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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储修云书记大步向潘岭走去,心里很敬重他。他没有架子,说话和蔼可亲,工作作风扎实,深入到大队、生产队,是个好干部,好领导。我回到屋里,洗漱烧饭。刚吃完饭,正要到老院子牵牛时,陈嘉芳队长来了。他说,小甄,来客了。原来队长在家门口,看到我这儿来人了,过来问问。那个时候,队里只要来了生人,都会有人来问的。我知道队长陈嘉芳为人沉稳,也不愿瞒他,就说,是来人了,昨晚还在这儿歇的。他听了看着我。我接着说,来的是公社储修云书记,他今天到东莲的东风大队去了,晚上还在这里歇。队长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公社书记会住在我这儿,这我也解释不了。我又说,储书记说了,还要在我这儿歇两晚上,还叫我不要把他在这儿歇的事,告诉别人,连大队里都不要说。陈嘉芳听了,沉思一下说,春耕开始了,马上要农忙了,储书记是下来了解情况的。他想了想说,储书记不让你跟别人说,你就不要说,我也不会说的,领导有领导的意图,你忙你的吧。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我俩心照不宣,就是对这件事保密。我说,我到老院子牵牛去,今天还是犁田。队长应了一声,回家了。
晚上,储书记依然是快十点才回来,早上一早也不吃早饭就走了。他住了三晚上后,第四天早上他起的仍然很早,洗漱后在门口看我的菜园呢。他看到我问,这是你的菜园。我说,是的,这是队里分给我的菜园。他说,你种不少菜呢。我说,有些是我种的,大部分是队里的女同志给种的。我问道,储书记,今天不到哪去了?他微笑着说,今天哪儿都不去了,就在你们大队。我一听,很高兴的说,那好啊,我来烧饭。于是,我点火烧饭。我拿出前两天买好的鸡蛋,打了三个,图省事,来个蛋炒饭。烧饭时,储书记看着我熟练的做饭,笑着说,小甄,想不到你还会烧锅呢。我一边盛饭一边说,这还不是逼出来的,一个人不烧谁烧呢。他问,你在家烧锅吗?我说,在家我娘烧锅,下放后现学的,这也是锻炼的结果。我把小桌子搬到屋子中间,端了板凳,我俩坐下吃饭。储书记说,你们上畈队怎么样?我说,我们上畈队,二十六户,近一百三十人,有一百二十多亩水田,近百亩旱地,还有近千亩山场,也缺粮,去年工分值八毛七分。储书记笑着说,你们队在莲花山算好的呢,工分值不低,还有一百多亩水田,还有旱地、山场,也不怎么缺粮的,很好吗。他又问,队里对你还好吗?我说,队里队长和社员对我很好,去年刚来时不会种菜园,队里每家轮流送菜给我,还帮我、教我种菜园,刚来住队里保管室,队长和老房东绍信大伯,怕我一个人住害怕和孤单,还叫他们的儿子陪着我住两个多月呢。储书记听了,很满意,他说,你们响应毛主席号召,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队和生产队是要照顾好你们的,其他大队的知靑都是集体下放的,我要求大队要指定一名大队干部去照看他们,帮下放学生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你单独下放到这儿,椐我了解,全公社也就你一个,不错,能坚持下来就很好。他又说,队里照顾你是应该的,山区农村交通不便,条件艰苦,你来这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会有收获的。吃完饭,他背上黄背包说,小甄,我到大队去了。我说,储书记,中午回来吃饭。他说,不回来吃饭了,睌上回来歇。我说,好的。他又一阵风的走了。
我看了看路对面队长家,队长站在稻场上正看着我,我向队长家走去。队长似乎漫不经心的整理稻场在,我喊了声,队长。他停下手,看着我。我对他说,今天储书记不去东莲了,就在我们大队。他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我问他的,他说今天就在我们大队,中午也不来吃饭,只在这儿歇。他哦了一声,没有说话。我说,队长,我走了。队长说,小甄,这田也犁的差不多了,山冲里的小田也不好犁,你跟陈绍信去看管茶园吧。我答应一声,回到保管室,扛了把大锄来到老院子。刚到绍信大伯家门口,他正扛把大锹出门,见了我说,小甄,你来了。我说,绍信大伯,队长说冲田小不好犁,让我跟你看管茶园。他说,噢,走吧。他带着我先到潘岭,队里的茶园主要在那儿。清明已经过去有好几天了,听说东莲有的队都开始摘茶了,说是看管茶园,也就是看看茶叶的长势如何,为开摘茶叶做准备,比如摘茶的小路,经过一冬春,被雨雪冲刷坏了要修修,还有山坎子边影响到茶叶生长的杂树,有影响到摘茶的地方,也要清理掉,活虽不重,但需有经验的老农去干。绍信大伯带我干了有两个小时了,茶叶的嫩芽很长了,再过十来天,就可以开摘了。这时,有人在大路边上喊,上畈队的人呢,上畈队有人吗。绍信大伯喊,上畈队有人,来了。他对我说,小甄,你去看看,有什么事。我放下大锄,走到大路上,问来的人,找上畈队的有什么事。来的人是住在大队部附近的社员,他说,下放学生,大队让我送信给你们队,叫你们队长下午去大队部开生产队长会,不能缺席,你赶紧通知你们队长,不能误亊噢,我还要去棺材沟的沙地和高山两个队送信,我走啦。他说完,匆匆的向潘岭头走去。那时,各个生产队没有电话,没有广播,大队若要召集开会,都是派人送信的。我回到茶园,对绍信大伯说,是大队派人通知,要队长下午到大队部,参加大队的生产队长会。绍信大伯说,你赶紧去通知他,把大锄带回去吧,你通知他后不要来了,回去烧饭吧。我扛着大锄,从新庄子问到下庄子,最后在他家后面的山地上找到他,他和几个人正在点玉米呢。我说,队长,刚才大队派人通知,要你下午在大队部参加生产队长会,不能缺席。队长听了说,知道了,你还要通知一下陈绍信,叫他也要去开会。我只得又返回潘岭茶园,通知绍信大伯下午去大队部开会。绍信大伯叹了口气,说,他一个去就行了,还要耽误两个人干活,好吧,回去了。他扛起铁锹,和我一起下工了。我和陈嘉芳队长都知道,一定是公社书记储修云来了,专门召开的生产队长会议。
从潘岭茶园回来,烧锅吃了饭后,刚看一会书,队长来了,好像约好一样,绍信大伯也来了。我为他们每人倒了碗茶,而他俩就在屋中,坐在板凳上谈了起来,无非是下午开会时,在会上反映队里生产上的安排。下午我上工种玉米,晚上和往常一样,点灯看书等着储书记回来。九点多钟,储书记就回来了,他情绪很好,睡觉前不时和我说话聊天。第二天一早,他对我说,小甄,来麻烦你几天了,今天我回公社了。我说,储书记,那吃了早饭再走。他说好啊,我还是鸡蛋炒饭。他吃过饭,背上黄背包,对我说,小甄,我走了,你在这儿,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好好干,要坚持下去,如果到油店,到公社到我那去,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事只管找我,我会帮你的。我把他送到大路边,他还在说,到油店一定要到他那儿去。可我,油店以后倒是去了很多次,但从没去找过他,更没找他帮忙办事,后来他当了副县长,我招工在县城工作,也没找过他。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看到他逝世的讣告,我和我爱人赶到县政府设的灵堂,在他的遗像前,深鞠三躬,以表达对他的敬意和缅怀。
我看着他走到潘岭的上岭路上,才回到保管室。在卧室里打扫卫生时,发现桌子台灯下,压着五毛钱和一斤粮票,不用说,这是储书记留下的伙食费。那时的干部都是这样,如果到哪儿吃饭,不交伙食费,就是多吃多占。送走公社书记储修云,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每天白天劳动,晚上看书睡觉,下雨天休息。
又过了三天后,我带来的书看完了,眼看要农忙了,还不如乘早回梅山一趟,否则农忙也走不掉了。说走就走,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后,我先到队长家请假,队长笑着说,早就跟你说了,不要请假,打个招呼就行了,何况现在也不是农忙。回到保管室,整理一下东西,把看过的书装进旅行袋,用小扁担拗上,背上装了洗漱用品的小黄包,锁上保管室大门,快步向烂石红走去。经板棚,坐渡船到西胡店码头,换乘班船回梅山到家时还不到五点,姐姐姐夫都没下班,只有母亲带个仨外甥在家,正在做饭。母亲见我回来了,自然很高兴,问问我在西莲花山的情况,我也简单的说了说,还说我学会使牛犁田了。正说话间,姐姐和姐夫下班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晚饭。饭桌上,母亲突然说,元安,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我说,后天就回去。母亲想了一下说,后天我想和你一起去西莲花山看看。姐姐和姐夫都吃了一惊,因为我母亲是轻易不到哪去的,如果走了,谁烧饭洗衣,谁带小孩呢?我犹豫的看看姐姐、姐夫说,家里走的掉吗?母亲说,早就想去啦,去年你也说过,等春暖花开时,带我去你下放的生产队去看看的。姐姐,姐夫互相看了看,姐夫肖汉友说,娘,你去看看行啊,我们在家自己烧饭就是了。姐姐也说,去看看就回来,几天还不好办吗。我对母亲说,娘,你去看看那当然好啰,可二十五里山路不好走啊。我娘说,去年你姥姥七十多岁都走到莲花山了,何况我呢?我还走不动吗。我说,那行,明天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坐船去,你看可行。母亲点点头,姐姐、姐夫也都说照。第二天上午,姐姐把我悄悄锁在文化馆的藏书室里,足足蹲了半天。挑好的十五本书放在一边,美美的看了半天书。中午快下班时,姐姐偷偷的先把我放出去,等她下班时,用包带几本书回家,其余的,等下午下班再带回去。跟姐姐说的一样,这哪是借书,简直就像偷书。吃过中饭,上街看看,小县城街里几乎看不到人,转了一圈,买了四个大馍做明天路上的干粮,又回到家里。母亲带仨个外甥在家,一边做家务一边问我,要不要买些蔬菜带上去吃。我说,不要,现在山里有菜吃了,哪要买呢。吃过晚饭后,我先把书装到旅行袋中,又简单收拾好东西,母亲把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也收拾好了,早早的睡了。
早上四点半闹铃响了,我和母亲抓紧起床,洗漱后,吃的油盐炒饭,也经饿些。吃罢饭,又把放在厨房的大馍拿出来,夹了些咸菜在馍里,放到包中。我挑起小行李,为了不打扰姐姐睡觉,母亲悄悄关好门,在夜色中,匆匆离开家。母亲从六安到梅山七年了,从来没有走出过县城,这次是第一次离开县城,离开家的。从县文化馆小山头下来,走上街。昏暗的路灯,寂静无声的街道上没有人影。走到菜市场,岔入红村到青峰岭码头的路上,没有路灯,我拿出手电筒,给母亲照路。这条路上,现在可热闹了,三三两两赶船的人渐渐多了,母亲说,这么多人,都是到开班船的码头去的。我说是啊。母亲又问,那文化馆的徐馆长和张得举他们说坐船回家,也是走这条路。这徐馆长是古碑响山寺人,张得举是文化馆干部,南溪人。我笑着说,娘,他俩回家,不仅都走这条路,还坐同一条船呢。母亲很吃惊,她说,听他们说,他们家在山里头,好远呢,有百把里路,下了船还要地走,这水路有这么远。我说,娘,你在水库大坝上看的,除了大坝后面的水面,四面都是山,水面不大,可是山后面的水面可大呢,看不到边,水路有百把里,全县一大半的物资,都是从水路运过去的。母亲听了,将信将疑。随着赶船的人们,我们走到青峰岭头,在岭头上的航运站售票厅,我放下行李挑子,让母亲看着,我去站队买票。好不容易买好票,天才麻麻亮。挑起行李,带母亲开始下岭,到岭下的班船码头。下岭走了约一里多路,远远的看到班船停在路边的水面上,一块跳板从路上搭在班船上。我兴奋的指着班船说,娘,那就是我们要乘的轮船。我母亲看了一下说,这船还不小呢。来到船边,剪票后,我在前让母亲小心的跟着我,上船后,在前舱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天大亮了,马达轰鸣,船就要开了。母亲第一次坐班船,处处都感到很新鲜。我对娘说,这轮船是二层楼的,下面还有一层呢。娘说,想不到这山里头,还有这么大的船。这时,船上汽笛响了,班船缓缓的离开码头,向山冲外开去。出了山冲,一个左拐,进入主航道,班船加大马力,向前驶去。娘从窗口向外看去,看到好宽阔的水面,水连着山,山又带着水,山的山叉子里,都是水面,山叉子里的山叉子还是水面。山与水犬牙交错,山水相连,湛蓝的水与翠绿的山,遥相呼应,在朝阳的照耀下,这景色太好看了。娘向窗外看着,连连对我说,想不到,这儿怪好看的,水面有这么宽,山就露个头出来,这水有好深啊。班船欢快的向前驶去,两小时后,班船到东胡店码头。下船的有十几个人,上船的几乎没有,班船又缓缓的离开码头,二十分钟后又停靠在西胡店码头。我和娘小心的下了班船,又上了到板棚的渡船。摆渡老人笑着问,学生,又回莲花山了,这位是…。我笑着说,这是我母亲,她也想去莲花山看看。我娘也和他打个招呼,这时,班船又开走了,但坐摆渡船的只有我和娘。摆渡老人叹了口气说,没人了,开船。说着摇起双桨,渡船慢慢离了岸,向板棚划去。约半个多小时后,渡船靠了岸。摆渡老人把跳板搭好后,我把娘扶下船,又返回到船上,付了四角钱船费挑上行李,向西莲花山方向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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