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九五七年，我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一天放学，看见父亲和母亲正在紧张地商讨什么，原来祖母打电报过来，祖父病了，病势很沉重。父亲要立即回乡探视，我从小由祖父母带大，因此带在身边一同回去，那年我九岁。
路上行程很匆忙，只记得从南京天就开始下雨，我们冒雨坐上仪扬班的驳船，沿江而下。到达仪征江边，雨还在下，通往县城的道路显得很泥泞。到了家门口，里面的人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大伯打着雨伞出来接我们。我随着父亲，紧张地穿过前面几进房屋，来到祖父病榻前。
祖父已经不能说话，大口地喘着气，屋里光线昏暗，气氛显得很压抑。祖母不让我在病床前久停，把我安置在堂屋吃饭。我看到很多人紧张地出出进进，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直到屋里传出祖母的哭声，我才知道，祖父去世了。
父亲把我喊进屋里，叫我在祖父床前跪下，告诉我祖父去世了。祖父床前的小几上。点了一支白色蜡烛，排开几样供品。其中一个小盅装的是生大米，上面还插着一双筷子。蜡烛焰头跳动着，一会儿就要剪一下烛芯，大滴浑浊的烛泪不断流淌到铜质烛台上。我当时心里主要是恐惧，随着大人们一起哭泣。祖母赶紧把我拉起来，送到堂屋里，她担心那样的场面把我吓坏了。大人们很快在堂屋里摆设了灵堂，方桌前拉起幔子，摆放灵牌和香烛供品。
接下两天很忙，很多人进进出出，有吊唁的，也有帮忙殓葬的。祖父在县城人脉较广，来吊唁的人很多。行礼后，他们照例要和祖母寒暄几句，我只听懂人们说，老太爷等上儿子孙子都回来了，这是福气。祖母一边欠身给吊唁者回礼，一边附和着说：“福气，福气。”
这两天，祖母把我寄放在邻居家居住，很少进入停放祖父的房间。到了第三天，从外面抬进一口大棺材，漆黑油亮，用长凳架在堂屋中间，叫我感到越发阴森恐怖。下午，在做完例行的祭拜后，人们把祖父从里屋抬了出来，放进棺材里。并在身边摆放了老人家日常用的手杖、眼镜等物品。然后，我们在执事人的引导下，绕着棺材转了几圈，最后瞻仰祖父遗容后，跪到堂屋阶下。堂上的人们开始钉棺材盖，在祖母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榔头的敲击声像敲打着我的心坎，在灵堂里显得格外沉重。
出殡了，人们用绳索和杠子把棺材抬出宅院，停在当街，大伯、父亲带着我在灵前跪下，旁边一个管事的人交给我一棵小树，上面挂着一条长长的幡，走在队列前面，因为当时我个子小，扛不动这棵树，就由旁边一个人代为拿着。
棺材由很多人抬着，前面有人撒着纸钱，引领队伍前行。沿途遇到路祭，便要停下焚烧一些纸帛，此时棺材仍旧用长凳蓬着，不能落地。我们则要在一侧跪下，等待再次起灵。
出了北门，送殡的人们都劝说祖母不要跟到坟地去了，祖母就带着我，在祖父灵前叩了头，先行回家。回家路上，帮忙的人事先在门前燃起一小堆火，祖母拉着我，从上面跨过去，才进院子。大伯和父亲送祖父灵柩入葬，很晚才回来。
18
祖父去世后，大伯和父亲商量，祖母年事已高，一个人住在老家多有不便。他们商定把祖母接出去，分别在上海郑州两地轮流居住。也就是说，老家的这点根基，准备舍弃了。
征得祖母同意后，一家人开始做徙居前的准备。来看房子、看家具的人，一拨接一拨的。祖父生前睡的雕花架子床，还有大衣柜等大件物品，都被人先后抬了去。一天中午，刚吃过午饭，我看见母亲带着妹妹，从外面走进来，原来她们得到祖父过世的消息，前来奔丧。
大概是祖父过世的第七天吧，家里安排了一场法事，从庵堂请来三位师太，为祖父念经超度。师太们用过斋饭，敲打着简单的法器，开始诵经。我那时小，一些细节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到了下午，院子里烧起一堆火，祖父生前的用品，包括一些书籍、文稿、条幅，在师太们绕行颂经声中，都焚化了。最后，人们才从正屋的阁楼上，取下许多尘封已久的牌位和神龛，投入火中，这些大概是我们祖先的牌位了。随着燃烬的熄灭，意味着我们在老家的根基不复存在了。
处理完老家事物，又去祖父坟前拜祭了，我们一家扶老携幼，从此走上背井离乡的旅程。离家那天的情景，如今还有些记忆，好像雇了几辆黄包车，拉着人和行李，来到泗源沟码头。
那天江边的风很大，码头上测量风向的信号球被吹得呼呼转动。我们坐上划子，分批上了驳船。因为风大，祖母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坐在底层的船舱里。底层船舱显得有些沉闷，几乎看不见外面景物。船舱里有一位老者和一个小姑娘，穿的很破旧，老者拉着胡琴，小姑娘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有人陆续给他们一些零钱和食品，小姑娘唱的什么，已经没有印象，只是还记得当时的气氛有些凄凉。
船到南京，我们和大伯两家分别上了南行和西下的火车，互道珍重，挥泪告别。祖母先跟大伯到上海居住，我们则跟着父母回到郑州。
发表于 2020-9-24 05:5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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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4 07:3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