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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雾梦 于 2015-12-18 22:39 编辑
乌加河上的独木桥就坐落于我在内蒙生产建设兵团插队时曾经居住的营区、向东约100米处的乌加河上。说它是桥,其实不过是一根粗壮结实、长约7到8米的圆木,两端嵌埋在乌加河两岸的河堤上。在圆木中央位置的下端有两根略微细些的木桩作为支撑,也算是桥墩了吧!圆木朝上部分是平面,表面宽度比体操器械平衡木也宽不了多少。来往的行人如果不愿绕路,就必须冒点风险,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从独木桥上走过去。倘若大意失足,定会失身,当然也会湿身。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当地公社对它进行过加固、加宽,从视觉上来说,似乎能感觉到比以前安全了许多。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常常听到战友们在鬼侃神吹时,信手拈来充作笑料,再添油加醋地描述、有人如何从独木桥上失足落水、又如何窘态百出的话题。 我走过许许多多的桥,比如武汉长江大桥、南京长江大桥、上海杨浦大桥、大渡河上的铁索桥和延绵数十公里的杭州湾跨海大桥,也曾利用短期出差的机会,顺便鉴赏过英国泰晤士河上的伦敦大桥、法国塞纳河上的亚历山大大桥和连接美国纽约到新泽西州的华盛顿大桥等。这些大桥或雄伟壮观,或华丽无限,但都因来去匆匆,不曾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更没有太多的亲切感。唯独对乌加河上的这座独木桥,我却始终情有独钟,偏偏就是忘不了它。
我第一次见识到这座独木桥的那副尊荣,是在1970年的春节后,也是我到内蒙兵团开始军垦生涯的第一个冬天。当时,为了确保在春播前给农田施撒足够的肥料,连队领导动员全连战士,分散到连队附近的村庄周围去捡拾牲畜的粪便。我和几个战友负责的区域是在连队东面的钢铁圪旦(村名)一带,路并不远,但必须穿过乌加河。
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塞外,大家自然不会把如何过河放在眼里。站在乌加河的冰面上了还要尽兴地玩耍一番呢!然而,就在我们踏上冰面的那一刻,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了那根横搭在两岸河堤上、看上去有点儿丑陋的圆木,仅仅是在不经意间而已,甚至连它作何用途都未曾再去多想。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才知道了它是一座简易的桥,而且,也陆续从它的上面走过几次,只是未曾刻意的留意过它。
真正开始注意到它,是在天气渐热的时候。连续几天高强度的劳动,大家身上的衣服就会多次被汗水湿透,时间一长,衣服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汗渍,穿在身上,感觉硬邦邦的,既不雅观,也不舒服。记不清是谁第一次拎着在乌加河边洗干净的衣服回连队晾晒,很快,到河边洗衣便形成了风尚。
我平时比较懒惰,缝洗衣服的事从来都是得过且过,但既然有了在河边洗衣这样方便、省事的方式,我当然不会太落后,只是还另有目的,兼顾着洗澡和游泳。去的次数多了,战友们还创新了与众不同的洗衣方法,直接穿着要洗的衣服,变换着姿势从独木桥上奋力跃入河水中,然后逆水游向上游,就这样反复几次,衣服上的污渍和汗渍基本上都会被冲洗干净。
尽管这是懒人的懒办法,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举三得了。方法如此简单有效,一时间,懒人仿效者趋之若鹜。后来,在不断调侃和取笑中,这种方法被戏称为‘天然洗衣法’。由此,我逐渐开始对这座独木桥有了亲近感,外加一点儿依赖感。
那时候,连队的生活条件很差,想要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只有跑到团部去,费时、费力不说,好像还得掏点小钱儿才行。我们的驻地毗邻乌加河,这么好的自然条件,谁还会舍近求远,非得跑到团部去破费?所以战友们因地制宜,就地解决洗澡问题,首选肯定是在乌加河,当然,必须是在天气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内蒙的夏季也是非常炎热的,因此,每当战友们经过一整天的辛勤劳作后,为了清除身上尘垢和汗渍,日色渐黑时分,总会三五成群,结伴到乌加河里去洗澡,人最多时可达到10人左右。在我的印象中,那也是一天当中欢声笑语最多、最集中的时候,大家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河水中纠缠、打闹。至于相互搓澡那种感人的的场景,亦会频入眼帘,不过多为戏虐、应景而已。
之所以在夜间洗澡,图的就是个方便,在通常情况下,洗澡肯定还是主题,游泳和跳水只是顺便搭车,理所当然就是‘副业’。然而,偶发的小插曲有时也会演变成为主题和副业之间相互转换的催化剂。
记得在一个朗月当空的傍晚,不少战友聚集在独木桥下洗澡或游泳,笑闹中,一位战友身穿短内裤,自信地走上独木桥,仿效燕式跳水,朝逆水方向全力跃入水中,空中展翅的动作可谓舒展完美,但却在流水和身体前冲的共同作用下,他的内裤被一撸到脚,不是他的反应敏捷,几乎就被流水冲没,否则就只好留给水中的鱼虾去捉弄了。
在战友们的一片哄笑中,尚在水中的战友不但毫不气馁,反而血性十足起来,伸手褪下尚且挂在脚上的内裤,顺手扔到岸上,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赤条条的快速爬上岸,踉踉跄跄的攀上独木桥,若无其事、毫无牵挂地又一个飞燕展翅跳入水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极具煽动性,受到启发的战友们,陆续把五颜六色的内裤抛到岸边,与此同时,水波声和吵闹声响彻了整个昏暗的河道。劈波斩浪的战友们就这样尽情地吵闹着、嬉戏着,如同互相追逐的浪里白条,出没于风波里。原本的‘浴场’顿时变成了‘泳池’。也有被迫逃离到岸上的战友,他们含着俏笑,赤裸裸地站在一轮冷月的清光里作岸上观,身上的水珠熠熠的闪着淡淡的光,乍看上去,健硕的体魄似乎也是冰清玉洁、滑润的煞是可爱呢!
我喜欢游泳,却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总是泡在水里,所以早早地穿好衣服,站在独木桥上充当起预警的瞭望哨,警惕地观察着两岸道路上来往的行人中有无必须及时示警的人。独木桥再次显示了它诸多独特的作用,它是游泳爱好者们无可替代的跳台、是关键时刻用作预警的瞭望台,也是暗夜的河道里,在可视距范围内唯一的参照物。
乌加河并非一条天然河流,而是人工挖掘的一条用做排水的主干渠。在我的印象中,每年金秋十月后,河水就会日渐减少。到了漫长的冬季,整个河道会被厚厚的坚冰所覆盖,在人们的眼里便宛若一条蜿蜒曲折的大冰沟。独木桥也就更加凸显出它的形单影孤、萧瑟和凄凉了。直到来年开春后,在农田灌排水以及夏天雨季来临之际,它又复为水满将溢,急流不息的河了。
每到这时,只要是在假日里,战友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河边,陆续跳入清凉爽意的河水之中,奋勇击水三千米,更要把满身的疲劳和不尽的烦恼统统抛却到不息的急流里。
无意嬉水的人也会尽情享受假日的轻松,悠闲惬意的或坐或躺在岸边的草坡上,嗅着浓浓的花草香,静静倾听着此起彼伏的鸟语和不知疲倦的虫鸣声,偶尔也会为战友们优美的跳水动作喝声彩。水中一动,岸边一静,有时真的让人感到:大自然的眷顾是那么天高地厚!只有不知情趣的蚊虫硬要唱着赞歌,不断搅扰人们这难得且又短暂的清宁。而这样的场景,要是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独木桥上下的气氛就会更加的浓厚了。特别是在难得的假日里,一到阳光明媚的午后,战友们会陆续来到乌加河游泳、洗衣。也有散坐在岸边闲聊的,他们或手持毛巾或用偷剪的马尾结扎而成的甩子,一边不停地驱赶着前来骚扰的蚊虫,一边饶有兴趣地覌瞧着桥上和水下的热闹。穿行于独木桥上的行人也明显增多,其中不少是到附近村庄购买瓜果的同连战友。
因为讨厌蚊虫的叮咬,我一向不喜欢坐闲坐在岸边,可偏偏一次例外,刚巧亲眼目睹了几番至今都再难看到的趣事。最为可笑的就是现场观瞧几位女战友过桥的那一幕了。大概她们也是要去附近村庄买瓜果,脸上都洋溢着好心情,手牵着手,唧唧咋咋的一路走到独木桥边,当看到水中半赤裸的泳者和岸边许多闲坐的异性战友,本就羞涩的姑娘们瞬间都扭头捂脸地忸怩起来,你推我桑的,谁也不肯先过了。都是十六七岁的的大姑娘,谁肯当着众多异性战友的面露怯?!生性顽皮的小伙子们自然也不肯放过施展恶作的机会,呐喊声、口哨声此起彼伏,这让姑娘们更加紧张和怯懦,个别的甚至准备开溜了。只有两人像是鼓足了勇气,一前一后踏上独木桥,慌里慌张、或紧或慢的总算是摇摆了过去。小伙子们一片欢呼声后,紧跟着起哄声再起,仿佛和剩下几个不敢过桥的女战士们较上了劲。终于,羞涩胆小的姑娘们掉头逃回了连队。
就在大家意犹未尽,还在为刚才的一幕乱嚼舌头的时候,新的噱头便凑趣似的接踵而至。几位战友买瓜归来,走到桥上,领头的一位怀抱两个西瓜炫耀着向在水中的战友们打着招呼。尚在兴奋中的战友怎会轻易放过他,奋力把河水撩向他,结果抱瓜的战友在慌忙躲避中,一只脚踩空,连人带瓜一起跌入河中。起初,落水的战友还在水中挣扎,不久,便似乎沉在水里。见此情景,不少人迅速扑向落水地点准备营救,而落水之人却突然钻出水面,嘴里喷着水,变换着鬼脸,大声的笑了起来。如此虚惊一场,原来是佯装溺水!可爱的独木桥,它又充当了上演滑稽戏的实用道具。
最让人难忘的还是站在独木桥上用抄网捞鱼了。在兵团生活的前两年是半军事化的供给制,伙食只存在质量问题,食量是没有限制的。所以,尽管有人为偶然发现河中有鱼而惊喜过,也曾费尽心思捕捞过,但并非被饥饿所驱动,仅仅是出于好奇、好玩,充其量也只是是为了馋而已。供给制结束后,这种状况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饥饿成为人们挥之不去的魔影。
那时候,战友们为了果腹,不少人几乎用尽了各种奇招、歪招甚至是损招来解决饥饿问题,其中到河中捕鱼当然是最正常、最有效的方法之一了。起初,战友们把简易的抄网固定在独木桥的下边,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着水流把鱼冲进网里。但因制作过于简单,网孔大小不一,不少小鱼钻网而过,加上季节等原因,捕获到的鱼很少。有人想到了织网用的梭子。这种工具我们很熟悉,而且在儿童时代,为了捕捉蜻蜓等也早就学了会自己制作。作为木匠,制作这样的小玩意,我们自然代劳不少。有了称手的工具,织出的网细密了很多,捕捞的效果明显提高。
再到后来,很多人学会了炸鱼的办法,效果又大不一样了。炸鱼用的雷管、导火索和炸药都是冬天挖渠剩下的,使用起来既简单,又有效。只要把炸药和雷管装进瓶子,密封后,点着导火索扔进水里,爆炸的冲击波会把附近的鱼瞬间震晕,剩下的事就是手持抄网,站在独木桥上网鱼了。运气好的时候,几声爆炸就可以捞到满满一个脸盆,甚至更多。不但解决了暂时的饥饿的问题,剩余的就用食盐简单腌制后,晾晒几天就可以留到冬天,放到火炉上慢慢烤着吃了。只是需要非常稳妥地储藏起来,否则会被‘野猫’偷吃掉。
当然,站在独木桥上用抄网捞鱼也是件费力的事,特别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也缺乏经验,经常会因为大小不一、远近不一而让你顾此失彼,稍有不慎,还可能会掉进河里。因为此举确实可以解决短时饥饿的问题,而且经济实惠,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战友们对此都乐此不疲。以当时的条件来说,能不时地吃上一顿鲜鱼,特别是在漫长的冬日里能吃上烤干鱼,那种感觉也完全可以和现在的大餐相媲美了。
不知何时,这座独木桥被拆掉了,虽在意料之中,却并非仅仅是由于它的丑陋,也是因为它落后于时代,只能被淘汰。但当我听到这个确切消息的时候,还是感到些许的遗憾和伤感,也让我想起了这样一句话:‘丑到极处,就是美到了极处’,这话究竟是泛指呢,还是有所指呢?我至今都感到模棱两可,说不清楚,可在我的心里,乌加河上的独木桥真的就是美到了极处。
董连峰
201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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