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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问今天医疗队还在看病吗,我说今天留王军医和赵军医在这儿看病,张军医带另外两人,去大队附近几个队看病,但中午回来吃饭。大家东一句西一句聊着,队长陈嘉芳渐渐的和我靠的近了,他一边薅秧,一边低声问我,你烧的饭医疗队吃的惯吗?我说,吃的惯,还说我烧的好吃。我又对队长说,张军医说了,她们按部队规定,每人每天要交一斤粮票五角钱的伙食费给我,不收不行的。队长说,那你掌握好,如果不够的话,队里补一点。我说,不用队里补,估计不会超支的,如果超了,就用下放费补。队长听了,没说话。我对队长说,我想支二十块钱,她们交伙食费,那伙食要搞好点,油水也要大些,打算每顿加个鸡蛋汤,一天要买十个鸡蛋,猪肬不多了,明天打算去供销社买四五斤,她们没交伙食费前,我没有那么多钱垫。队长想了一下说,行,你找陈胜定支去,就说我说的。我又说,还有,我菜油快吃完了,想从队里打二斤菜油。那时,山区食用油奇缺,在县城城镇人口,每人每月3两,凭粮本购买。山里农村人口根本没有供应,而且有钱也买不到食用油。全靠从地里收的大豆,芝麻,油菜籽,由队里去油坊换菜油或豆油。金寨县是缺粮县,粮食都无地可种,那种油料作物的地更少哪。我们队从油坊换来的油,每户分一些,其余的在会计家存放,特殊需要的,由队里再分些,然后在年终决算时从工分值中扣除。队长说,行,你去打二斤,不够,你再跟我说。我说,队长,我尽量节约用,实在不够吃,我再找你。队长笑着说,你是不会浪费的,不够你就说。队长抬头看看天,天快中午了,他让我提前回去烧饭。
队长让我早点下工回去烧饭,我到下庄子,买十个鸡蛋,刚走到大路木彩门下,看到东莲来卖豆干子的老人,又买了四块豆干子。我对卖豆干子的老人说,从明天起,如果来西莲卖豆干子,我家门要开了,你顺便去问一下买不买好吗?我指了指路边我住的地方。老人看了看说,好,如果来了,就去问一下,你住的地方,过去也是豆腐店呢。回到保管室。王军医见了我说,怎么下工这么早。我说,是队长让我早点回来烧饭的。我问她今天来看病的人多吗,她说人不算多。我来到灶台前,放下鸡蛋和豆干子,看看蔬菜已摘好洗干净了,看看案板上的钟,快到十一点,准备点火烧饭。小赵说,这炉灶我会烧了,我来炒菜烧饭。我说,行啊,你会炒菜吗。王军医说,我们都会烧饭炒菜,在你这里我们敢烧,老乡家不敢烧。我问为什么?她说,没油炒不好菜,又不敢多放油炒,所以在老乡家都不烧锅。小赵说,你买豆干子回来,张军医又该批评了。我说,我都说了,这伙食事我管的。小王问这豆干子怎么吃。我说豆干子炒辣椒。我拿着菜刀,去菜园地割一大把葱回来。她俩见我割葱回来,不知干什么。我说,打鸡蛋汤用的。小王说,吃豆干子就不要打鸡蛋汤了。小赵也说,这两样做一样吧。我说,你要不烧我来烧锅吧。小赵听了,开始切菜,起火炒菜。干子炒辣椒,烧茄子,小葱鸡蛋汤,还有碗少不了的炒咸菜。饭煮上了,开锅焖饭。听到咔嚓咔嚓炸锅巴的声音,我把炉灶里的火撤了出来。饭菜都好了,桌子也放好了,小王在门口向大队方向瞭望。她看了一会说,张军医她们回来了。
大路上隐约有几个人往这儿走来,是她们回来了。张军医她们三人回来,带脸盆去屋后水井洗了脸,回来后,稍微歇歇,吃饭了。张军医微微皱了皱眉说,小甄,吃这样好,我真怕你伙食费超支了。我笑着说,不会的,不会的。大个子小李吃着菜说,这不是小甄烧的菜吧,好像是小赵烧的。她这一说,都说是的,味道不一样。我说,是小赵烧的。王军医说,今晚我来烧饭,让你们尝尝。我问张军医,今天大队部有人吗。她说,陈书记和孙主任都在,今天就在大队医疗室设点,大队通知附近几个队的,都来大队医疗室看病。她还说,今天看病的人不太多,很多人不知道,估计明天开始,病人要多了,明天这儿不留人了,都去。吃过饭了,张军医她们三人又去大队部了,直忙到天快黑了,才回来吃饭。当天下午快散工时,队长又要我提前回去烧饭,我对队长说,晚上有军医烧饭,不要提前散工。和大家一起散工时,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刚散工的新上队的陈队长。我说,陈队长,和你说个事。我把他们队,上海学生吃菜的事说了一下,请队长安排人教他(她)们种菜。陈队长说,菜园地分给他们了,只要他们愿意种,我安排人教他们种,菜籽菜秧每家都有,到时都能要的到,就怕他们不种。我笑着说,我和他们都说了,不种菜吃什么,五个大人吃菜,谁家也管不起的,他们懂这个道理,会学着种的。陈队长叹口气说,好吧,我再来安排吧,他们要不干,我也没办法了。后来,队里安排人教他们了,他们也是学着种菜了,至于够不够吃,我不得而知了。和新上队长走到老院子后,我找到会计陈胜定家,对他说队长同意我支20元钱,并要打二斤菜油。陈胜定说,医疗队吃住在你那儿,就知道你要来打油的,准备了三瓶油,你先拿二斤回去,不够再来拿。看来解放军医疗队送医送药下乡,老百姓是出自内心的欢迎和支持的。回到保管室,王军医已经做好饭和菜了,味道真不错呢。
后来的日子里,几乎我不烧饭和菜了,只负责收集蔬菜,购买鸡蛋和豆干子,都是军医们轮流烧的,想不到,她们都会烧锅呢。而且,我的衣服,鞋子,也都是她们洗的。我不用烧饭,不用洗衣服,幸福啊,像神仙一样快乐。军医们天天早出晚归,因为巡诊看病的队越来越远,中午也不回来吃饭了,只吃早晚各一顿。但队里的人,还不时送菜来,有时,送得蔬菜吃不完,我就送给新上队的上海知青。医疗队在西莲工作了十多天,又到东莲花山去巡诊四五天,都是早出晚归。一天下午散工后,医疗队也回来了,而且又来了位又高又胖,看样子有五十岁的男军医,她们都喊他许主任。许主任很客气的和我握手,并一再说医疗队很感谢我的帮助。张军医介绍说,这是九七医院的许主任,他来西莲,主要是外科手术,前段在西莲诊疗时,发现有好几例病人,急需开刀手术治疗,所以请许主任来。接着许主任和张军医开始谈外科手术的事,还有在哪儿有条件动手术。我和其他人忙着烧饭,吃过饭后,张军医和我说,她和许主任商量过了,只有我的卧室可以做手术用,因为有报纸糊的顶棚,还有四面墙也糊的有报纸,落灰好些,光线也好些。她问我可同意给她们用,我说怎么会不同意呢。她说,可能要用两天,因为有好几例呢。我说行,没有问题。最后她说,明天开刀时,六个人都各有分工,需要我帮忙烧开水,而且开水要不间断的烧,是消毒用的。我说,没问题,我烧好了,但有烟怎么办。她说,烟尽量少点,没事的。晚上,我问许主任睡哪里。许主任笑着说,我来就看好啦,就在屋里打地铺睡,有稻草吗,有梱稻草就行了。我打手电筒去老院子牛棚,背了梱稻草来,我对许主任说,队里有炒茶用的大晒厢,稻草垫在晒厢里不咯人,被子铺在晒厢里睡,也舒服些。许军医连声说好。第二天一早,我从新上队上海学生那儿,回到保管室,军医们早就忙开了。她们在卧室里用案板,搭了张手术台,下面有垫子,上面铺的带红十字的白床单,里面有浓烈的消毒药水味,很显眼。
一块带红十字标志白布单,好像门帘样掛在门口,这就是可以开刀的“手术室”?以前,我仅在县医院住院部里,见过手术室,但从没进去过,只从手术室大门的门缝,向内窥看过,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手术室很神秘,很肃静,也很神圣!因为这里往往是,死亡与重生的地方。很多人活着进去,却从这里直接推进太平间;也有很多人,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经过手术抢救,又挽回生命。想不到,我的简陋卧室,竟也能做手术室!?军医们也能在此开刀手术,救死扶伤。我好像看过,革命历史丛书《红旗飘飘》中,有篇文章,还附有一张照片,记叙抗日战争中,白求恩大夫在前线,手术抢救伤员的文章,从文章的描述和照片来看,比这更简陋,物资更缺乏,而且在战场前沿,十分危险。相比之下,这儿虽然简陋,但不危险,也有药品保障。想到这里,我觉得这事很有意义。吃早饭时,许主任说,按计划九点准备,九点半开始做手术。他又问张军医,需要手术的病人都约好了吗。张军医说,三天前都约好了。许主任又对我说,小甄,还要麻烦你一下,今天要手术,最好别让外人进屋里,病人来了,也在门外等,防止感染。我说,行,我负责看门和烧水。
昨天还是大晴天,可今天,天阴了。早饭后,军医们抓紧洗好锅碗后,我从屋后柴堆里搬了三梱柴禾,足够烧一天的,然后点火烧水。水开了,先把暖水瓶冲满。又加滿水,水开了,小李端来部队发的大铝盆,里面是不知名的器械,用开水浇着泡在里面消毒吧。我又加滿水,再烧开等她们用。又用水桶挑一挑子水,放着备用。九点还没到,第一位病人到了,他五十来岁,像是住在大队部附近生产队,肩膀上长了个肉包,担扛碍事,要开刀切除。许主任见病人提前来了,让小赵先登记,再检查,然后对她们说,准备手术吧。许主任和她们先到卧室里,做准备工作。外间屋内只有我和赵军医,她负责与卧室内军医们递递东西和登记。半小时后,她们出来了,几乎认不出来,个个头戴齐眉白色医用帽子,捂个大口罩,手上是手术手套。她们招呼病人进去,躺在手术台上,身上又盖上白布,仅露出需要手术的部位,然后开始针刺麻醉。当时,可能是麻药紧缺吧,医疗队下乡手术大多用针刺麻醉。我搬条大板凳,横在大门口,这样,别人看见不会随便进来的。我不时在炉灶内添加柴禾,以保持始终有一锅开水,空闲时间则摘菜洗菜,准备中午饭。小赵则寸步不离,守在卧室门口,以防手术中的不时之需。手术进行有一个多小时了,只听到卧室里传来,医疗器械与搪瓷盘清脆的碰击声,还有病人沉重的呼吸声。东莲卖豆干子的老人来了,买六块豆干子中午炒菜用。第二个病人到了,赵军医登记检查后,让他坐在大门外板凳上等着。到烧中饭的时候,手术还没有结束。我问赵军医什么时候能结束,赵军医掀开门帘看了看,对我说快了,等会吧。快到中午了,手术结束了。看样子,手术很顺利,病人穿好衣服,拿着药品,军医让他过两天来换药,他回去了。第二个病人进去后,赵军医对我说,这个手术简单,也快,我来烧饭了。她拿来大铝盆,我把锅里的开水舀到铝盆里,她则忙着切菜。我在灶下添柴禾,她在灶台上炒蔬菜,很快,三菜一汤做好,接着淘米下锅。开锅了,焖饭时,里面的手术结束了。病人走后,军医们终于可以休息了。一连站三个小时,个个头上都是汗,衣服都汗湿了。许主任坐在板凳上,小李给他倒杯水,他缓缓的喝着,看样子,他是累了。其他军医则收拾手术器械,清理手术中的杂物,如带血的纱布等废弃物,还有准备清毒的器械。吃饭时已一点多。吃完中饭,军医们顾不上休息,一阵忙碌,刷锅洗碗,整理好下午需要使用的东西,我则只管烧开水。约好的病人来了,和上午一样,忙碌而又紧张的手术,又有序的进行了。
第二天,下起雨来,但手术照常进行,这也是在西莲的最后一天。很多当地人,昨天不知道,也从没见过开刀手术,很多人在门口围观,但隔着卧室门帘,几乎看不到的。下午,围观的人少了,就几个人看热闹。三点钟,约好的最后一位病人刚进去,我们队新庄子的一位五十多岁老农,由队长陈嘉芳带来了。我见队长来了,招呼他俩进屋,在灶台边端条长板凳让他们坐下。队长指着老农对我说,你在干活时也看到了,他脖子上长个包,听说来的军医能开刀拿掉,他想请她们把包切掉,你去和她们说说,行吗?我说,这开刀手术要先约好的,没约的不知行不行,我去问问。我到卧室门口,对看门的赵军医,把情况说了一下,特别强调是我们队的病人,又是队长亲自带来的。小赵说,我先来检查看看吧。她来到灶台边,我对队长说,赵军医先检查看看,能不能开刀。队长让老农给赵军医检查。老人的脖子上长的包有鸡蛋大小,虽然不碍大事,但穿衣服领口不方便,而且祼露在外不好看,又怕越长越大更碍事,所以想切掉。赵军医让老人解开衣领,仔细的,反复查看,又用手镊着肉包,看了又看。检查后,她对我们说,她去和许主任,张军医说说,看行不行。她进去一会后,出来对我们说,让先等这台手术结束后,许主任检查后再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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