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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来莲花山第三天,中午吃饭时,她对我说,我明天回去了,不来一趟不放心,来了看到队里人对你这么好,我也放心了,你住的,吃的也都方便,我也该回去了,你姐姐姐夫都要上班呢。我知道姐姐家中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小外甥,烧饭洗衣带孩子,都离不开娘的,就说,好,明天我送你回去。当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和娘到老院子绍信大伯家和对面队长家,娘免不了说些客气话,与他们道别。第二天一早,娘起床烧早饭,我们吃过早饭,从烂石红,经板棚过渡船,又换乘班船,下午不到五点回到县城梅山文化馆家中。一回到家,娘就忙开了。平时都是娘做家务,按文化馆的干部说,姐姐姐夫都是甩手大掌柜,不干家务事。这次娘才离开家四天,家中已乱成一团。娘叹口气说,才走几天,你看看,乱成这样,先把这顿饭就楦(俗语凑合)掉。我急忙到菜园去摘些菜,娘忙着淘米洗菜,我在灶下添火。娘说,你下放一年多倒好了,学会烧饭洗衣服做家务了,你看你姐姐,什么都不会做,这将来怎么办呀。正说话时,姐姐姐夫抱着小外甥回来了。俩个大点的外甥女从没离开过姥姥,一见姥姥回来了,一人抱个腿,奶奶,奶奶的叫个不停(她们从小叫奶奶叫惯了),再也不松手,生怕奶奶又不见了。姐姐说,娘,这么快就回来了,心想你还要住两天呢。娘板着脸说,还住两天,再住两天这家还能进人吗,你看,都乱成这样了。姐夫陪着笑说,要知道你今天回来,我们早收拾了。娘责备的看了一下姐姐,没有说话。吃饭时,姐夫肖汉友说,娘,这次去莲花山看过了,放心了吧,我说的不错吧,元安那儿住的地方,可好啦,可方便呢。娘说,是不错,生产队对他好,住的也好,可是再好也是离家那么远,哪有一家人在一起好啊。这话一说,我们倒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姐姐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马上就要农忙了,明天就回去。第二天一早,我又坐船返回西莲花山。
又过了几天,农忙了,下雨天也要干活了。阳历四月底,队里准备採茶了,一天上午,在潘岭干活吋,看到有十几个人,带着扁担绳子,到油店去,说是接上海下放来的知青。这一年都没有下放的事了,怎么又开始下放了,队里人议论纷纷。上海,在中国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了,除了首都北京,那就是上海了。这么大的城市下放来的学生,也不知啥样?有的在猜来几个人,要这么多人去接,这次不知分到哪个队去。新庄子陈仁道说,反正不会分到我们队来的,我们队已经有下放学生了。大家听了,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下午,队里安排我和陈胜林,收拾保管室,为炒茶做准备时,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保管室,找到我说,大队叫你现在就到大队部去。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放下手中的活,和来人一起快步向大队部走去。路上,我问送信的人,大队找我有什么亊。他说,他也不知道,他是在大队部边的地里干活时,孙主任临时喊他送信的,只说找上畈的下放学生,马上到大队部来。快到大队部时,送信人说,我去干活了,你去吧。我来到大队部,孙习如主任正在门口等我,我刚要问什么事找我。他见到我就说,陈嘉如书记在办公室等你,你快去。我来到陈嘉如的办公室,他看到我就说,来,快坐坐歇歇。说完,他倒了杯水给我说,找你来,是让你认识一下上海来的下放学生。他停了停说,这次公社分了十个上海知青到我们大队,六个女生四个男生,大队又把他们分成两个小组,下放到两个队,你下放到西莲两头占三年了,是老知青了,大队想让你介绍一下你插队下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经验。他说完停下,征询似的看着我。我感到很意外,想了想说,我虽然来的早些,但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中,也没什么经验,只是服从队里安排,天天出工干活。陈嘉如书记笑着说,这也是经验,等会过去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认识认识。他又说,你要不要准备一下。我看了看自已,身上穿的是干活的衣服和鞋子,也不知开会就来了,脏兮兮的,算了,就这样了。其它的更没什么准备,就这么着吧。我对陈嘉如书记说,没什么准备的,你安排吧。他说,那好,我们走吧。我跟在他后面,来到大队干部平时上班的办公室,孙主任、大队会计石尚云和民兵营长刘道海都在,十位上海知青也坐在那里。
陈嘉如和我去了,找位子坐下后,孙习如主任说,好,同学们,开会啦,我来介绍一下。他指了指陈嘉如说,这是我们西莲大队党支部书记陈嘉如同志。接着又介绍其他大队干部,最后,他又指了指我说,这是六八年从我县金寨中学,下放到西莲大队上畈生产队知青甄元安。接着他又介绍说,这十个上海下放学生分到两个生产队,分到新上队是鲁耀东、陈宝巳、杜丽萍、张尧年和张惠静,分到毛洼队是张治生、陈宝林、侯丽萍、陈宝静和何琴舫,孙主任把上海同学一一作了介绍后,他环顾了一下参会的人说,现在请大队党支部书记陈嘉如同志讲话。陈嘉如书记首先说,我代表西莲大队的全体贫下中农,革委会和党支部,欢迎上海下放学生,到西莲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们从全国最大的城市上海,下放到我们这个交通不便的高寒偏僻山区来,就是最好的锻炼。接着,陈嘉如书记又向他们,介绍了西莲大队的基本情况,以及农业学大寨,阶级斗争新动向和农业生产的发展趋势。最后他要求上海下放学生,抓紧熟悉山区农村环境,适应山区生活,要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尽快的参加到农业学大寨的运动中。
陈嘉如书记说完后,停了停又说,现在请下放到我们西莲大队上畈生产队的,金寨中学下放学生甄元安,介绍他插队下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经验。说完,他看了看我。我是第一次看到上海下放学生,也是第一次参加大队这样正式的会议,难免有些紧张。我拘束的看了看大家,自我介绍说,我叫甄元安,是金寨县金寨中学六八届初中毕业生,家住县城梅山镇,是六八年十一月下放到油店公社西莲大队上畈生产队的。我简要的把我下放以来,参加农业生产的经过,如扛竹子,锄地,点玉米,犁田,栽秧等说了一下。又把自己烧锅做饭,自己种菜园的事说了。又着重说了公社、大队和生产队对我的关心、支持和照顾,特别是在劳动和生活中,队里社员对我的帮助。最后我说,这就是我插队下放以来的劳动生活情况,我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中,学习的还不够,希望以后和上海的同学们,一起更好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我说我下放经历时,我发现上海来的下放学生,很有兴趣的在听。我说完后,陈嘉如书记表扬说,下放学生甄元安介绍他的下放经验,说的很好,他自下放以来,与队里贫下中农一起,在阶级斗争中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积极参加农业学大寨运动,在农业生产中积极肯干,表现的很好。他接着又说,请上海来的下放学生讲讲,到这里怎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以及以后的打算。说完,他看着这些刚来的上海下放学生。
这十名上海下放学生,年龄都在十八九岁之间,男生中张治生个子最高,近一米八,女生中何琴舫又高又胖,还有个女生叫张惠静的又矮又瘦。这些上海学生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吭声,会场上鸦鹊无声。约十分钟后,还没人发言,孙习如主任急了,对着上海学生说,陈书记说了,让你们谈谈,谈谈吧。他说完了,但会上仍无人发言,又陷入了到难堪的沉默中。无声的会场,压抑着每一个参加会议的人。上海的同学也感觉到了,他(她)们互相用眼神交流着,像在学校里一样,对老师提问的难题,都想让别人发言。无声的会场,让我真的坐不住了,我看了一下陈嘉如书记,他发现我看着他,他微微一笑,似乎表示没问题的。孙主任急了,张了张嘴,但也不好再催,只得干咳两声。又等了一会,陈嘉如书记微笑着对大家说,来,大家都谈谈。他说完后,又一阵沉寂。我想,再没人发言,陈书记可能就总结散会了。正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我来说两句。大家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高中等略瘦,五官端正,梳着两条小辫子,衣着朴素的上海女同学,她大方的用普通话说,我叫侯丽萍,是上海宜山中学的,我们在上海响应毛主席号召,经上海市革委会安排,学校组织,下放到安徽,又分配到油店公社西莲大队毛洼生产队,我一直生活学习在上海,也没离开过上海和家,现在到这里,要向贫下中农学习,努力参加劳动,接受他们的再教育,不辜负毛主席的期望。短短几句话,说出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决心,也说出了其他同学要说的话。她的落落大方,朴实无华,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陈嘉如书记赞许的点了点头,其他大队干部也松了口气。陈嘉如书记又问,还有其他同学发言吗?等了一会,他见无人发言,又问其他大队干部有没有发言的,大家表示没有了。他看了看大家说,那我来讲一下,你们上海的下放学生,虽然分两个队,但都是一起来的,最好是你们选个队长,这样好管理些。可上海的同学都不吭声,也不选。僵持了一会后,陈嘉如书记知道选不了,说,这样吧,我给你们找个队长。说罢,他用手一指说,就让甄元安当你们队长,他年龄比你们大点,也比你们早一年多来,对西莲也熟悉,你们有什么事可以问问他。上海的同学听了,都点头表示同意,其他大队干部也说这很好。
这可太意外了,我赶紧推辞说,陈书记,我可不行,我与他们都不认识,下放又不在一个队,这哪行呢,我确实不行。可陈嘉如书记却笑着对大家说,怎么不行呢,不认识不要紧,今天不就认识了,不在一个队也没问题,他们还分两个队呢。他见我还要推辞,就把手一挥说,好吧,就这样了,散会。说完他起身走了,回到他办公室去了。其他大队干部领着上海同学,到他们插队的两个队去了,我找到陈嘉如办公室,和他说这队长我干不好。他听了,哈哈大笑说,小甄,这有什么干不好的,也不是要你一天到晚管着他们,你只要在天阴下雨不上工的时候,经常去他们那儿看看就行了,他们有什么不懂的事,问到你,你就跟他们说说,有什么不知道的事,你看到了,跟他们讲讲,如果他们问的、提的问题你回答不了或解决不了,可以向大队反映,我们来解决。我看到陈嘉如轻松的表情,也觉得这队长也不是那么难干。这时,陈嘉如说,没事的,你只管干好了,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呢。话说到这,我只得说我试试吧。出了大队部,我就在想,不干就算了,答应干了,就要干好。我决定,既然来了,又不上工了,就到他们插队的两个队去看看。毛洼队就在小店子边上,离大队部才一里多路,队里没有公房,先安排在队里社员家住,就在大路边上。队里打算现盖房子,盖好后再搬去住。五个上海同学,三个女生住一间,两个男生住在另一间空房,也就在隔壁。我去看他们时,他(她)们正在收拾行李,铺床在。队里也有人帮忙打扫收拾房间,很忙乱,也很热闹,队里人和他(她)们说话,他(她)们也用普通话说话。我也插不上手,就走了。离开毛洼队,我又回到保管室,陈胜林把炒茶地方收拾好了,已经回老院子。我走到保管室旁的稻床上,看了看屋后山坎上,原来新上队下放户老芦的房子,门口有几个人进进出出的忙碌着。自老芦走后,尽管这离我只有五十多米,但我从没去过。
新上队去年为县城下放户老芦盖的三间房子,老芦搬走后,一直空着,现在,正好安排给上海同学住了,可能大队就是这样考虑的。我顺着屋后上坡小路,走到房子前,来到门口,几个新上生产队的男男女女,正帮忙收拾打扫屋子在,有人看到我去了说,下放学生,这下热闹了,你不孤单了,一下子来了五个上海下放学生,男的女的都有,就是听不懂他(她)们说的话。我进到屋里看了一下,房子的东头一间住三个女生,原先紧挨着女生的房间隔了大半间,给俩个男生住。东头的一间半是厨房和堂屋了,所谓堂屋是全屋人共用的,或来人坐坐的地方。也不知新上队哪来的五张床,分别摆放在两个房间里,行李都搬到各自的房间了。俩个男生站在自已房间门口,三个女生也一样站在门口,看着队里人帮他(她)们打扫、收拾屋子,也不跟着收拾,也不和队里人说话,偶尔,他(她)们自已用上海话互相说上几句,反正我是一句也听不懂的。因为在大队开会时见过面,他(她)们见了我,勉强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吧。我知道,人生地不熟的,情绪不好,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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