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永柱 于 2017-2-18 08:13 编辑
秋叶红了 ——试读张纯阳 哪一片红叶是秋天的彩霞, 哪一片彩霞是人生的旗帜? 怎么冒出这两句诗来,眼下什么世纪了,还象过去六七十年代口号式直白? 是的,我要述说的这位主人公,跟过去的时代有一条割不断的脐带。正是对于一个历史时期的整体投入,所以在人生的秋天,才如一片经霜的红叶,越发热烈光亮。 1 论年齿他应该是兄长,尽管我们至今未曾谋面,但相知相识久矣。 他叫张纯阳,有个网名:枫叶一片。我对他的深刻感知,是在网媒上读了他一系列史记散文之后,如《我的母亲》、《调粮》。和不少读者一样,读起来几近落泪,乃至于没有勇气再读第二遍。 先说调粮。现在的年轻朋友可能不认识这样的字眼了。什么叫“饥荒”,什么叫大饥荒?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事了,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三年困难时期”。连续三年自然灾害,出现了全国性的粮食短缺和饥荒,新中国面临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难。但举国还在“放卫星”,浮夸虚报风在各地盛行,谁怀疑“万斤田”就是观潮派、算账派,“就不是共产党”。重灾区中最为突出的省份之一四川,饥饿的阴影笼罩着城乡每一个角落,“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现在披露出来的材料已够触目惊心了。而当时上面还在催四川调粮,说“粮食还得调,死人也只能死我们四川的人,不能死北京的人,也不能死上海的人。如果北京、上海死人国际影响就大了。”下面地委书记的领会,更是简明扼要,一句“人死在山沟里,总比死在王府井大街上强”成为民不聊生时的饥世名言。 川东门户万县,与湖北利川相连接。利川的的高山地带,“天干三年吃饱饭”。据说万县市市长放宽政策,允许大家到利川调粮。于是人们涌过长江,从万县到利川的古驿道上,调粮者携带着衣服、皮鞋、床单、床面,调回些苞谷和少量红米。调粮的人群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或成群结队,或三五一伙,一个星期一趟来回。我一个朋友的母亲,身怀有孕,为了调点粮食供全家生存,挺着大肚走山路,攀树藤,那情那景,不堪回首! 在这“星星落落,一绺一索”的民间调粮队伍里,有一个16岁的少年,除了脚板走起泡,肩膀磨破皮,还多了一份成人少有的惊悚。一日,走到七曜山一片针叶松林旁,阴风嗖嗖,突然于树丛中跃出一个30多岁的“黑铁塔”,膀壮腰圆,头缠黑布帕,恶狠狠问他们“干么的”,“带的么东西”?早听说这一带地势险恶,常有强人出没。少年本能地把包裹抓得紧紧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蜡黄的脸,眼泪一下溢了出来,连哭带说:“叔叔,我爸死得早,我妈守孀拉扯我和姐长大,就指望换点苞谷回去救命、、、、、、叔叔,你发点善心嘛、、、、、、” 黑铁塔不听分说,只要他们交出细软。后幸亏被一长者喝住,一场惊吓才烟消云散。末了方知那剪径贼“黑铁塔”竟然是“二战”时期战死了的红军后人!那调粮少年,自然就是本文主人公张纯阳了。 “走近七曜山,听见鬼叫唤。”这偏远的调粮路,山高路陡,崖壑峥嵘,58冬年随父母工作调动,我是走过的。饥民求生的艰辛,少年的苦痛打熬,都定然可以想象。《调粮》里,有太多的真实记载,厚重深沉。要回顾那段乡土历史,纯阳兄这篇文字可入大典。而且听说那位允许调粮而救活了很多人的市长,后来被扣上破坏统购统销的罪名,含恨自尽。 我被深深感动,曾作两首七古,算是为这市长和朋友的孕妇母亲立碑: 七品碑 可免老天三分罪, 难赦人间七成孽; 陌上野魂抓饿殍, 衙斋翎溅饥民血。 揪心南浦生与死, 踩断齐曜星和月, 逆顶恶政拯苍生, 不做市长做鬼杰。 奇女碑 水田腾起六月火, 天府国里鬼唱歌, 十万翠屏成秃岭, 三年大荒枯骨多。 饥汉结队攀峭壑, 孕妇只身闯险窝, 调粮路上悲壮事, 当为史册留教科! 2 人生苦难的河流,大凡从辛酸的童年开始。 上溯至纯阳兄的祖上,在四川资阳,爷爷靠着精明能干,勤俭发家。解放前已置土地三百多亩,大院落里,大大小小的“天井房”就有48个。老爷子豁达开明,眼光长远,深谙学而优则仕的孔孟之道。他将七个儿子都送去读大学,真是家运势盛,志得意满。然而,改朝换代了,地主们遭殃了,爷爷运气好,临解放,死了。噩运就降临到子女头上,新生的基层政权觉得张家树大势大,要揪一个出来惩戒,以杀一儆百。七个大学毕业的儿子,有两个是刚刚毕业,其他五个都在教育界,都是干的教书育人、文教管理等事情,没有任何血债,也没有什么反革命行为,只是纯阳的父亲和五叔加入了国民党,于是他们两个就跑了。跑到泸州、宜宾,活得好好的,但父亲思家了,想念妻子和儿子,心想,自己没干什么反革命事,就回来了。一回来第二天就被抓。时逢“镇反”高潮,杀人权下放到基层,自然劫数难逃。一个旧社会知识分子的生命,在新时代的齿轮下,就这么简单的被嚼碎了。 父亲死后,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一边在乡镇小学教书,一边还要抚养子女,反革命家属帽子戴起。她想不通,时间过了很久很久都还在念叨: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一个走路都怕把蚂蚁踩死的人,怎么会是反革命呢?其实纯阳的父亲真是个儒雅之士,学识渊博,内气尽敛,曾先后任过巫溪大宁中学、万县女中的校长,后又任万县文教科科长。 53年夏,纯阳的母亲面对无形的政治重压,带着三个小孩,决意迁回了万县。前前后后在北山路小学、电报路小学教幼儿园、西较场小学幼儿园教书。母亲谨言慎行,以善良和智慧,与世俗权力默默相对,在长长的黑夜,她像一个先天性的瞽者,能够绕过一个又一个坑坑凼凼。这也曾给子女带来一丝丝难得的阳光,小纯阳还当过班长和少先队中队长。这基本上可算是攀上了少年的极顶。 但好景不长,母亲的身体却避不开病魔的缠绕。长夏余冬,母亲患了风湿性心脏病,住了两次院,经常喊心里接不到气,根本不能上班。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校方不施仁道不说,反而悄悄内部把她定为有右倾思想又消极怠教,作出应劝其退职的决定。校长三天两头到家里来,表面上以身体健康为由劝其退职。万般无赖下,母亲退职了。她当然明白,一退职全家的生活就成问题,但不退,在那种政治高压下,又有甚么办法?只有先保住命再说。说到底,母亲终于没法避开所有的政治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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