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鳞瓦和乡愁 三月末回观城,与章雪约好再去北大街看戎家老宅,她因临时有事,要送微初的孙女去学校,我就一个人去寻老宅了。 老宅在北大街62号,有几个老人坐在屋下听风。风是从山坡上的林间吹过来的,经过山涧,掠过河面,吹到鱼鳞瓦上,又顺势而下,掀起了几位老人的衣襟,有乌鸦在瓦上仰脖呱呱,吸引了我。耳畔就响起了马致远的《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白墙黑瓦、小桥流水,正应和了我的心境。有雨飘来,打在瓦上,滴滴答答,又从屋脊成串滴落下来,流进水缸里。 在浙东乡间,在观海卫、沈师桥和鸣鹤镇,鱼鳞瓦随处可见,一片片的青瓦排着队,手拉手,叠加着从屋脊一直排在屋檐。单独的一片瓦看似并不起眼,但只要把它们摆在一起,却是另一副样子。托在手上,两边微微翘起,仰放为谷,反覆则成弧形的峰,这样的屋顶,呼应着远山,呼应着流淌的河水和婆娑的树影,也承载了游子的乡愁。 鱼鳞瓦是由镇上的砖瓦厂烧制的,在北大荒,18队也有一个小砖瓦窑,知青从田中取土,割泥、脱坯,再摞进窑中码好,用麦秸烧上三天三夜,就烧成了砖或瓦,只是那瓦是红色的,知青宿舍也是红砖红瓦。那些天,知青很辛苦,一个个都变成了泥人。 我在老宅里久久驻足,不愿离去,蓦地觉得,我的乡愁一下子都挤在了这样的瓦间了。老宅很古老了,栉风沐雨,黑黢黢的,显出古朴雅致。老宅在时光里静默,却又静默如谜。院子里有几盆兰花开放,溢出馨香。老宅中走出一位老人,他热情地告诉我:冬天下雪的日子,雪落在鱼鳞瓦上,变成一片银白,雪让镇上的老宅温暖起来,白墙白瓦,你就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秋天,镇上的居民把火红的辣椒用笸箩乘起来,放到屋顶上晒,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镇子都会是一片暖色。 第二天和章雪、微初去鸣鹤镇,那里的老房子保存完好,与鱼鳞瓦相关的,还有花窗、雕梁、飞檐,已经脱离了一般建筑上的点缀,有一种文化精神上的指向,指向古典,指向唯美,指向东方。过去北京的四合院的屋顶铺的也是鱼鳞瓦,满城的青灰色。小时住在安定门外,在晾台上就能故宫的碧瓦琉璃和黑色的鱼鳞瓦民居。 很多时候,我很愿意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流浪的人。或许正因如此,故乡在我心中就有了很重的着分量。其实,我对故乡的印象是淡泊的,我所要寻找的不过是一份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常常会带给我淡泊与安宁。诚然,这样的寻找有时候也会让我生出些许的怅惘。但是,我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故乡,看到鱼鳞瓦就会感到亲切一样,离开,便有了一种深深的依恋,这大概就是潜藏于我内心深处的一种乡愁吧。 在余光中先生的诗里,乡愁可以是一枚邮票,一张船票,一个矮矮的坟堆,那是一股内心无法抑制的思念,和时间一样漫长,也因为时间,让这种思念变得越发地沉重。然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乡愁却是淡淡的,在淡定中带点忧伤,在飘泊中充满向往,恰似故乡的炊烟一般自然,又同故乡的鱼鳞瓦一样恬静。所谓乡愁撩人,挥之不去,大抵指的便是这样一种情怀把! 叶落归根,这是很多人不愿舍弃的理念。所以才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头发白了,也一定要回到故乡的。古时的人,多背井离乡,归途难觅,所以更容易滋生也容易理解乡愁的由来。现代社会,道路和通信越来越通畅,以至于远在天涯也若近在咫尺,就像章雪,来来回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乡愁之重。然而,我以为乡愁是永远的。乡愁的存在,不在于道路的曲折远近,不在于时间的长短,却在于内心深处永远寻求的那份归属感。在时间的长河里,每一个人都在流浪。而乡愁,便是那艘可以把我们带回最初港湾的船。 离开观城时,又一次回望老宅,层层叠叠的鱼鳞瓦铺就的屋顶,落日的余晖洒在上面,斑驳陆离,美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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