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二章
我们像小鸟一样呵护着刘柱的孩子。
当她过一周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劝刘柱把她的姥姥姥爷都叫来一起高兴高兴。
可刘柱两眼像羔羊一样地望着我们，头像货郎鼓似的来回摇晃着。
一九四九年的初夏，王燕的爹猫着腰提着枪跟着大部队向南溃逃了，最后听说到了一个什么湾的地方住下了。
王燕的娘不知道，她两只手紧紧地抓住王燕爹戴着大盖帽的照片满街道飞跑，她逢人就打听有没有人看见照片上的这个人？
直到有一天王燕的姥姥听到了一个不祥的消息，说在桥底下发现了一具女尸。
王燕的姥姥飞奔而去。
是她!是她！是她这个不听话的闺女。
当初告诉她世道乱不能满大街跑，可她就是不管这一套硬是要去找这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
只见她的头开了一个洞，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可她的右手还紧紧地抓着王燕爹的照片。
王燕的姥姥哭了，哭得铺天盖地，你的丫头才两个月你让我往后怎么过啊？
王燕的娘心真狠硬是直挺挺的假装没听到。
哭够了，王燕的姥姥就去求亲戚朋友帮忙把王燕娘的尸体埋了，可他们都胆小没有敢靠前的，没办法王燕的姥姥只好把炕上的席子抽了盖在了她的身上就算了事了。
王燕的姥姥松了一口气，人来到这世上走一遭总不能叫她赤脚露蹄得走,尤其是不该露的露了出来实在是有失大雅,当然了她也知道她生前遇到了什么。
每天的太阳从东方缓缓地升起又从西山晃悠悠地落下。
王燕的姥姥拉扯着王燕就是在这晃晃悠悠的日子里度过。
终于有一天王燕长大了，她能和她的同学们一起下乡了。
王燕的姥姥松了一口气，可这气松得有点大，不小心闪了腰，就这样在床上躺了没几天就去找她闺女报喜去了。
到这时我们才知道了王燕的身世，到这时我们才明白了刘柱拍胸膛说这就是王燕的家还是有一点道理的。
要返城了,刘柱不走,我们大道理小道理给他说了十箩筐他都无动于衷,他说他要和王燕在一起。
没办法，我从公社里给他拿回了返城表递到他的眼前说，走是不走？不走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他望了望我说你绑吧。
刘柱拿出了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我把刘柱的返城表填好了交了上去，这样生米做成了熟饭，这里没有了他的户口没有了他的粮食关系看他还能待得住。
刘柱没了办法。
刘柱哥，你说你不认识我应该吗？当初没有我你能回来吗？
临走的时候，我们来到了王燕的坟墓前向她告别。
刘柱跪在地上哭着说，王燕我对不起你，来的时候咱们一个车，可今天要回去了，你不能和我们同行了。
我们一听心里都酸楚楚的，不知不觉地也都跪下了哭着喊着王燕的名字。
来的时候咱们一个车，可今天要回去了怎么就缺了你呢？
王燕没有回答。
刘柱急了，他一下子扑到坟头上用他的两只大手用力地拔拉着土，回去，回去，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家，一定要把你带回家！
轰隆隆一阵雷响，呼啦啦一串闪电，哗哗哗下起了大雨。
看来刘柱的举动惊了老天爷。
我们都上前去把刘柱从坟头上拽了下来向山下走去。
刘柱他蹦着跳着哭着喊着叫着王燕的名字,我们生怕他滑倒都使劲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可他挣扎起来是没完没了,有的时候他趁我们不注意竟躺倒了在地上,弄得满身满脸全是泥水,可他嘴上还是呼唤着王燕的名字。
我们的心都碎了,也和他一起呼唤着王燕你回来吧,王燕你回来吧!
那声音惊天地泣鬼神。
看刘柱稍微松劲的机会，我们连拉带拖地把他弄到了山下，可是他还是不依不饶。
我们望着他这个泥猴对他说,刘柱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看望王燕姐的，我们一定会回来看望王燕姐的。
可他好像是没听见似的总是机械地摇晃着他的那没有支撑的头，嘴上还是不停地叫着王燕的名字。
我们也都拿他没办法，只有和他一起哭了。
王燕啊，我等你回家！突然，刘柱一下子从地上跃起对着老天大喊着。
我们怕他出什么意外都一齐向他扑过去。
刘柱被我们像一座泰山似的死死地压在身子底下，可他一边反抗着，一边还呼喊着王燕的名字。
雨不知怎么地停了，没有了哗哗的声音。
闪电也跟着住了，它也不顽皮地眨巴眼睛了。
雷声也像刘柱的嗓子似的哑了起来，可能是老天爷见我们可怜关了电源。
天黑了，我们这帮孙悟空的徒弟都精疲力竭地下了山。
回城后我们都参加了工作,刘柱被分配到了机械厂当了一名翻砂工。
可他不安心工作，经常去看望王燕，出现了迟到早退的现象。
我们看这样不行就打算着给他再找个对象,让他慢慢地淡忘了王燕，可他死活不肯说他一生只有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你家里的那个女人是你闺女，她长大了是要嫁人的。
有人去提亲，可她闺女就是不走，说什么她要和她爹相依为命。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真是刘柱倔，他闺女也倔，两个倔种。
人光倔强还不要紧,关键的是脾气别太古怪了。
有一天，刘柱找到我说要去看王燕。
我一听立即停下手里的活跟他去了。
可到了东山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王燕的坟墓，全都成了高楼大厦了。
刘柱拖着我找到了村主任。
村主任很年轻，他先是看了看我俩之后连连摇头说，我们都按无主坟处理了。
那个坟是我爱人的怎么能算是无主的呢?要知道我是有户口的人。刘柱强调着说。
你的户口在这里吗？村主任拿眼瞪着刘柱问。
虽然我的户口没在这里，可我爱人王燕的户口当初是在这里的啊。刘柱还是强词夺理地说。
村主任望着我俩笑了笑，然后对着刘柱说，你是说那死人啊，当初她的户口是在我们村里，可现在不是早就注销了吗。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我一听这样再理论个十天半月的也不会有个什么结果就拉起刘柱走了。
可刘柱还是不服一边走着，一边还大声吆喝着，这怎么能算是无主的坟墓呢？
王燕没有户口那就是无主嘛！我对着刘柱大声喊道。
刘柱停下脚步两眼像狼一样地对我放着绿光。
我一阵心寒。
顿时，我的后背上迎来了急风暴雨式的拳头，刘柱的两只脚也没闲着在我的屁股上像敲鼓似的轮番击打着，嘴上还振振有词说我打死你这吃里爬外的家伙，你怎么能和那畜牲一个鼻孔眼喘气呢？
我一边捂着头，一边飞跑起来。
回来，你给我回来！刘柱对着我大声吼道。
我停下脚步有些哀求地说，咱们回吧。
回什么回？上东山。刘柱对我下着命令。
那都成了工业园了还去那里干什么？我望着东山的上一片高楼大厦嘟囔着说。
刘柱没发话，只是一个劲地低着头朝着东山走去。
我像被他抓到的一个逃兵一样的跟在他的后面。
一共转了五圈也没找到有王燕坟墓迹象的地方。
没办法我们只好在一座楼角停下了。
刘柱从兜里拿出了烧纸。
我赶紧掏出打火机点燃了。
刘柱慢慢地把燃着了的烧纸放在地下，随后他扑腾一声跪了下去大哭着说，王燕我对不起你，你活着的时候我没保护好你，你死了我也没保护好你，我有罪啊我有罪啊。说到这里他狠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那啪啪啪的声音就像当初他说这里就是王燕的家一个样。
早知道这样我过来把你挖回家，咱一家三口团聚了有多好……刘柱的哭声越来越大了。
我也不知不觉地跪了下来抹开了眼泪。
王燕姐，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我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身边围满了人，他们知道了原委之后也都有了同情之意对我俩安慰了一番。
快天黑的时候我搀扶着刘柱来到了离家比较近的酒店，要了一盘炒花生米和一壶酒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酒过三巡我见刘柱还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想找点趣事逗一逗他。
说点什么好呢？
清朝民国咱们没赶上没的说，往后几十年或者一百年到了共产主义咱也不知道真实情况也不敢胡说，那就说点现在的吧。
现在有什么好说的呢？就说刘柱下岗摆地摊卖掏耳勺？
有一次，我到桥下去趁他不注意从地摊上拿了个掏耳勺给他扔下了一块钱就走了。
他看见了一边大喊着我的名字，一边跑了上来把六毛钱递给了我。
我有些纳闷儿就望着他问你掏耳勺卖五毛一个，你找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他说我是四毛钱进的，这怎么还能挣你的钱。说完扭头就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
像这些烦心事真不敢在他的眼前再晃荡了。
|
|
发表于 2016-5-6 13:14:50
收藏
发表于 2016-5-7 08:14: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