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秀才人情纸一张”这是好多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它常用作谦词,通常表示自谦。如一些粗通或者精通文墨的读书人,为了对别人表达感激之情,又实在拿不出什么厚重的礼物,便只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送上一幅自己写的字,或自己画的画,馈赠给所要感谢之人,来略表心意。有时候觉得自己言微礼轻,显现出很难为情的样子,于是免不了说上一句这样的话来自我解嘲。即便其馈赠者真的是秀才,也常常会露出穷酸相,因为一个秀才离“顶子”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更没有搜刮金钱的能力,因此流传着“只有穷秀才,没有苦举人”这样的话,“秀才人情”也只能是“纸一张”了。
“纸一张”既然拿出来作为礼物,说明它在古代社会,在通常的情况下,还是能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可的,同时也反映出人们对文化人的钦佩与崇敬。一般地说,人们不单看重的是“纸一张”,而更为看重的是纸上写的字,由谁写的字?倘若真的是一位秀才赠送的礼物,当然更不能小觑了。在科举时代,秀才虽然是刚刚脱离普通百姓的行列,但在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还是足以令人刮目相看的。在普通百姓的眼里,能考取秀才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蕴行殖学,知书达礼,通晓人情世故,如果能有机会收到秀才相公的馈赠,自然也是喜不自胜的好事儿。
人们之所以特别看重秀才的“纸一张”,与他们崇尚知识、羡慕读书人有些关系,与中国传统农业社会中,小康农家追求的“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是相吻合的。著名作家李准在《叩开文学殿堂有大门:我的回忆》中说:“祖父、伯父都是私塾教师,父亲是个杂货店商人兼办邮政。家里当时共有十八口人,每口人合二亩地。在农村,知识分子少,我这个家庭就算是‘知识家庭’,所以门联上总贴着‘耕读传家’四个字……祖父的服装打扮最能说明‘耕读传家’这一特点。一件土布蓝大褂,虽然很旧了,不管冬秋,却部要穿上。一顶破呢礼帽,给村里人当‘喊礼’先生时才能戴上。再一点和农民不同的是,他不论冬夏总要穿一双布袜子。”
“纸一张”可以作为一种珍贵的礼物,也反映出一种我国古代“敬惜字纸”的良好美德。古人认为字是有灵性的东西,仓颉造字的时候,“天雨粟,鬼夜哭”,用白话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了。自从有了文字,人类文化的保存和繁衍就有了保障,所以但凡有字的纸,你都不能玷污它。正因为有了这种美德,一张宋版零页,能流传千余年;一幅幅名人字画,可以穿越几百年的历史风尘,让今人一睹为快。当然,对这种“纸一张“似的礼物,历史上也有对此不屑一顾者。据说,清代有一位读书人何绍基,写一手好字。一次出门在外,在一家面馆就餐以后,发现没有带钱,便一边向掌柜道歉,一边诚恳地说:“好在我会写字,愿为贵店题写一幅对联,姑且作为酒菜之费。”想不到掌柜的一听,马上气愤地说:“谁稀罕你的字?”,最后硬逼着他脱下衣衫抵债。在这种掌柜的面前,真可谓斯文扫地,让一字百金的大书法家落到这步田地。
尽管这样的一些秀才或者读书人谦虚地认为,自己赠送给别人的礼物微不足道,但对于大多数接受者来说仍然视为珍秘,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类似这样的“纸一张”本身就是弥足珍贵的书法精品。在整个科举时代,一直把书法作为取士的一个重要标准。唐代曾制定过一个铨选官吏的的标准,其主要内容为“凡择人之法有四: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辩证;三曰‘书’,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优长。”(见《新唐书·选举志下》),唐代科举制中之“干禄体”、明代科举制中之“台阁体”,以至于盛行于清代的“馆阁体”,都有着一脉相承的渊源关系。
注重馆阁体楷法,是清代科举考试中的重要制度之一,由于“楷法取士”已成为一种趋势,所以凡是有志于科考的读书人,首先要练出一手好字,逐步形成一种趋之若骛的馆阁体。光绪年间陈康祺有一部《燕下乡录》记载:“近数十年,殿试考试专尚楷法,不复问策论之优劣,以至空疏浅陋,竞列清班,甚至有抄袭前一科鼎甲策,仍列鼎甲者。”显然,其“楷法取士”的做法,已经偏离了方向,单纯看字写得好不好,已经不去顾及其内容的好坏了。这种小楷字体在笔法上要写得光洁,在结构上要写得方正,章法上字与字之间还要排列整饬,大小一样,看上去呆板,不具备艺术个性。
后来,一些有志于创新的书法家,在此基础上从古代碑板上找出灵感,从而获得了广阔的发展空间。到了咸、同年间,取贴学而代之,成为清代主要的书法流派。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重性,尽管“楷法取士”已经发展到阻碍科举考试的作用,但从另一方面看,它确实起到了敦促读书人注重书法的作用。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好多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从小就注重书法常识方面的基本功训练,长大以后都能写一手好字,也正因为心里有这种底数,才敢在关键时刻亮出来作为礼物馈赠给别人。尽管在馈赠的同时也表示礼轻情意重,但其实是一种谦虚客套之语,事实上那些读书人的“纸一张”都是非常难得的墨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