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黑土阡陌 于 2014-8-20 22:38 编辑
在,金秋的阳光里(小说)
天空和草原,是茫茫无际的色块儿。没有山丘,也没有岗陵。乌日图河懒懒地躲在黄了茎的茂草中,半天不露面儿。太阳,骤然高了许多,使坦荡的四周更加空寂、雄浑、苍凉。
蠷蠷的蟋蟀声、蝈蝈声戛然而止;一团淡淡云絮,投下变幻的阴影……
苏德那木孤单单地斜跨在雪青马上,那枝锃亮的全自动步枪又斜挎在他宽厚的肩头。马蹄划开草丛,弹着石子儿。飞进的石子儿,仿佛击中了他颤栗的心。
寥廓的视野尽头,是一簇白蘑似的蒙古包。旁边有只红色“小虫”蠕动着。
“可恶的枣骝马又来了!”
他恨这匹马,因为它的主人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兽医,是那个夺去了他心上的索丽娅姑娘的兽医。
苏德那木和索丽娅都是喝乌日图河水长大的。他们象河边的鲜花和小草一样亲密无间。这种童年建立起来的友谊犹如清凌凌的河水,如果他勇敢地打开羞涩的堤坝,那么这朵花儿将永远盛开在他的身边。
可现在,那个热情、漂亮的兽医,毫不犹豫地走进他们中间,而且和天真无邪的索丽娅热恋了。
如果他早点儿把心里话掏出来,如果没有那一个月的民兵训练,如果没有那匹讨厌的枣骝马,如果没有那个可恶的兽医……而今,只有忠实的雪青马和他相依相伴。雪青马高大、威武,宽阔的前胸,修长的身姿。细直的脚踝。整洁的鬃毛。它跑起来象一阵风,如果被它摔一下,弄不好会折了腰骨呢!
这块儿寂寞的草场,每夭都有它的喧闹和繁忙。当朝霞燃着草莽丛中的乌日图河,当落日的余辉溶入小河奔流不息的欢歌,出牧、归牧的羊群,仿佛牧女抖开或收拢乳白的“浅木掐”(长衫),袅袅炊烟在风力发电机组淡蓝叶片的旋转中,向唱着长调民歌的牧人频频挥手。……
然而,现在太阳方才偏斜,畜群还隐在这广阔的绿与黄的交响诗中。浩特里的老人、妇女们都去苏木供梢社了,他们趴在琳琅满目的玻璃栏柜前,选择着、议论着、欣赏着。
兽医适时地来了,是出诊路过,还是事先的约会?……他和索丽娅紧紧依偎着。甜甜的情歌,从蒙古包飘出来:
“不要时刻想念我,
急成了相思病哟。
要有真正的想念的心愿,
月末就能相见。……”
雪青马拴到桩子上,一声不吭地用毛茸茸的大脑袋,在苏德那木灰涤卡蒙古袍和湖蓝色绸腰带上揉搓,尖尖的双耳不时地剪动。那亮晶晶的大眼睛,似乎流露着对主人的同情和怜悯。
苏德那木没象以往那样爱抚地为它梳理,也没乍开粗大的手指,梳理自己黑硬的头发,他失神地走回蒙古包。壶里没有茶。烟筒是凉的,那悠然飘来的歌声象黑蟒鞭抽在心上。……哎,这就是失恋吗?他痴痴凝望着远处的枣骚马,眼睛里闪着怨恨的光。视野中,象根马鞭子大的枣骝马带着绊索,连蹦带跳地向丛生着芦荻的河畔挪去,噢海,快点儿滚开吧,你这该死的东西。
歌声停下来。索丽娅轻盈地走出蒙古包,这是个秀颀的姑娘。她身着果绿色蒙古袍,淡青色的纱巾束住两根乌黑的长辫儿。一双充满魅力的眼睛,袒露着纯洁与欢乐。呵,好一只幸福的鸟儿!
她向远处缭望了一阵.就来牵雪青马。雪青马象对待它的主人,驯服地甩动鬃尾,昂首跟着。马蹄弹着草丛中的石子儿,发出响声。
兽医也从包里走出来,提着马笼头,奶黄的前进帽下,一张端庄的脸闪烁着红润的光彩……
突然,苏德那木象一只受伤的狮子跃起来。他看见骑上雪青马的不是索丽娅.而是兽医。这是一个男子汉无法容忍的。
英骏的雪青马象银色的闪电冲出浩特。“闪电”上是那个洋洋自得的影子。然而,就在一瞬间,影子在雪青马迅疾的躲闪中,抛下去了。不过,没有爬起来,他似一团蘸了色彩的布团,随着马的狂奔,给无涯的草原,划下深深一道白痕。白痕无情、飞决地延伸。四野的牛瞪大眼睛,狺狺狗在猜吠,羊群忽啦啦地躲闪着……
啊,套橙了!这是怎样的骏马。
—— 一场悲剧、一场不可挽回的横祸酿成了。
索丽娅痛苦地嘶喊,刹那间凝成动人心魄的死寂。她秀美的脸吓得苍白,墨玉般的眼睛痴痴盯着那渐渐远去的“布团”,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只有两只冰凉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张大的嘴。……
在最初的一霎那。阴冷的笑曾掠过苏德那木的嘴角。但是,他很快收敛了笑容。眼前,是生死关头——生命和名誉。……呵,草原所哺育的子孙,可以角逐,但不使绊子;可以流血,但不背判信义;可以光明地追求,但不要虚伪的掩饰。失去爱是可悲的,但要失去人格,那勿宁死。有哪个汉子,能忍受人家指着脊梁的议论呢?他没有想到英雄人物,也从没把自己与英雄人物相比。然而,人的崇高、庄严和圣洁,毕竟战胜了嫉妒、狠琐和丑恶……
这也仅仅是一霎那的事。
马蹿出去有五十米了。它一边跑着。一边踢着、弹着,转眼有一百米了。
蒙古包门口,一双曾闪着凶光的眼睛变幻着、变幻着……
颤抖的手已经抓过枪,这是只曾无数次爱抚、照料过它的手呵!
嗒,嗒,嗒,清脆的枪声响了。那道雪青色的“闪电”消逝了,那团草峰上的“布团”凝固了。草原,幽谧的草原。……
苏德那木和索丽娅几乎同时跑过去。
兽医艰难地爬起来,脸上带着血迹和擦痕。它俨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从死亡的深谷中奇迹般地闯出来,一头扑进她的怀抱。姑娘似乎怕他再被拖走,紧紧地楼着,大滴大滴的泪珠,沾湿他褴褛的毛涤蓝西装。
雪青马死了,这是匹多好的马啊!
斜阳,象炽热的火焰,把缕缕云丝烧熔,点点滴滴淌落在草甸上,化做无数错落有致的野菊、紫苑,金黄的,宝蓝的,每一朵都捧着一片阳光。而高远的天空竟一碧万顷。
远处,乌日图河潺潺流着。苏德那木叉开腿,“人”字般孤单单地站在雪青马的尸体旁。在空矿、寥廓的天地之间,那山岩般宽厚、傲岸的身躯,那颧骨突出的黝黑面颊,那深邃忧伤的眼睛,都融进金秋的阳光里,象一幅悲壮的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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