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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地里的青春--21
包子临行前晚上,又约我到蛤蟆坑,似乎百般不舍,甚至要放弃上学,和我冬雷震夏雨雪,海枯石烂始敢与君绝。情之所至,我俩热烈拥抱接吻。衣裳穿得不厚,她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变化,小声在我耳边说,你要喜欢就给你吧。我全身一阵发抖,手就摸到她的裤带,刚要解开,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洋马,洋马当初的无情虽然使她生恨,也才能使她今天毫无愧疚地面对我,而她明天就要和我分别,而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远,如果我这样做了,那么以后她面对另一个人的时候,心里会坦然么?我缩回来手,说,不,等以后吧,最大的葡萄还是要留到最后吃。
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我想起那晚,都不免有点后悔,可是到了头上渐渐生出白发,每每思及,却因那个让良心安然的决定为自己由衷的骄傲。
又快过年了,天越来越冷,似乎招工也冻结了,从包子走了以后好像一切就此结束,剩下人已被遗忘。老侯也没有给我们安排更多的活,他好像忽然良心发现,说这几年你们也没少吃苦,一片荒坟地上硬是盖起了几十间房,还种着二百亩地,真的比村上的农民还能干。现在人也走了一大半了,你们都歇歇吧。我们问他人都走了,这片地方就又要荒了么?老侯说不会,知青办已经说了,明年春天还会有一批知青下来。我们听了都有些振奋,更有些焦急,觉得自己就像去年的秋草,眼看新芽就要在脚下发出的感觉。
这个冬季寒冷而漫长。
春天来了的时候,我们似乎已经死心了,除了盘根,时常跑进老侯的屋里和他说些什么,大家都非常平静,就像一个得了绝症日久的人已经麻木了。好歹我们还有十二个,人少让我们觉得任何人更不可或缺,反而担心招工的再来扰乱我们的平静。可就在此时,县知青办通知我们全部去城里检查身体,据说是平顶山手工业联社前来招工,除了身体不合格的,全部收去。工作就是烧石灰的、建筑队的、白铁社的、修自行车的等等没有年轻人愿意进入的行业。
检查完身体回来,发现少了盘根,问几个女的,说被知青办老梁叫走了。盘根第二天也没有回来,我们正在奇怪,忽然来了一辆吉普车,跳下来三个人,给侯革大带上手铐,塞进车里,吉普车呼啸着绝尘而去。我们去老侯屋里,见檩条上已经挂好了一个绳圈,桌子上有小半瓶没喝完的酒,地上一地烟头。大家都莫名其妙,互相打听,最后看我见怪不怪的样子,都说老大,你都知道吧?我说,我啥都不知道,等盘根回来就知道了,要是她还回来。其实大家听了我的话,啥都明白了。
第二天一个女干部陪着盘根回来了。问谁负责,一齐指着我。女干部说你不行,找个女的的吧,看了看几个女的,玉玲面庞方圆,鼻正口端,眸子瞭焉,颇有几分共产党员形象,说就你吧。你们男的出去,我说不必了吧,我们啥都知道。干部怒斥说啥都知道还叫她怀上六七个月?你们都是干啥的?瞎子?干部非常生气,好像是我的错。我们都非常吃惊,真是我们都他妈瞎了眼,一个怀孕六七个月的孕妇在身边竟然看不出来。干部说,现在做流产也晚了,送她回家她不同意,先交给你们吧。已经通知她家里了,等家里来人交给他家人。户口随后转回去,包括这次招不上工的一起都转。
盘根面无表情,眼神做梦一样看着远方不确定的目标,不出门,什么话都不说。万哥用所剩不多的白面每天给她做面条端过去,好劝歹劝吃一两口。几个女的天天轮流陪着她。三天过去,她家没有一个人来。第三天夜里她忽然开口说,“我要回去了。”玉玲说我送你,盘根露出几天来第一次笑容,说不用,你们都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一个人就行。这一夜,几个女的陪到她很晚,说了无数的宽心话,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觉。
第二天她们都醒得很晚,一睁眼发现盘根不在,以为她起早走了,后来玉玲一翻身,喊起来,说不对,盘根的东西都在。大家隐隐觉得不详,立刻一边穿衣,一边披头散发地奔进我屋里,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我问盘根昨晚都说了什么,她们说都说什么什么,我一听,头发根都炸起来,立刻挨屋开门看,没有。我忽然想到西北角的窑坑,就撒腿往那边跑,还没有跑到地方,腿一软,就跪倒在地,我已经远远看见一双脚露在水边了。
盘根家只来了一个叔伯哥哥。他告诉我们盘根的妈是南方人,解放后跟丈夫来到这里,因为水土不服,在盘根六岁的时候早早得病死了,他爹又续了一房,给她生了三个妹妹。她爹和很多旧军队的军人、旧职员,都做了搬运工人,自己挣了钱喝酒吸烟花掉一半,家里非常拮据。她后妈不大管她,还暗暗克扣她的吃穿用度。我们问她父亲不管么?盘根堂哥说没听说有后妈就有后爹么?当初盘根积极报名下乡也是受够了家里这种闷气,也想给家里节省点吃喝。现在出了这事,她爹说丢人,不来。听了她哥的话,酸楚淹没了我全身,盘根,早知道你有这样不幸的身世,早知道你是这样缺少亲情,就算不接受你,也不会和包子发生那种为填充空虚并无结果的瓜葛,伤了你的心,给你原本冰冷的世界再降下一层霜雪。我问那家里的意见是葬在哪里?他哥说就葬在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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