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黑土阡陌 于 2014-7-1 10:01 编辑
〈三〉车老板老阎头
说到马号,就要提到马车。提起马车,得好好飘扬一下俺连的“车老板”——老阎头。 老阎头,大号青田,山东菏泽梁山县人氏。五十来岁的样子,中等个头。 这家伙平时蔫了吧唧的,常常旁若无人地躲在犄角旮旯,用那粗糙得跟沙皮似的指头,沾着唾沫星子,慢条斯理地埋头卷纸烟儿:就是那种能呛人一跟头的关东烟叶子——“蛤蟆头”。 他说话嘶哑,嗓音深沉,胸腹共鸣十足,有点儿腾格尔的范儿。他偶尔也会用他那破锣嗓子,肆无忌惮地哼几句梁山地方小调。他唱的多是情意绵绵的怀春词调,譬如“十七八的妞儿”之类的。于是,闲暇时身边总有人撺掇他来一嗓子。这时候,老家伙两眼眯缝着,色迷迷的瞅着你,拿腔拿调地从嗓子眼里挤出那浑厚的旋律。唱到动情之处,他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倘若你有幸能听到这“天籁”之音,管保会从嗓子眼里蹦出仨字——迷死人!倘若那时有高人调教,备不住他还真能成一歌坛大擘呢。 老阎头浓眉虬须,豹眸炯炯,咄咄逼人,那精气神儿,满满的。他那小身板儿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尤其是他那发达的扩背肌,构成上身迷人的倒三角状,可与健美运动员媲美,叫人羡慕嫉妒恨。他一年四季习惯于袒胸露背,让人觉得有点儿得瑟显摆。那胸口一撮性感的黑毛,活脱脱一个梁山好汉李逵再世! 老阎头在咱连,数一数二的车老板把式。你看看他那娴熟的驾驭技艺,我估摸者他那车老板的“职称”,少说也得有十来二十年的履历。 别看老阎头平时大了呼哧,楞了扒擦的,一旦他坐定在座驾的位置,他与马儿的关系,注定就成了天皇老子和谄媚臣子关系。 看老阎头驾驭马车是一种享受,电影《青松岭》中的一段唱词仿佛荡漾在耳畔:“大鞭子一甩嗳,咔咔地响哟,一挂那个马车,下山岗来嗳嗨唷……” 随着老阎头“啪”地一声马鞭儿炸响,脾气再暴的马儿,到了他手里,也乖巧得像绵羊一样温顺驯服。 老阎头是连队屈指可数的“车老板”大拿,出车率也高,我坐他车的几率也相对要多。但凡上团部拉货,或场院拉粮,或下地拉麦秸、送水、送饭,我都坐过他的马车。时间久了,我也熟谙他那驾车的两把刷子:前进,曰“驾”;后退,喊“稍”;左拐叫“喔”;右转称“咦”,大约如此,相差无几。有一次看老阎头驾车,我技痒难耐,撺掇老阎头让我越俎代庖一回。架不住我的纠缠,他满足了我的一次奢望。可能马儿是看老阎头坐镇的面子,让我一路顺风顺水过了关。那一次尝试,是我在北大荒唯一的一次驾驭马车体验,至今想起来仍然心旷神怡,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其实驾驭马车,除了会吆喝,技术含量全在甩鞭子里。平时与老阎头的闲扯胡侃中,我得知,使用马鞭子的技术要点是“轻甩速收”。意思是将那长长的马鞭,轻轻地甩出去,快速地收回。我试过,咔咔的响,灵验得很。北大荒有一句嗑,叫“人巧不如家伙妙”,好马鞭子的奥秘在于鞭梢子;好鞭梢关键在于那几捋细软的羊皮。鞭梢好,打出的鞭子就响亮清脆。 老阎头不仅马鞭子保养得好,鞭法在同行中也是首屈一指。他说,其实赶马车的,一般很少甩鞭子的,只有在起步时,抓紧赶路时,或者陷车的情况下,才偶尔为之。 所谓鞭法,不仅要响亮,而且要稳准。你见过马鞭打灭蜡烛吗?那就叫一个准。老阎头不经意间透露,其实马鞭不是随便乱甩的。马车跑得快,全靠辕马带。马鞭就是用鞭梢打辕马的耳稍。不是真打,点到为止。那也是一样绝活。否则,马耳朵不给你打烂了?马不让你打毛了? 老阎头的马鞭子不仅仅是用来赶马车的,还赶过人。打的是谁?他老婆呗。 不知道是咋回事,老阎头的老伴居然比他大十来岁。更令人惊诧的是,老太太颤颤巍巍的三寸金莲,让知青们啧啧称奇。 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老阎头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前世缘定,修来的媳妇。年岁大过一轮,都赛老母了。家务事里里外外一把手,全拿下,不要老阎头操半点心。早上起床,洗脸水、稀饭馍馍都端到跟前;晚上归来,炕桌上酒菜伺候。按理说,这样的贤妻良母,岂不是老阎头修来的福气?不就是年龄大点儿么,老阎头不在乎。再说了,也没有人嚼舌头根子,说三道四的。 老太太相夫教子,老阎头挣钱养家,夫妻俩倒也相安无事。可锅碗瓢勺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罪魁祸首就是那“马尿”。那天黄昏,老阎头喝高了,不知道哪儿不痛快,冲着老太太骂骂咧咧的。老太太觉得委屈,回了他几句。这下不得了,老阎头借着酒劲儿发起飙来,巴掌劈头盖脸朝老太太挥舞而去。老太太逃出家门,慌不择路,抱头鼠窜。脸红脖子粗的老阎头操起马鞭子:“他奶奶个熊的,我打死你个狗日的……”老阎头嗷嗷地叫着,大鞭子“啪,啪”地炸响,在后面紧追慢赶地撵着小脚老太太。那模样,那动静,吓人! 老太太跺着小脚,跟跳大神似的,一路跑,一路哭,一路喊:救命!救命啊! “不好了,老阎头耍酒疯了,举着大鞭子打老婆啦!”王连长接到邻居举报,撂下饭碗,风风火火地冲出家门。 一直追到场院,王连长相隔十来米远,瞅见老阎头,就吼上了:“给我站住!再敢瞎胡闹,我捆翻了你!” 一阵凉风吹来,老阎头酒兴醒了三分;王连长一声怒吼,老阎头怵了三分。随后,王连长还真的叫人捆了老阎头,关到禁闭室里醒酒去了。我隔窗偷窥,此刻的老阎头象个霜打的茄子——蔫了。 事后,我悄悄地问老阎头:你真的要拿马鞭子抽你媳妇啊?老阎头傻乎乎地笑道:俺是吓唬吓唬她来着,哪舍得真打呀。 王连长一记狠招,治好老阎头的坏毛病。从此,再也没听说老阎头打老婆的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