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行天下 于 2016-5-7 08:24 编辑
“段日火”
“段日火”是我们连的一把手。指导员来之前他是一把手,指导员来了后,他还是一把手。 指导员刚来时,曾经觊觎这个位置。为此他召开了一个军人大会,在全连老少人员面前,特意穿一身新军装,领口钉了崭新的红牌牌,和帽子上的五角星相互辉映,鲜艳醒目,暗中隐喻了很多意思。 指导员在大会上隐隐约约却又明明白白的提出了关于一把手的问题。 那时各行各业都兴政治挂帅,指导员就是搞政治的,争一把手,突出政治,这本不是多大事情。可惜的是段日火不买指导员的帐,牛起了农民脾气,更可惜的是指导员他不懂水田胶林里的活路营生。 我们当时的招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但这几个字后边紧接着的,是生产建设兵团,搞农活的。不会耕种稼穑,说什么都硬不起来。 段日火在大会上不和指导员分辨,扯个躲子去了营部卫生所。把百十号人连同几十亩插秧的水田,漫山遍野割胶的山林,一咕噜丢给指导员。不到一个星期,指导员就赖不住了,焦头烂额的亲自去了趟营部,好话歹话把段日火请了回来,从此以后再不提什么一把手二把手的话题。 段日火的官衔在建设兵团的时候叫连长,改农场后喊队长。他的大名是“段曰火”,知青故意把段曰火喊成段日火,没有其它意思,主要是调侃,揶喻和打趣而已。 说起“段日火”这个叫法,还是从我们一窝蜂到达连队那天起,被叫响开来的,一直叫到多年以后,我们又一窝蜂的离开。初初只是在暗地里叫,后来渐渐公开,到最后“段日火!段日火!”的干脆叫成了他的大号。 开始叫“段日火”,完全是因为一次打岔。可是豌豆坚持说当时他是故意的,想幽一下默,活跃气氛。其实我们知道他说谎,豌豆的文化水水儿低得可怜,小学都没有正二八经的毕业,绝对念了白字。 那天我们千里迢迢到达农场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快要吃晚饭了。刚刚分配的宿舍里,行李拆得一片似火。 大家正在各自忙乱,院子中间的球场上,突然响起急促的哨子,接着有尖利的声音在喊,“集合!集合!知青同志们!都出来,集一下合!” 一个矮小黑瘦,尖嘴猴腮的男人,站在球场上,转着圈的吼叫。 后来我们知道,他是付连长牛小驹。当时指导员还没有来,牛小驹算二把手。 知青三三两两出来,在一个棚子里集中,门口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一个精干壮实的汉子站在棚子前面,他咳了一声嗽,刚说了句,“新来的知青同志们”,尖嘴男人从他身后边钻出来,抢着说,“这是我们田队(连队)的田长,大家霍迎!霍迎!”一口湖南腔,土味很重。 精壮汉子把手一挥,阻止他说下去,显得很有威严,“欢迎我干么!应该欢迎新来的知青同志!”尖嘴男人涎笑,“都霍迎!都霍迎!” 精壮汉子不理他,面对大家自我介绍,“我,是这个连的连长,我的名字是”,他停住了口,转身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写了三个大字,“段曰火”。 他转过身,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正要念出黑板上的名字,豌豆嘴巴快,在下面大声读出来,“段_日_火!” 众人突然一齐短路,寂静得异常,接着暴响起哄笑,震得棚子顶上的茅草扑簌簌乱抖。 段连长站在那里,眼眨眼眨的有些发愣。他很快镇定下来,“什么段日火,段日火,知识青年,这个字都认不得,是曰火,段_曰_火!曰,子乎者曰的曰!” 门口人群里,有声音小声说,“哪样子乎者曰!是之乎者也!” 段连长没有理睬外面的指正,指着豌豆问,“你是哪家小人,怎么混在知识青年里面了?”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豌豆有点窘,站起来大声分辨,“我是新来呢,成都知青!” “知青,这么小的的个!象个蚂蚱!”连长嘀咕着,声音低了下去,听不清说些什么。 下面的人叽叽喳喳讲话,嘻嘻哈哈窃笑,乱麻麻的一片。段连长想好的词都钻进了牛屁股。他再也说不下去,气恼的朝在棚子门口探看的大师傅一挥手,“开饭!开饭!” 从那天起,段连长有了个新名字,“段日火!” 段日火是腾冲猴桥农村人,排行曰字辈。据说生下来的时候,找人算了八字,命里五行差火,起了这么个名字补缺。有次牛小驹去谷子田里吼了些麻雀回来,炸了请连长喝酒。他二麻二麻的说,“你这个名字起_得好,粘_着就_就火,要不是_火,你当个屁_屁的连_连长!”段日火也有点二麻,不生气,一巴头拍在牛小驹的脑壳上,“我_我这个连长不_不当球_球了,让_让给你,你给老_子改_改名_字,叫牛小_小火!干_不干!” 牛小驹一索缩脖子,“改名_字,老子不_不干!” 段日火虽然官当到了连长,骨子里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到栽秧子,他就兴奋。 每年四月,秧母田里绿茵茵的厚实得象一块块地毯时候,段日火打了小公鸡血似的,神经兮兮的从早到晚忙忙碌碌,跑进窜出,一刻也不消亭。得不得就站在晒场上,敞开嗓门大声吩咐这样,指派那样,好象大家都要象蚂蚁一样他才满意。 牛小驹被他使得团团转,边干活边发牢骚,“娘日的段日火,撇个是桃花开了发桃花疯,娘日的!秧子绿了发秧子疯!” 开秧门是段日火最看重的议程。每到这天他起得极早,穿戴整整齐齐,做客似的。太阳把第一抹红艳艳光亮涂在水田的时候,他双手捧起一束秧苗,举过头顶,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念念有词,神情十分虔诚。众人静悄悄的捏着秧苗站在田里,等他念完,恭恭敬敬栽了第一把秧后,“窝伙伙”的欢叫起来,争先恐后把手里的秧苗插下去。 栽秧子是节令活,要赶时间,从早到晚累得腰酸背疼。关键是肚子里头唠寡寡的,一大碗米饭进肚,一会就咕噜噜响,满嘴冒清口水。栽到第二个街子的时候,人渐渐稀少,个个扯躲子找借口请假。这个说头昏肚子痛,那个说大姨妈来了,段日火气急败坏,大声嚷嚷,“亲妈来了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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