理由很简单:“当兵能吃饱饭。”多亏父亲跟的是八路军,历经多次战役,先后参加了解放太原、石家庄等重大战役并获得奖章若干枚,至今我皆珍藏着,那是我父亲战争岁月的留痕和见证,也是他用鲜血换来的光荣和奖励。随后又辗转大西北作战,在赴朝作战期间,因抢修铁路被美军飞机炸伤左腿,回国在陕疗养痊愈后,一待就是30多年。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在世生活非常俭朴,一身蓝色制服,洗的几乎发白,脚上的线袜补丁摞补丁,每当我和妹妹吃不完的剩菜剩饭,父亲总是加着吃完,一点都不让我们倒掉,父亲没有文化,但对工作极端认真负责,几乎年年被评为模范党员和“五好积极分子”。一次,在西安火车站父亲引领我,邂逅同村一位儿时当兵,后工作在西安中医研究所的发小,两人相认,不约而同地说“你还活着呀!”,两人紧紧搂抱,喜极而泣。这一场景,我刻骨铭心…… 每回回故里,每回都要跪拜父亲坟茔,而且,我总是长跪不起,“爸,儿回来看您了!”泪水就禁不住夺眶而出。不过可以欣慰的告诉父亲,您的一双儿女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早已双双考取了大专院校,实现了您老“考上大学”的夙愿,且早已成家立业,您的外重孙亦百天了! 一晃,父亲离开我们已经36年了,尽管岁月的长河渐行渐远,但父亲的音容笑貌仍在脑际萦回,每每工作中遇到顺境,还是逆境,耳畔就会传来父亲那亲切的教诲:“好好工作,好好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