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岁月
八、老沙马之死
一天,民兵队长徐松山通知我们几个知青(当时知青都是基干民兵)到西沙窝,执行一件特殊的任务。到了地点,徐松山神神秘秘地说:“老沙马死了,防疫站说是‘鼻疽’传染病,叫我们挖坑深埋。我们的任务是挖坑掩埋尸体,现在就行动。”于是大家舞起铁锹,一会儿功夫,在沙窝中就挖了一个不大的坑。等运送老沙马尸体的车子一到,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已经被剥了皮的一堆马肉扔进了坑里,然后迅速填埋沙土,一会儿就完成了任务。
老沙马是一匹使役了二十多年的老马,性情温和,身材高大,皮毛深褐,因背部有一片鸡蛋大小、灰白色斑点而得名“老沙马”。老沙马天生一副好身材,一直是驾辕的好手。记得我们知青刚来到临河时,就是它把我们和行李从县城迎进村的,和我们知青十分有缘。说到有缘,老沙马和我个人还有着更深的联系,可以说,我和它同时经受过一次磨难。
那是在此前不到一年的某一天,生产队接到大队的派工,要给大队小学运送几车土坷垃(当地盖房用土坷垃垒墙),维修校舍。车倌朱志学和我接受了任务,就到大队去拉坷垃。车倌朱志学是个很有经验的车把式,对人十分和蔼,尤其是对我们知青有着慈父般的情感,处处能感觉得到他的关心与爱护,我们都叫他朱二叔。在坷垃地装坷垃时,朱二叔叮嘱我,路不远,就装两层,省得杀车(即捆绑)了。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往车上装坷垃,很快就把大胶车装满了。
从坷垃地到大队学校有一里多地,途中要穿过一条水渠,水渠上架着一座小桥。小桥高出地面一米左右,因此形成了两面坡的罗锅桥。我和朱二叔坐在胶车上,一路走一路聊,气氛十分融洽,眼看来到了桥下边。在前面拉套的两匹马走上桥的最高处时,朱二叔迅速跳下了胶车,吆喝着三匹马奋力爬上高坡。这时,前面的两匹马拉紧了套绳,老沙马也快步冲了起来,胶车顺利地爬上了桥的最高点。
就在胶车从桥上慢慢滑下来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不知是胶车冲下小桥时速度太快,还是老沙马年老体衰难以胜任肩上的重负,突然老沙马摔倒了。我一直坐在满载坷垃的胶车上,老沙马突然摔倒,使我屁股底下的的两层坷垃顺势滚向前方,我也随着坷垃的滚动,摔在了车下,左脚还伸到了车轱辘下面。此时胶车巨大的的冲力向坡下继续滑动着,胶车轱辘急速的从我左踝骨上面滚了过去,脚踝部顿时感到一阵麻木和疼痛,我倒在了马车下面。
老沙马的突然倒地,让朱二叔也感到意外。眼看着老沙马被胶车拖动着在坡上滑动,坷垃噼里啪啦的砸在老沙马身上,更为要命的是老沙马被身上的绳索卡住了脖子,压得老沙马已无法脱身,在车辕下气息不畅的吐着粗气。在这万分焦急的时刻,朱二叔已没了往日的平和,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小章,快来帮我扶一下车辕,老沙马要憋死了!”
我当然知道现在需要做什么,立刻奋力的站起身,踉跄着走到车辕跟前,使出吃奶的劲用双手往上搬抬车辕。但此时我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一发力自己就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朱二叔隔着车辕看了我一眼,二话没说迅速从腰间拿出一把赶车人必备的快刀,麻利的割断了尅在老沙马脖子上的绳索,把老沙马从辕下牵了出来。看老沙马没有什么危险,朱二叔又快步走到我身边,问我怎么样了?我瘫坐在地上,此时左踝部已经开始肿了起来,我试着动了动腿,感到有些麻木。我说:“可能是腿断了。”朱二叔拦了一辆马驴车,安顿要把我送往大队卫生所。
大队卫生所其实也没有什么医疗设备,连医生都没有,只有一个兽医马在峰在那里应付。马在峰一手拿着听诊器,一手微微挪动我的脚踝,似乎想听到有没有骨头碎裂的声音。我知道在农村是没有医疗条件的,这只能回去静养。就这样,在同组的哥们儿、姐们儿伺候下,我在知青的土炕上静养了两周多,就开始下地干活了。年轻时总是不在意,当时没作任何检查,但随着岁数增长,阴天下雨受伤部位就会感到疼痛。经过照x光片,才知道是小腿骨头骨裂,虽然骨头没断,但现在老了,骨裂部位已有明显骨质增生。
在静养期间,听说老沙马并没有外伤,还能继续拉车负重,真的比我有出息。但是从那以后,老沙马不再像以前那么有精神,直至日渐消瘦,最后死去,这大概不过一年的时间。
我与老沙马有这样一个生死情节,他的去世让我十分感慨。在掩埋了老沙马的第二天,我们又来到西沙窝,准备凭吊一下老沙马。但现场的情况叫人莫名其妙。昨天隆起的沙堆,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老沙马的尸骨哪去了呢?
回想民兵连长徐松山在掩埋老沙马尸体时说的话,虽然没有明确的指向,但没有按要求深挖深埋,这似乎有什么伏笔?后来听社员私下议论,“鼻祖病就烂鼻子,跟肉有什么关系呀?”言下之意,肉是可以吃的,莫非有人把肉吃了?
当时农村的耕畜管理是十分严格的,使役中的耕畜每年都有登记。耕畜老化死亡要经防疫部门检查批准,确认没有传染性疾病的方可宰杀食用。但是牲畜属于集体财产,在生产力低下的农村,一头牛、一匹马的死亡都是很大损失,将骨肉直接丢掉了、掩埋了,农民肯定无法接受。如果能宰杀、分食了,似乎还可达到一定的心理平衡。
是这种心理使然吗?不得而知。不过,此后生产队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从此不了了之。老沙马之死终于成了一个迷。
正是:沙马殷勤一世功,临终竟遇主人烹。
休言老友无仁义,只怨咱村日子穷。
2012-6-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