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景 从小就喜爱一个人静静地听景,不是那种“看景不如听景”,而是真正用耳去听,把自己完全溶解于自然之中,追求一种心灵与自然的融合,从中体悟出生命的真谛。 海韵 读小学时,有一年暑假随父亲回浙东乡下,看望年迈的奶奶。那是一座靠海的小镇,古朴而典雅,房子是木制的,街面用鹅卵石铺成。从我家的小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大海。傍晚,四周都静下来,一种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来自极远的天边,又好像来自极深的地层。它一阵接一阵,均勻又节奏分明,从四面八方围来,又四面八方散去。奶奶告诉我,那是海的涛声,是大海的呼吸。那晚,奶奶给我讲了许多关于海的故事。夜里我躺在小竹床上,仿佛是坐在一条小船中,在海上摇啊摇,枕着海的涛声睡着了。不久奶奶去世了,再也没有看过故乡的海了。这以后虽然也多次地看海、听海,却找不回童年的那种感觉,留在记忆中的,永远是故乡的海涛声,抹也抹不掉。 蝉鸣 我有一个舅舅,在雁荡山林场工作。有一年夏天,他邀我去玩。山上的树多,蝉更多,蝉的鸣叫声极丰富多彩,有的雄浑,有的委婉,有的尖细,各种蝉鸣混在一起,情趣十足。黄昏来临,千万棵树上的千万只蝉,突然间齐声轰鸣,就像是有人在指挥它们,奏出了一曲气势磅礴的交响乐。那年夏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临走还捉了许多只蝉,把它们装进一个用废纱窗做成的笼子里,带回家中。不过听到的,只是那种孤单的蝉鸣,再听不到那千万只蝉在一起的蝉鸣。 雪吟 1969年秋天,我去了北大荒一个叫伏尔基河的小农场。10月落了第一场大雪,连着落了一个星期。到处是刺眼的白色,白色的桦树,白色的房舍,连篱笆也变成白色的了。我站在雪原上,听那雪落下来的声音,很清晰,也很有节奏,沙沙沙,沙沙沙……然后呵着气,用手接那飘落的雪花,看着它融化成亮晶晶的水珠。眼前那飞舞的雪花,让人想起小时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而这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雪终于停了,我使劲在雪原上跑,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雪是我的,如同这脚印是我的一样。我想起一位诗人说过:站在冬日的雪原上,你可以成为一个哲人。 冰裂 北大荒的冬夜常刮大烟炮(也叫白毛风),呜呜呜……饿狼般地嚎叫。不刮风的日子则是宁静的,但这种宁静常被打破,有时会突然传来一种短促而沉闷的声响,咔啦啦……把你从梦中惊醒。老队长说这是水库冰裂的声音,又叫“冰震”,是水结冰后,再遇冷猛地膨胀,巨大的能量一下释放出来,才这般天崩地裂的响。第二天一早,我跑去水库,果然冰面上有许多很粗的裂缝,像老人皱皱巴巴的脸。 潮声 有一次中秋去杭州出差,办完事后和朋友急忙驱车赶往海宁盐官镇看潮。谁知半道车出了故障,到达盐官镇海塘已是夜里10点多了。月光下的海朦朦胧胧,像一位熟睡了的美人。11点钟,水天相连处隐约传来隆隆响声,侧耳细听,像雷声,又像火车在奔驰,更像是战鼓齐擂,千军万马在厮杀呐喊,脚下的海堤也在微微颤动。放眼望去,一片黑咕隆冬,而这声音却越来越急,越来越响,持续了约七八分钟。终于,海面上出现了一条白带,海潮涌入江口后,潮头相撞,二三米高的浪潮奔腾澎湃,声如天塌地陷。潮水很快从眼前呼啸而过,那隆隆的响声又由近而远,消失在夜色中。 返回路上,耳畔还隆隆作响,我蓦地醒悟,这潮水原本就不是用眼看了,而是用耳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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