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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海嗨 于 2016-11-6 15:25 编辑
迟到的哭泣 (上)
作者 海嗨
序言:人生就是一场戏,说白了就是一场游戏,有的时候游戏没了规则,就像天平失去了平衡……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王俊这家伙怎么还不来?
她就是这德性,当年上学交作业,她都是最后一个交。
这样的人幸亏生活在这个年代,要是当年抗日战争打冲锋,她肯定也是最后一个往前冲。
那可不前面冲上去的都牺牲了,等把鬼子打跑了,她就摇旗呐喊胜利了。
这算是什么人呢?
同学们都等不及了就七嘴八舌了起来。
我一边望着眼前一盘热气腾腾的大虾,一边用手抹着流到唇边的口水望着班长说,要不咱们先开始吧。
是啊是啊,菜也都凉了。
同学们也都附和着我说。
班长先是扫了一眼满桌上的菜,随后就把目光对准了王俊的空位上,好长时间他没说话。
不等了不等了。
开始吧开始吧。
同学们的嘴巴还是没闲着。
班长把目光从那空位上慢慢地挪开,随后他就对着我们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怎么这还能有错?
这都五十多年了,看看也好。
天南的海北的凑到一起不容易。
是啊,我们都老了,丢了六十往七十上奔了。
这个提议挺好,咱们小学同学凑在一起聚一聚机会难得。
班长见我们说起来是没完没了就慢慢举起右手随后就快速地落下。
顿时我们都鸦雀无声了起来。
同学们,咱们不等王俊同学了,她可能有什么别的事,要知道她也是六十五岁的人了。
六十五,和我同岁。我举着手说。
班长一边朝着我摆了摆手,一边用眼扫了一遍同学们慢慢地说,咱们开始吧。
他的话音刚落,我们一边说着好啊,一边朝着班长都举起了杯子。
只听哗啦啦,一杯杯烈酒通过口腔都下了肚。
今天班长有令,统统白酒的干活,啤酒红酒一律不要。
我们都点着头表示同意。
酒过三巡我就有些醉意了。
王俊来了,王俊来了。不知是谁发现门口出现了个人。
我们都齐刷刷地朝着门口望去。
王俊,你怎么才来?班长对着王俊没好气地问。
真不好意思的让你们久等了。王俊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一边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我们也没等多长时间。班长说。
也就一个小时吧。
没有没有,也就半个钟头。
什么半个钟头,最起码得有四十分钟。
我们又七嘴八舌了起来。
班长朝着我们摆了摆手。
我们赶紧都闭了乌鸦嘴。
班长望着王俊说,我们等了一会儿见你没来就先开始了。
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王俊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杯酒灌下了肚,看样子她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望着她感到有些惊讶,多年没见这家伙长能耐了,尤其是她是个女人,而且年龄都……还没容我继续往下想,王俊她又说开了。
真不好意思,上学的时候完不成作业,你们都跟着我挨赵老师的批评,放了学赵老师还得给我补课。
赵老师赵老师?
他现在得有八十多岁了吧?
他还好吧?
他现在在哪?
一提起赵老师我们又七嘴八舌了起来。
呜呜呜。不知怎么的王俊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喂喂!是赵老师吧?不知谁给赵老师打开了电话。
喂喂!是赵老师吧?
是赵老师吧?
不是,是方老师,方老师你好?你好?赵老师也好吧?
看起来是赵老师的爱人方老师接的电话。
赵老师他……他……
他怎么了?快说!我有些等不及了就催促着说。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走的?
我们一听都目瞪口呆了起来。
刚才就是刚才吗?
王俊听了呜呜呜哭得更厉害了起来。
我最后一次见到赵老师是一九九三年的夏天。
潍北农场买了一台青岛出的解放牌卡车坏了,我领着人代表厂家去给他修理。
在潍坊西郊转了三圈也没找着潍北农场,最后一打听才知道潍北农场是对内的称呼,对外挂的牌子是山东省第三监狱。
怎么不早说,早说早知道早找着了,你看那牌子大的出奇,这里面肯定关了不少人。我在心里说着。
车队办公室在二楼我径直进门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队长跟我客套了几句之后就停了下来。
我有些纳闷就朝着他望去。
队长笑盈盈地对我说,刚才出去的那个人你认识吧?
认识人?在山东省第三监狱?队长你脑子进水了是吧?要知道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这地方我怎么会有认识的人呢?
正在我纳闷的时候,队长说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你老师。
老师老师?要知道我们这代人上学不多,老师自然也就不多了,这是谁呢?这能是谁呢?
队长见我皱起了眉头就望着我直笑。
赵老师,赵老师,肯定是他!我脱口而出。
赵老师是青岛人,他在胶县师范毕业之后就留在了师范附小任教了。
他圆脸,浓眉大眼,身材中等微胖。
此时他挺直的腰板站在黑板前手持教杆的影子浮现在我的眼前。
他人呢?在哪?我对着队长问道。
一九六五年夏我小学毕业。
这一年是他和方老师结婚后的第二年,他们的闺女菲菲出生了。
放暑假没事他们一家要回青岛,我到火车站去送得他们。
在候车室里赵老师从衣兜里掏出了两毛钱递给我说,回去找校长要一张毕业照。
我知道那张毕业照是两毛钱,我真想要可我没有这两毛钱,当时又不敢伸手向家里要,这一切赵老师都看在了眼里。
我摇了摇头。
赵老师把眼一瞪假装生气地说,拿着,快回去,校长还没走。
我又摇了摇头。
呜,火车进站了。
赵老师赶紧把两毛钱放进了衣兜里,他一只手提着行李,一只手挽起抱着孩子的方老师向着剪票口走去。
我望着他们的身影眼睛里不知不觉地泛起了泪花。
赵老师?赵老师在哪?我对着队长大声问着。
队长望着我只是笑,不说话。
不一会儿,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队长的身边,头微微地低着。
这……这是赵老师?
暑假还没结束,赵老师就被公安局的人从青岛“请”了回来。
公判大会是在工人俱乐部的露天广场上开的,当时人山人海,我个子小挤不进去就只好站在了俱乐部门外。
等开完了会穿军装的人和民兵一起把我们的人分成了两拨,让出了中央的通道。
不一会儿出来了一辆大卡车,赵老师被反绑着双手站在了车厢的中央,两侧有拿枪的民兵押着,我看清楚了赵老师戴着的大高帽子上写着”流氓犯”三个字。
我先是看了看队长,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低着头的人,我知道这就是赵老师就轻轻地叫了声。
赵老师没有答应,只是微微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修车修车!我对着我带去的人下着命令。
什么三包四包的,什么越权什么请示不请示的,不管那一套,把车无条件地修好,我要给赵老师个大大的面子。
到了中午队长找了个大酒店安排了一桌酒席。
我们都落座了之后,唯独没见着赵老师。
我对着队长问赵老师呢?
队长对着他手下的人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那人就把赵老师领了来。
我赶紧起身把他接到了我的身旁坐下了。
席间我不住地往他往碗里夹着大虾蟹子和红烧肉什么的。
赵老师还是显得那么规矩,我真有些不习惯。
到了晚上吃饭赵老师还是没有来,我又对着队长问,队长说他有点事我们先开席吧。
我没说什么就端起了酒杯。
可酒过三巡赵老师还是没有来我又对着队长问。
队长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他身旁的一个人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不能来了。
生日?今天是赵老师的生日!那这酒咱不能喝了,我要给他去祝寿。我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外走去。
队长狠狠地瞪了那多嘴的人一眼,大概还骂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找了个蛋糕店买了一个大蛋糕和那多嘴的人一起驱车朝着赵老师家赶去。
赵老师被判了七年徒刑,来到了潍北农场劳动改造,刑满后就留在了车队当了一名会计。
我知道这会计没名没份没资质,只不过是一个打杂的,这样也好,细细想想这也得感谢队长这个大恩人给了赵老师这么一个吃饭的机会。
很快,车子开到了赵老师家的门外。
赵老师闻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他好像是有些受宠若惊地来到我的面前小声说,你进屋以后见着我的小闺女千万别说不是我的。
我点了点头。
赵老师判刑后不到一年就来了文化大革命。
方老师宿舍的窗户上挂满了粪便,她的水缸里倒满了尿,当然了她的课堂纪律也没办法维持了,时不时地还有人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更有甚者到了晚上还有人朝着她的屋里扔着石头。
当然了这些人年龄还小,在当时就叫红小兵,不懂得多少事理也不能怪他们。
方老师的泪水哭干了,她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就在一天夜里她抱着菲菲出了家门。
左一脚右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她一边走一边想,她的男人不会干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还是相信他的。
她要找他,潍北农场在西边她要向西走去,即便是要饭也要在他的牢门口等到他出来。
决心已定,信心倍增。
方老师使劲裹了裹抱着菲菲的被子,她咬了咬牙迈开了大步。
一宿,整整一宿,方老师累倒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是在一铺暖烘烘的炕上,炕下面站着一个摇摇晃晃喘着粗气的老男人,她知道这人有哮喘病,她知道是这个人救了她娘俩,她更知道这是命。
方老师没有哭,她朝着那男人问了一句这是哪里?
那男人从牙缝里挤出“高密”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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