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欸咿呀未 于 2016-7-1 23:01 编辑
炉子里的火势弱了好多,我起身趿着一双布鞋到厨房里夹进来一块蜂窝煤放进炉膛,房子里立刻弥漫着一丝甜甜的二氧化碳的味儿,明明是一种能夺人命的有毒气体,却以最初姣好的味道来迷惑你的感官。 我一直没有真正搞清楚我为什么会下岗,最后一次在公司领取工资时老会计问我的几个问题我反复想过,脑壳想烂也没能想出一个能让自己相信的原委。先是小许的合同,我的的确确是帮公司挽回了一些损失,曹总表扬了我,因为那单生意的原因小许与我走得很近,还请我吃了顿西餐。有天中午她要我帮她画张相,我就在办公室给她画了一张素描速写,快画完的时候,小许突然哭了,是那种让人怜惜的抽泣。小许长得水灵,是个逗男人喜欢的美人胚子,司机班的司机表现得最为显形,只要是小许出去办事,都争着为她开车,不过他们都只是投一时嘴巴子快活,我听那个喜欢把X挂在嘴上的司机讲过,最喜欢小许的还是曹总。 因为她的哭我有些不知所措,小许比我的宝贝女儿只大过五六岁,我是见不得我女儿不开心的,她一不高兴我就心慌,同样的,一个招人喜欢的姑娘如此伤心我不可能不着急。她说她没法子在这里呆下去了,姓曹的不是个东西,明天就不再来上班了。我安慰她,“实在呆不住,走也不为下策,只是还有五天就发工资了,何不领了工资再走人。”小许苦笑道:“人家许诺二三十万我都不动心,还在乎这点点工资?”捏在手指间的喇叭筒烧到了皮肉上,本能的一惊颤,脑子一下清醒好些,老会计问小许的合同我去掺合什么是有所指的,公司那么多精道的业务高手曹总不用,偏让我来帮着小许把关,如此说来是不是我自作主张坏了曹超的好事? 我这个人因为在外面特别的谨慎,话语不多,但憋久了总是不顺畅的,因此,在家里总是有事没事找话讲,说得老婆厌烦了、走神了、甚至打瞌睡了我好像还意犹未尽。那天吃晚饭时,我把公司对曹总的议论说给她听,因为事关桃色,还是要比柴米油盐酱醋茶来得有味些,说得高兴了也就把给小许画像的事一起讲了。没想到老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怒吼道:“给同事画相噢,又想变黄鳝了吧?曹总的事你也去掺合,难怪他老是和你过不去,也不照照镜子!” 曹超确实总是和我过不去,按说,我们一个科室出来的人总还是有些旧情的,像我这样一个工人编制的职工对他的仕途既构不成威胁,又不求他提携,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还是金科长临退休找我谈话,曹超说我这种家庭出身的人骨子里有一种清高傲气,看不起他,金科长提醒我以后要特别留神一些,他说:“人呐,就怕被别人记挂。”。那时,曹超已被省厅领导派到基础挂职锻炼去了。 我确实看不起他,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说过他的半点不是,只是我的运气不怎么好,他一些不想让我知晓的事,偏偏被我遇到见到,应了那句老话,是祸躲不脱。他追一个女人,听说是省委大院一位干部的千斤,那得意劲,好像省委那干部就是他的亲爹。从那以后他就把省市一些知名人物如数家珍一样挂在嘴边,这个书记叔叔那个部长伯伯的。有天我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女儿在公园玩耍,女儿累了渴了,便在一个花坛边的石凳上坐下来给孩子喂水,感觉对面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在我跟前停了下来,略带惊异地叫道:“哎呦,这不是鲁茅吗?”我抬头,一个女人笑得好开心,不过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我的小学同学崔桂华。她还是那样热辣,一个劲地夸我女儿长得好,像我。我用余光看到跟在她后面的那个男人急急忙忙转身钻进了人群,凭我画画的眼力我知道那人就是曹超。崔桂华转身不见了男伴,便大叫:“人呢?人呢?”我明知故问:“你找人?”她倒是落落大方,“我和我男朋友到公园游游,才还跟得紧紧的咋地就不见人了呢?”崔桂华一口的山东口音像是在说快书。我说:“人不见了可是大事哦,找人要登报呢,那可得赶紧。”我抓着女儿的手朝她摇摇,“叫阿姨拜拜。” 曹超把他的女友说得像花一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只是我的这个同学崔桂华比我们懂事早,开放得也早,文革时她参加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唱着唱着歌跳着跳着舞就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了。待她娘看出了凸起的肚子,木已成舟,听说朝气蓬勃的红卫兵生下一个男孩,没有满月就送到了山东老家。我和崔桂华相遇的那天曹超肯定很狼狈,我呢,冤家路窄自然也非常的沮丧。第二天上班,我装着一点事没有,就是不知道装的像不像。曹科长也很坦然,我真的希望他没有看见我,或者他认为我没看见他。得知曹科长举行婚礼,我托人捎上了一份大礼,自己则提前一个星期到偏远的山区收购蘑菇去了。 结婚后的曹超整天游离在贫困山区走出来的弱势人员与高干子弟、仆人与乘龙快婿之间,有了岳父的关系,他与上层走得特别的勤,但凡节假日,他常常提着一个人造革的旅行袋,小意地敲开厅领导的家门,像主人,又像保姆,拉开人造革提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几张废报纸,就地铺开,然后变戏法一样从袋子里抓出一条还活蹦乱跳的鱼或者一只闷得发晕了的母鸡,最后再从提包里拉出一条围裙,便开始了屠宰、清洗、烹饪,饭菜上桌,他还会从提包里摸出一瓶从岳父家顺带的好酒,直至领导一家子酒足饭饱,他收起满是鱼鳞鸡毛的报纸连同围裙一起装回人造革提包,又道过几声轻柔的谢谢,像影子一样悄声无息地退出门,这样放得下脸面是他的特长。 人在世上,如果能把脸面不当一回事,这样的人要么是不可救药的混混儿,要么就是道上的枭雄。曹超挂职锻炼回来后在厅机关当了几个月的副处长,就在他岳父退休前,他回到公司,坐上了一把手的交椅。 老会计还特别问过我,说是我和曹总都是一个科室出来的人,能不能好好与曹总谈谈心,如果做错了什么事,做个检讨也不要紧。我无可奈何地苦笑,我看了不该看的事,听了不该听的话,认了不该认的人,干了不该干的事,我这人怎么这样背呢? 公司新项目的事,说我一点都不知道那是假的,天天在公司上班不可能不有所闻,张摔跤和我吃饭时也提到过,只是我根本就不在意。新项目是要把我老婆所在单位的地皮卖给房地产商搞开发,但我真的不关心这事儿,首先这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其次那个二级站真要卖了,我老婆应该会被安置,可能就不用再去抓泥鳅黄鳝了。后来这事一拖两三年没有下文,听同事讲来了个香港女老板,又在谈,我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是方璐璐,说不知道也在常理之中。自从张摔跤请我在喜来登酒店吃饭遇见公司的司机后,现在想来事情真还有些蹊跷,那阵子司机比平时与我走得更勤,聊着聊着就聊到张摔跤身上去了,绕来绕去就是打探他在哪里高就或者问问近来我与他是否有联系。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因为环境的熏陶,谨慎是我为人的第一要素,说话谨慎,听话也谨慎。三番五次后,司机也没再啰嗦。让我好长时间不安的是我的大老板曹总那段时间也有些反常,刚从张摔跤手里接过送我的鞋子,觉得鞋子的式样是有些新意,市面上看不到有类似的品种,反正有好几双我轮换着穿。第一次穿着上班,曹总就在身后拍了我一下肩膀,说是鞋子好看问哪里有买,他说到商场看过没有这样的好式样。我不想为了一双鞋子又去麻烦张摔跤,就说是我姐姐送我的。有天曹总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说:“你脚上的鞋子应该是出口货吧?你原来下放的地方就有一家做这种鞋子的工厂,你有朋友在鞋厂吧?”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力,我的谨慎处事原则让我脱下了张摔跤送我的鞋子,我不想因为几双鞋子被领导那样重视、不放心。 我去厨房接了一壶水,冰凉的厨房让我连着打了几个寒颤,寒冷让我清醒,我想其实曹总早就知道或者怀疑我与女恋爱张摔跤的关系,甚至还在猜想我早就知道收受贿络的新方法新渠道,而我还像鸵鸟一样以为只要把脑袋扎进沙堆里就会相安无事。我无可奈何地拍打着自己麻木的头皮,“猪,真是一只猪。”这话说出来我不知道是在形容自己还是骂别人。 算算时间,自下雪以来我八九天没出过大门了,别说大门,就是自家厕所门、厨房门、睡房门我能不去开关就绝不会移步到门边,一来是怕放走了客厅里的热气,二来确实也没有这个必要进出,人的生活其实是可以很简单的,生活简单了屎尿都少些,一张两尺宽的床,一双筷子半边碗足矣。我趿着鞋子走到窗子旁边,冰凌结得好厚,朦朦胧胧的看见街上的景色就是一幅油画,极具印象派的味道,雪地上行走、玩耍的人穿戴得好笨拙,摇摇摆摆的像是一群企鹅。人要真像企鹅就好了,起码它们绅士一样有风度,另外,我想它们应该不会有我们人类这样复杂吧。我真的一下子好想变成一只又笨又憨的企鹅,我冲进睡房在衣柜顶上拿出上次张摔跤送给我的鞋子,这双高邦的休闲鞋我一直没有舍得穿,崭新的,我要穿上它到雪地里走走,还有,我想去街边的那个夫妻摊档吃碗酸辣面,改善改善生活。 鞋子好不好穿只有脚知道,张摔跤他们公司生产的鞋子穿上合脚很舒服 ,柔软有弹性,颜色搭配恰当合理,如果要我帮着做广告,我会这样写:“用料讲究、做工精细、老少咸宜。”到底是出口转内销的货品,他娘的外国人脚就是比我们精贵。穿上这样的鞋子走在雪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转过脑袋朝后看,一行清晰的脚印像是倒出来的模子纹理清清楚楚。这样的鞋子成卡车的从我原来下放的地方往外运送,随之而来的是我下放的地方方圆十多里旧貌变新颜,这是我亲眼目睹,不由得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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