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水镇的回忆(十)户青泪 彭国香转走了,我带着汪彬彬和古月琴两个女知青继续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插队劳动和生活,三个人同甘共苦,相依为命。我们在自留地里下功夫,靠红薯和洋芋补充,填饱肚子,靠四季新鲜蔬菜和养鸡下蛋改善生活。 由于修了军民水库,改变了多年靠天吃饭的局面,农场和整个大队的水稻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在水稻抽穗灌浆前,要打一次石灰预防病虫害。江队长安排我和罗连生俩个人去买六百斤石灰回来。 我跟江队长商量,要汪彬彬和古月琴一起去。因为独轮车去山区推石灰,每个人三百斤有点悬乎,有两个女生帮忙拉车就轻松多了。 石灰窑在军民水库的上游深处,那里一座山岗上有天然的优质石灰石,用窑烧制成石灰,可以满足周围几个大队的需要。我和罗连生俩个人推着空独轮车,吱吱呀呀往水库方向而去。汪彬彬和古月琴空手走在前面,真是难得的轻松。 五月天,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温度适宜。远远望去,水库堤坝覆盖了绿色草皮,用瓷片做成的“军民水库”四个大字镶嵌其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 水库已经蓄满水,碧绿的水微波荡漾,瓦蓝的天白云飘逸,与两侧山坡上苍绿的树木构成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这么美丽的风景,修水库之前可没有。”罗连生说。 我感概地说:“这座水库是我们大队和部队农场共同修建的,当然也有我们知识青年的功劳。不但能够做到雨季蓄水,旱季放水,旱涝无忧,确保丰收。而且水库风景如画,可惜我们没有照相机,拍几张照片多好。” “古月琴,你摆个姿势,我给你照一张!”汪彬彬卷起一片大树叶,假装相机,欢叫着。 古月琴把双手合成一个圆圈,靠近眼鼻,嬉笑着说:“彬彬姐,我跟你照彩照,快,笑一个。” 看着她俩快活的样子,我好开心,大声说:“我给你们照合影,多摆几个姿势。” “天星哥,我们没有照相机,真是穷开心。”汪彬彬说,“我们想坐车,你和连生哥推我们吧。” “行啊,上来吧。”罗连生也高兴起来了。汪彬彬上了连生的独轮车,我推着古月琴,大家嘻嘻哈哈往前走。 靠水库两边各有一条土路弯弯曲曲伸向远方,地势平坦,我们沿着右边的路而行,大约十公里就是石灰窑。罗连生买了六百斤石灰,装车的时候,他和我两人各分一半。 古月琴帮我拉车走在前面,汪彬彬拉着罗连生的车跟在后头,两辆独轮车碾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往回走。 路过一处叫洪家洲的小村,我告诉古月琴这里有户知青。忽然,水库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叫声:“爹,不要啊!不要啊!你回来,快回来!”一个老头正一步一步缓慢地向水库中心走去,有个女青年带着小弟拼命地叫喊,十分揪心。 我一看不好,大喊一声:“救人!”放下独轮车,边脱衣服边往前奔去。 水已经淹到老人的脖子,身子开始漂浮。我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冲入水中,一把拽住老人。罗连生跟到,两个人手拉手将老人拖回岸上。 “老人家,你这是何苦呢,”我正想开导他,一看却是熟人,“胡伯伯,怎么是你呀?” 女青年跑过来搀扶父亲,她叫胡珍珠,淮川一中高中67届,是个户青,户青是全家插队落户知青的简称。当年淮川县上山下乡运动非常极端,但凡家里有一点政治历史问题的,就发配农村,全家下放。胡珍珠的父亲解放前被抓壮丁,在军队参加了国民党,解放战争中随部队起义。但是文革中被揪出来,叫做历史反革命,挂牌批斗,上山下乡时全家四口人下放到洪家洲。胡珍珠在农村表现非常好,去年我买石灰路过的时候,听说她还当了生产队妇女队长。 “珍珠,怎么回事?”我问她。又转身向罗连生说,“遇到知青了,我们送他们回去。”把独轮车靠边停住,四个人一起来到胡家。 “爹,是我不懂事,我不该跟你发脾气。”胡珍珠哭着说,“你要走了,丢下我们一家子怎么办呀?” “珍珠,我不会死的,只是想清醒清醒。”胡父长叹一声,“是我的历史问题害了你。你们俩姐弟不招工出去,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胡珍珠平复了心态,悲伤地说出实情。昨天夜晚,雷雨交加,她一个人跑到水库边,手扶一棵单瘦的小树拼命摇曳,那是她和男友相恋和分手的见证。 两人在高中阶段相识,男友高她两届,65年幸运地考入清华,搭上了高考末班车。毕业时,以照顾对象为由,批准回到省城长沙工作。他来到珍珠下放的洪家洲,两人就在这棵小树旁相拥盟约,许下结婚的承诺。 然而苦等几年,胡珍珠招工希望渺茫,男友在关键时刻顺水推舟地提出分手。相恋七年,无情抛弃,胡珍珠身心疲惫万念俱灰,整个精神支柱完全崩溃。有情树、负心郎,她抱着可怜的小树嚎啕大哭,任如注的暴雨倾泻满身,直至精疲力尽,跌坐在小树旁的泥水中。 淋得透湿,感冒发烧。胡母熬了姜汤,父亲端来好心规劝,珍珠却打掉药碗,心中的怨气像山洪暴发,对着可怜的父亲嘶吼:“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要参加国民党?” 骨瘦如柴的父亲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豆大的泪珠从指缝中渗出。他能解释,能够说得清楚吗? “好啦,珍珠,”我说:“往前看,往好处想吧。你们一家能在一起,要好好珍惜。我呢,伯父在台湾,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招工政审不是也通不过吗?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胡珍珠擦掉眼泪,满怀感激地说:“谢谢你,天星,还有这位大哥!谢谢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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