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卜桂仁 于 2020-10-1 07:07 编辑
商海冲浪节选（七）
最初的日子
到公司上班，一切颇感新奇，老板对我很尊重。但是我清楚，今后自己的身份变了，我是一个民营公司的雇员，是一个个体老板的打工仔，所以，我必须拿出好的表现。 偌大的三居室套间，里面一间做了老板的办公室，外间客厅里不太规则地摆放着几件简单的桌椅家具，有的屋子暂时还空着。现在只有老板和我以及高工三个人在这里上班，所以环境显得十分空旷。公司尚处在准备阶段，许多必须的手续还在办理过程当中，老板对我的安排是，和他一起，尽快完善这些手续。 高工每天准时来去，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他的工作是接待来访的客户，把他和老板的名片散发给人家，以便今后联系。但是来客户毕竟很少，老板吩咐我把前些天写的业务介绍印刷几百份，用信封装了寄给一些有关单位。 我在单位的时候，长期做管理，结识了一些政府和垄断行业的专管人员，星移斗转，听说他们中间有些人调了肥缺，有些人还做了官。为了打开业务局面，我向老板建议，分别走访一次这些老关系户，看能不能从中寻找出对我们有用的信息资源，或者拉些生意。老板很欣赏我的积极性，于是我们骑着他那辆旧摩托车，顶着炎炎烈日，接连跑了几天。虽然没有拿到手什么项目，毕竟宣传了公司的存在，开展了一些建设性的交流。 因为开辟了活动场所，老板在附近工作的同学们经常到公司来，有时喝茶聊天，或者打牌消遣，一时也是高朋满座，人气兴旺。而在众多来客中，比较印象深刻的，记得有夏和春两位。 那还是我初来公司的头几天，一天下午，我刚从外边回来，看到一个人趴在办公桌上，用毛笔蘸着墨汁，在旧报纸上不停地写着，那墨汁发出的浓烈的臭味，把屋里空气熏得十分糟糕。 没有人陪他说话，他自得其乐，从容悠闲。从背影上看，此人健壮魁梧，长长的头发背在脑后，耳朵根上夹着一副眼镜。 我以为是老板的朋友老Y，搭讪着问：“近来生意怎样？”“我不做生意，我上班。”那人慢吞吞地说。近前一看，原来不是老Y，我打着哈哈，掩饰着自己的唐突。“您在哪里上班？”“我在电视台上班。”“忙吗？”“不忙，一周只上两天班。” 这时，老板过来了，给我们做了介绍。此人姓夏，是老板大学同学，出于尊重，我称呼他“夏工”。他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夏举止矜持、性格傲慢，每次来，很少主动和我们说话。那态势，好象他和老板是一个层次，对于我们这些“下面人”则没有必要说太多。我们也识趣，一般不和他多罗嗦。 起初，夏是公司光顾最多的来客之一。不管老板在与不在，进门坐下来拿起毛笔就写，涂抹了很多张旧报纸。他实际也无所谓练字，只是信手乱画而已。有时坐得晚了，夏就在公司和我们一起做饭吃。高兴的时候，还下厨炒个菜，但自己绝不花钱买东西。 夏喜欢侃生意经。据说他在电视台拿着两千多元一月的高薪，每周只需上几个小时的班。其余的时间，他就在外面跑自己的事情。 和我们不同的是，他并不做什么具体的事业，只是奔走在商户和高官权贵之间，牵线搭桥，从中落点好处，有点象一个旧时的掮客。听他的口风，似乎他和很多大人物都有交往，难怪他看不起我们这些打工的平头百姓。 老板对夏好象并不感兴趣，也不欢迎夏到这里来。他常说，夏领着一些人来回跑关系，实际上不过骗些吃、喝、玩，其实他没干成过一件正经事。老板讲，夏在他们同学间资信非常不好，哄哄骗骗，口夸的很大，话说的很满，到头来总是叫别人吃亏上当，因此许多同学不愿意再和他打交道。 老板和夏的关系不久便出现了裂痕，夏是花惯了别人的钱的，而老板却往往不能叫他称心如意。夏不满意老板的小家子气，该出手的时候显得太抠门。夏对别人说，S局的阿伟科长还是他介绍给老板认识的，老板和阿伟科长搭上关系后，却把他甩开了，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表示，实在太不够意思。 有一天，夏领来三个人，口称是省□□公司的，有着很强势的背景，手里有一单甚么业务，愿意和我们共同合作。我虽无相人经验，从那三个人肤浅的谈吐，不过是进城农民，实在听不出有什么根底。口夸得太大，给人的可信程度，反而很低。 夏却终于说动老板，同意和那三个人一起，到附近一个城市去开展他们所谓的业务。一路上吃吃喝喝，花费不菲，都由老板开销，而双方洽谈根本不得要领，夏又要老板先给人家送两万元钱的打点费。 一向用度谨慎的老板怎么能接受这种空穴来风式的运作，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从此以后，夏就很少再到公司来了。 和夏相反，春是一个平易、热情的人。他供职于一家城市规划部门，吃得也是“皇粮”。据说他一人获得了三个高级职称头衔，高级工程师、高级建筑师、高级结构师，一个人同领三个“师”，所以有人开玩笑称他为“军长”，他属于一个当今社会高层次的人才。 春豪爽健谈，在他身上，看不出当今小市民社会中一些占据职业优势的人们所处处故意显摆出来的那种优越感，所以他还能和我们这些读过一些书但又被主流社会抛弃了的人打成一片。 春生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有着很高的收入和体面的工作单位，这一切对于当今社会来说，都是十分抢眼的条件，可是不知为什么，快四十岁的人了，他至今没有成家。据他自己讲，很多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不是他不愿意就是人家不愿意，终究是没有谈成。说他眼高吧，也不尽然。这世道，往往搞得就是阴差阳错的。 老板一直说春身上有些神经质，起初我感到惶惑。高智商的人，一般也应该是高情商的人。接触的久了，我才发现春的日子过得并不称心。春身上知识分子那股“臭”味，使他和单位上各级领导的关系处得不是那么融洽，当然，春也得不到他们的青睐和重用。同类的攀比，心理的压抑使春倍感宦海沉浮仕途坎坷，而迟到的爱情又久久不能滋润他那干渴的心田。他好象患了忧郁症，经常爆料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举动，在同学和同事们中间留下一串莫名其妙的笑柄。有时他还喜欢即兴阐发一些激烈而又偏颇的观点，好在我们谁也不和他做那些无谓的争论。 春经常到我们这里来玩，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也愿意拿出来说一说，让大家替他排解一番。 春很能喝酒，有时请客吃饭，我们酒量不济时，就请他来帮忙。只要没有别的事情，他都能慨然允诺。春调侃地自称“三陪”，陪吃、陪喝、陪聊，包管对方满意。 一天，市里张榜招贤，公开招考市某局副局长。 与时俱进的人事制度改革，又回到了一个考官的时代。当然，在现实社会环境下，这种考官比起家族承袭的荫官、裙带拉扯的跑官、或者直接钱权交易的买官、卖官来说，已经是一种不小的进步了。 年近不惑的春跃跃欲试。挤身仕途，这对他几乎可以说是最后一班车了。春以一个“军长”的资质，自认为条件不错，充满了自信。作为朋友，我们也衷心祝愿他一路好运。 面试、初试。几场下来，春居然入围，眼见成功有望，爱凑热闹的人已先以“春局”称呼之，请客之类的玩笑话也说了不少，春憨憨地笑着，一概应承下来。 一连过了好几天，没见春的面，“春也不知现在进展如何？”有人开始念叨着。下午快下班，他终于露面了。大家象等待新闻发布会一样等他说出结果，他苦笑着叹口气，这次又铩羽了。 “这下我算知道了，”春说。“其实名单早就内定了，招聘不过是个形式，以后我再也不做官场之想了。” 春的做官梦就此破灭了。和我们相比，他还是幸运的，至少他可以没有生计的忧愁。 公司还有另外两个成员，他们是小强和老江。小强在附近一个大厂上班，是我们老板的内弟，一个非常能干而又有点脾气倔强的小伙子。老江原是一家小企业的下岗工人，一个技术熟练的电气技工。其实他们很早就跟着老板干活了，只不过公司没有组建，他们有活的时候过来，没活的时候各干各的事。 老板有时也给我一些钱，叫我单独去操办一些事务。我就建了一个帐本，把每笔开支认真地记录下来，定期向老板报帐。老板很满意我做事的认真和细致，逐渐的叫我参与银行业务，资金来往，费用进出，我都能做得使他放心。 一天，老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台前，拿出公司的印鉴和支票薄说：“甄师傅，我以后主要跑公司的业务，这些东西就交给你保管吧。”这无疑是老板对我的信任和器重，令我感动不已。 公司开张伊始，虽然业务还未能展开，但是我们毕竟是走在创业的道路上，我们有着美好的憧憬，我们有着实干的精神。 年复一年的假日又到了，我来公司上班已经一个整月了。社会上都放长假，我们也跟着放假。行前，我找着老板，向他报告了近期几件事的办理结果。听完老板说的几句表示满意和嘉勉的话，正欲走开，老板从后面叫住了我：“甄师傅，”他说：“你从帐上取五百块钱去花吧！”我明白他是要给我发工资的意思，但是话说得比较含糊。“拿去花吧！”是个什么概念？如果只是象往常一样“拿了去花，花完再报帐”，那么我就不一定要取这五百块钱，我想有必要问个明白。“这是工资吗？”我问。“唔，是工资。”老板想了想，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自从工厂经营滑坡，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领到工资了。今天拿到第一笔自己从体制外挣到的钱，虽然不多，心里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因为我总算证实了自己独立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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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30 07:3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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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1 07:4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