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雾梦 于 2015-12-18 22:54 编辑
我，又重新回到了故地―内蒙，那块十分熟悉、留下我太多足迹、太多汗迹的黄土地，但又想不起是在哪年何月，如何就回去了呢？又恍然隐约地记起，那年似曾跟随着难民似的队伍，蜂拥般的逃回了北京，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对！我返城了！我早已返城了！我努力回避着，回避这逃回的字眼，向世人大声地证明着自己，而且，这意念愈来愈强烈，声音也越来越响亮，只担心周围的人听不到，不明白。 我擦擦眼睛，困惑的，仔细看看周围，又放眼瞭望远方，眼前的一切似乎依然如故。记忆中昨天还在地头收割过小麦，还和大家一起在田野里忘情地追逐过不期而遇的野兔。此刻，扬水站的水泵正在轰鸣作响，哗哗的水声依然清晰入耳。很多人，只是有些人的面孔多少有点儿似是而非，都在照常忙着手里的活计。多么熟悉的境况啊！我真的又回来了吗？我问着自己，脑海里立时升腾起一个巨大的问号，心底里也泛起难以抵御的阵阵寒意。 一个熟识的面孔迎面走来，年纪轻轻的，却已鬓发皆白，神情沮丧、目光呆滞，看到我的眼里充满了疑惑，他只是默然无语。我不敢正面直视着他，心里思忖着：伍子胥过江，一夜愁白了头，难道他也遭到楚王的追杀了吗？可眼下明明是在当代，与战国时期的楚平王又有何干呢？ 突然间，一个霹雳般刺耳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际，‘他逃回了北京，正在接受审查’！那声音形同五雷轰顶，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天哪！我也是逃回北京的，也会接受审查吗？我颤栗着，撒开腿飞跑，不知怎的，一脚踏上了云端，正在暗自庆幸着终于逃离了磨难，又一脚踏在了薄冰上，随之轰然坠下，如同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我骤然间惊醒过来，原来又是南柯一梦。我长长的舒了口气，耳朵里仿佛还在嗡嗡作响。翻身欲睡，但睡意皆无，枉做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却总也抑制不住梦中的景象一幅幅不断浮现在眼前。 从内蒙回到北京已经过去40多年了，这种离奇古怪的梦我始终就没有停止过，也很难说得清到底有过多少次了。尽管内容不尽相同，却总是殊途同归，如同识途的老马、神奇的信鸽，凭借着脑神经中特有的坐标，都会毫无例外的循着熟悉的印记而去。远处就是那个也许并不豪华，但却一定是舒适、温馨的家，或者是曾经的家。哪里还有比家更好的地方呢？可既如此，梦回故乡为何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恐惧感，而不是亲切感？是乱梦所致，还是另有什么其它缘故？如果那里果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地方，为何会有如此众多的梦偏偏和她扯上关系？ 回忆那段往事，有人说是不堪回首，也有人说是魂牵梦绕。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总是惦念着她，想象着她眼下的境况，牵挂着她的进步和发展。更有一些业已成为企业家的成功人士，为改变那里的落后面貌，到那里去办企业，兴教育。可在他们当中，明明有人说过，那也是他或者是他们的伤心之地，却又为何义无反顾的、把大把大把的金钱用在那个所谓的伤心之地呢？ 谁都知道，家乡、祖籍、故乡是多么令人感到亲切的地方，因为那里是你的根，是你永远牵挂的地方。虽然不一定是你呱呱坠地、咿呀学语的生命的起点，但一定是你的祖祖辈辈生活和成长过的地方，难道这还不足以值得你去眷恋和怀念她吗？ 人们常把大地比作母亲，也常说子不嫌母丑，既如此，我们有资格嫌弃她，甚至诅咒她吗？那片土地养育过我们，那里的水滋润过我们，你能说那些养分没有丝毫流淌在你的血液里，没有浸入到你的骨髓里吗？ 在你眼部的鱼尾纹中，可能就掩藏着那8年左右的岁月沧桑，你能说那年、那人、那事没有深深的嵌入到你哪怕是你的部分神经里吗？倘若我们把这些都凝聚在一起，是否就是那个在我们的头脑中早已成形的坐标呢？ 我的头脑中就有一个这样的坐标，尽管由于岁月渐渐的逝去，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但它却时常撩拨着、牵拽着我的那根常想回故地去看看的神经，让我不时地涌动起那千丝万缕般的情感。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寻个机会回去看看。 有一年，我终于真的去了内蒙。因为是到山西和内蒙出差，我有意把最后一站放在了包头。由此继续西行还有大约200里左右的路程，就是我心中的那个坐标，也就是我插队的所在地―原十五团八连了。尽管路途尚远，但对我这个具有特别心情的人来说，也算是近在咫尺了，毕竟我心中的坐标很快就要与那个地理上的坐标重合在一起，那一刻，想想都让我激动不已。 可是人的情感的宣泄方式有时真的让人难以捉摸。那天，我到达原八连的所在地已经是下午3点多，当我乘坐的轿车穿过三支渠上的土桥，缓缓驶入了正对着八连营区中央土路的那一刻，昔日营区的所在地尽收眼底。刹那间，我却感到莫名的紧张袭遍了全身，双手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手心里湿漉漉的，都是汗水。旋即，我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除了恐惧，仿佛人生五味都在我的体内剧烈地相互撞击着，也在撞击着我自己。这就是40多年前我生活过、战斗过的地方吗？我真的又站在了曾经生活过的那块土地上，甚至就踩在了自己昔日的脚印和汗渍上。我的恍若穿越了时空的感觉是难于言表的，但那一刻绝对不是在梦境里！ 初秋时节，这里的天气一向很好，一望无垠的蓝天清新而幽深，还会有朵朵白云飘飘散散的点缀其间，时常的会有置身于美丽的诗画中的感觉。但今天的天气却很糟，空中的乌云翻滚着，广袤的大地被灰暗所笼罩，像是知道囊中羞涩的故友羞于见到故人，需要隠在暗处，而故意要把大地遮盖起来一样。与之相反，我的心里此刻却又充满了阳光，总也看不够，看不尽。土路的两侧光秃秃的，没有了以往所熟悉的、被视为路标且并不齐整的两行沙枣树，只有几簇枳机草在风中摇曳着，对我这个陌生人表示着主人般的欢迎。 营区内的中央缺少了在当时算得上是宏伟的大食堂，现在看上去只是空荡荡的，如同繁星似锦的夜空，唯独缺少了银盘般的那轮明月，让人感到些许的苍凉。东西两侧的马圈和猪舍已经面目全非了，只有那四栋老旧的营房依然原样矗立在原地，就连土墙的颜色似乎也未曾被风雨剥蚀过。变化不可谓大，也不可谓不大，看上去依然还是那么单薄、破旧，尽管没有以往的那般欢声笑语，于我还依旧是十分亲切的，因为我熟悉这里，就像熟悉我亲密的朋友、熟悉我自己。我陶醉了，仿佛是在春日里，沐浴在明媚的暖阳下，又温暖，又惬意。 我走着、看着，走到我曾居住过多年的旧屋前，我再也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了。曾几何时，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是在这里度过的，她承载过我昔日许许多多的梦。或许，在这旧屋内的一个角落里仍然遗留着我的一丝什么气息，至少这土墙内就有我拖过的土坯、和过的泥，也说不定这旧房上的门窗还是当年我在这里做木匠时留下的真迹。此刻，房门却紧锁着，我开始仇恨起它的无情，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拒绝我这老房客。我多么希望再到这旧屋里美美的睡上一觉，重新去追抚那些昔日的旧梦啊！我的眼睛湿润了，万般思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拦不住，阻不断。就在这旧屋里，曾充盈过我们说不尽的欢笑和道不尽的苦恼，逢年过节，我们用肮脏的脸盆包过饺子；围着火炉，风卷残云般抢吃过如蜜般甜美的白兰瓜；为打发时间，光着脊梁、喊着粗话，用功于牌桌和棋盘上；也曾明誓扎根边疆，一起憧憬未来和理想；逐渐懂事了，也有万般无奈，伴随着失望和彷徨，后悔还在上学的年龄就来到这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黄土地上。 突然，一声“该走啦！”的呼喊声打断了我的洪水直泄般的思绪。随行人员微笑着指指腕上的手表，示意早已超过了预计的时间，我们还要赶回包头。我只好努力地拼凑起一抹微笑表示歉意，极不情愿的向停车的方向走去。 时光真是跑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降临，四周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渐渐的，在我依依不舍的视线中只有那几栋旧营房的轮廓和营区更加单薄的大意了。 为了赶路，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快地行驶着，我则依然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也想起了那些离奇古怪的梦，渐渐地，我竟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了。
董连峰 2015年9月30日 | 
发表于 2015-12-18 14: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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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8 23:08: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