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凉梦 于 2014-9-23 20:22 编辑
离开农场到师范学校就读的第一个国庆节来了,从明天起,学校就要连续放假三天了。晚饭后,同宿舍的同学脸带欢乐匆忙地骑上自行车回家与亲人团聚了,往日喧闹而又热烈的宿舍顿时沉静下来,使人感到一种寂静的恐怖。刹时,一种冷寂、孤独感从我心里油然而生。我感到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怕,急忙穿上外衣,锁上门,逃命般地离开静得可怕的宿舍。 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好去看电影《阿诗玛》。电影镜头不断从我眼前掠过:阿黑哥与阿诗玛在木桥旁依依不舍的离别;苦难中,阿诗玛对阿黑哥的思念;阿黑哥寻找阿诗玛悲苦的情景……啊,阿黑哥、阿诗玛,你们的遭遇太凄怆了,你们只有眷念,再也不能相见了。我的思想,已经冲出了电影院;我的心,早已飞到了那令我思念的地方…… 夜静静,深秋的冷风吹到身上,令我感到一股寒气袭来。沿着回学校的大道,我无目的、茫然地向前走着。鸣珂江水不断在向前流,初十的月光已经开始明亮了,然而,我感到月光是寒冷的。抬头一望,月亮斜挂在东南方,月中朦胧的黑影,是寂寞嫦娥居住的广寒宫,还是为了人间的幸福而被处罚的吴刚要砍的而永远也砍不断的玉桂树呢? 茕茕孑立的嫦娥,你此时在干什么呢?是在长吁短叹,后悔偷吃灵药而一个人永远留在荒旷的月宫吗? 勤劳的吴刚,你正在挥舞斧头,一心一意在砍那永远也不会倒下的月桂树吗?月宫里的人是形单影只的,而人世间的我,此刻的处境与你们又是何等的相似啊! 我感到伶仃,不是周围没有人,要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呀!我的孤独,是因为远离家人,远离思念着我、也是我想念的心上人。百里之地,不是很远,但是,它能阻隔一对深恋的情人而不能在假日里相聚。这对恋人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每逢佳节倍思亲”,特别是在形影相吊的时候,谁不更加思念亲人呢? 一口秋风吹过,送来一阵郁香的花露水味,原来是一对恋人从我身旁走过,香味把我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呀,不远处,树荫下,河滩上,一对对爱恋的人儿,在纵情地谈笑。欢乐的笑声,带着撒娇的柔语,不时传来,令我的眼光停住了。难道我没有过这样的美好的时光吗?不!那时光虽然已经过去,而它却永远永远地铭刻在我的脑海,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我永远记得,那是在我感到最落泊、最绝望的时刻,美好的时光却降临到我的身上。到农场已经两年的我,由于性格的桀骜不驯,没有向邪恶低头,一连受到了几次摧残心灵的打击:入团申请书被丢进了床底;日记本被可信的朋友出卖了,我受到了不点名的批判;政宣组的成员被煽动起来发难了;那些往日自称患难之友不但离开了我,反而充当了攻击我的急先锋;关于我恋爱的无稽之谈突然四起……一系列的打击,我不但失去了“朋友”(为此,我不感到可惜),重要的是我差不多失去了自信,开始悲观失望。 我真是孤立无援呀!白天,山上不再听到我的声音了,一向娓娓健谈的我,由于心灵的痛楚,紧紧地闭上了嘴;晚上,拿着口琴,一个人坐在球场上,一会儿吹上一阵悲哀的乐曲,一会儿呆呆地望着黑夜,不知黑夜的过去,更不知黎明何时来临。有时,辗转床上的我,不时被思潮冲击,不能入睡,半夜三更一个人漫步在寂静的、望不尽头的山间曲径上。如此的夜晚,我度过了几多,我的日记本留下的记载,共达一百四十七个夜晚。这不短的一百四十七个夜晚,给我带来了多少熬煎,心灵的悲戚一天一天加深,我的心快要碎了。如此活下去,还有什么生存的意义,只有走进坟墓而已。就在这人生的旋涡中,伊走进了我的生活,给我同情,给我温暖,给我心灵的安慰,给我向上的勇气,使我勇敢地生活下去,更坚强地承受后来的打击。 那是一个下弦月的夜晚。“下弦月色声悲悲” ,像往常一样,我依旧一个人坐在球场中间,两眼凝望着黑夜。黑夜里,群山睡着了,小鸟不唱了,树梢也不晃动了,黑沉沉的一片。山顶上的土堆在下弦月色的照映下,好像一个个坟墓一样,发出惨白的光。下弦月穿过一片一片云彩,时隐时显,更给我带来一种灰暗、沮丧而又焦虑的感受。我想,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永远这样折磨自己? 我没有感情吗?有!我没有志趣吗?有!我没有美好的理想吗?有!我不能像别人一样欢快吗?能!我不能享受人生的幸福吗?能!但是,我现在只是顾影自怜的一个人,没有知心者,没有交谈、倾诉心里话的知心者,只是孤单单的一个。 沉浸在苦思苦想的我,忽然感觉身旁好像有人,是谁?莫非我的精神恍惚,莫非我的思想出现了幻觉,真的会有人来到我的身旁?真的,是真的。就在我身旁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伊正坐在那里。她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 她来干什么,我更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我自己,我自己一个人。朦胧中,我感到她的两只眼睛好像发出一道柔和的光,似有同情,又有爱惜。不!我不需要同情。然而感情呢? 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不需要感情,特别是异性的感情。难道她不怕别人的非议吗? 要知道,别人知道的话,明天,不堪入耳的谣言会散遍全队;她更应知道,我已经是被人们视如敝屣的人呀!我还有一点残余的自尊心,我不接受别人的怜悯,也不愿意为我自己而给别人造成不必的议论,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想到这,我站起来,走到球场边,背向她,面对着黑黝黝的果林。 时光,又不知溜过了多少,已经是子夜了。她一定走了吧!我回转身一看,怔住了:她还是坐在那里,瞧着我的身影。我的心,忽然间像有一阵暖流传遍全身。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何有那样的感觉。她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像一尊沉思的塑像。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是离开,还是留下来呢?她到这里干什么?难道她也有与我同样的感受吗?后一个问号使我的心动了一下,多日的离群索居使我鼓足勇气想寻找一个同病相怜的知心者。于是我走向她,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问道: “夜这么深了,你还不回宿舍吗?” “你不是还没有走吗?”她语气平静地反问我。 “我习惯了。” “我同样也习惯了。” 她的回答使我惊诧,难道她每夜也是一个人在静坐吗?这么久来,我从来没有发现过有人在夜里独坐的------除了我。我说: “那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到你呢?” “你没有见到的事多着呢,更不用说想到的。” 她的回答使我无言可答。确实,我是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像我一样,疯子一样半夜三更不睡觉而一个人呆在深夜里或月光下的。 她见我没有回答,轻轻地又好像带有一种羞涩的口吻说: “你以为就是你一个人是孤单的吗?你知道吗,早在几个月前,队里的女知青传说我与你谈恋爱。几个月来,我一直来想这件事,我还不知怎样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