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黑土阡陌 于 2014-7-11 16:14 编辑
篱笆那边人家
十一连 孟久成
我的孩子出生在农场,而且由我们两口子一手带大,因此一直引为自豪。
农场的知青结婚很晚,大家都尽量往后靠,似有所待。爱人小我一岁,生孩子的时候已经32周岁了,对生育的女人来说,这是个危险的年龄,想起这些,我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周围的知青生孩子几乎都回各自的城市,或是孩子长大了再接回来,或是干脆把孩子撂在奶奶或姥姥家里,但我们不想麻烦老人,他们年纪太大了。 不谦虚地说,我和爱人在农场工作上都是出色的,但在生活能力上,应该承认是低能的。在妻子临产重大关头,敢于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最根本的原因是有篱笆那边一家人。 王荣是一家之主,年近50,老伴叫邓清香,四个孩子,三男一女,还有一个老父亲,眼睛不好,80多岁了。有些事情我到现在没有弄清,王荣工资比我多不了几块,大嫂没有正式工作,一家子7口人怎么生活(人均生活费决不会超过10块钱)? 可是王荣一家人生活得很快乐,其乐融融,从没有因为吃穿吵过架。老人也照顾得很好。 老王个儿不高,也不胖,但长得挺“劲道”,结实,有劲,特别能干活,乐观,豪爽;大嫂,一天到晚像蚂蚁一样忙个不停,脾气却没因此变坏,从没见打骂过孩子;老大念书从不上心,听说还丢过两次书包,但干起活来却心灵手巧,扎个鸟笼子,做个弹弓子,挺像那么回事,每当我垒个鸡窝、夹个障子,干不明白的时候,他肯定跳过障子过来帮忙,干得又快又好;姑娘叫小英子,有点腼腆,老爱笑,对老人很孝顺,将来肯定是个贤妻良母;小二在这个家里长得最秀气,挺聪明,平时不爱吭声,心眼不少;老三最小,最娇,也最懒,一身胖肉,往哪一呆,非倚着人不可,要不把手搭你肩膀上,要不就往你身上一靠,他舒服了,别人就不管了。下学什么也不干,放下书包就来逗我儿子,所以在我儿子那儿最有人缘,张口就是“叫我三哥打你!”那年儿子出水痘,闹得厉害,大嫂很是心疼,抱过去在屋地里转来转去,结果把老三传染了,高烧39度,好几天不退。后来才知道大孩子染上水痘,比小孩重得多,而且有危险。 那天妻子半夜突然肚子疼,那种疼痛女人最敏感,我们想到告诉的第一个人不是医生,而是大嫂。大嫂听说后,马上去单位请了假,要知道,她们是“月薪日计”,上一天班给一天工资,不上班一分钱不给。 我爱人是在家里生的孩子,护士来了以后,看了看说,别着急,早着呢,我还有点事,说完就走了。这时,大嫂一直坐在爱人身边,我清楚地看到,爱人的手一直在拉着大嫂的手。一直到第二天下午的两三点钟,孩子终于顺利出生了。 大嫂让把胎盘埋在屋里,说这样吉利,我当然不信,要不然那么多年的“辩证唯物主义”算是白学了。但我照办了,包括后来孩子有病,她去街上“叫魂”,我也默认。我知道大嫂的一片心。或许孩子一直身体好,省事,学习好,省心,与此大有关系。 大嫂说我的孩子名字起得好,远航,她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只是觉得叫着豁亮。 那次在农场托儿所,孩子的手被烫了,哭得不是好动静,手心猩红,起了大泡。妻子哭了,大嫂也哭了,妻子哭完了没有办法,大嫂去找来了香油,沏了点石灰水,兑在一起,然后抹在了儿子手上,我曾怀疑这个土方,但这种“药膏”一涂上,药到病除,孩子马上不哭了,两天之后,蜕了一层皮,好了。 有句话叫耗子扛抢――窝里横,其实不然。在家里,我看儿子挺听话的,可那次我在老王家里,才见到儿子的“凶横”,那是真正的皇帝,说一不二,见见东西就抢,见抽屉就拉,那个五斗橱的大抽屉竟一屁股坐了进去。上了饭桌,就开始支使人,这个给他盛饭,那个给他倒水,把一家人支使得团团转,饭量竟比在家里大出两倍。 那时,最幸福的一件事是我们两家人聚在老王家里,由老三发问:“远航,你们家几口人?”儿子开始一一报数:“三哥。”自然是第一位,这时,老三环顾四周,胖脸蛋子阵阵放光。“大大、大娘”名列第二位,这时我看见老王脸上每一道深深的褶皱展开了,大嫂这时总是接着问:“把谁忘了?”儿子这时才说:“爸爸、妈妈。”,行,还不算数典忘祖,“还有呢?”老三问。“爷爷,大哥,大姐,还有二……”这时儿子转过脸来看着老三,等待指示,老三让快说,小二赶忙制止。看来其中必有重大“阴谋”。还是老三有权威,儿子的嘴已经撅起来了,小二越发紧张,“别叫。”,可惜威信不济,说了不算,“二――驴!”儿子终于叫出了口。老三大获全胜,拍手叫好,一家人大笑。小二挺没面子,“都是老三教坏。”然后象征性地在儿子露在开裆裤外面的屁股上拍上一掌,算是教训。儿子马上改口:“二哥。”叫得挺甜。小二脸上立刻阳光灿烂。 儿子是我们家搬到佳木斯第二天就上的小学。前两天,他还在农场的豆秸垛下和老三弹“溜溜”。他整个学龄前的时光几乎一天不拉地在农场度过,是个地地道道的土著。 后来,我们住进了楼房,每天上上下下走着一级级一模一样的的楼梯,在楼道里见到一张张似熟非熟的面孔,随着那一声沉重的防盗门的钝响,一家终于与另一家彻底隔绝了。 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是在农场度过的,农场的生活,一言难以蔽之,劳动的沉重使我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头大。但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全是苦涩的,那天、那地,那山、那水,清明远阔,很难在第二个地方找到。 然而更重要的是农场的人,在老王家的这一幕我永远忘不掉,这些事儿子大多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篱笆那边有一家人,那家人都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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