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聚散何匆匆?空叹人零落
三十年前的八三年春,四川峨眉电影制片厂决定拍摄故事片《杜鹃啼血》,因该片内容是讲述大别山的革命故事,摄制组决定在大别山实地拍摄。
导演张凤翔,制片主任曹晔,摄影孙国良,舞美罗志诚等人,先行到金寨、霍山县勘察景点,最后决定将主要景点场地,放在金寨县古碑镇一带。
导演张凤翔先生曾经是一名武工队队员,不知何故当上了电音演员和导演。他在《上甘岭》、《党的女儿》、《地下尖兵》、《虎穴追踪》等许多电影里扮演过不同角色。是《冰山上的来客》的副导演,曾执导电影《三进山城》、《玉色蝴蝶》。这次又披挂上阵,执导《杜鹃啼血》。
很快,摄制组演职员全部人马开赴古碑镇,入住在古碑镇旅社。
主要演员萨仁高娃、张毅、于秀春和赵春明等人大名,已经在电影上为当地人所知,因而她(他)们的到来,给这个山乡小镇带来新奇和激动。
摄制组立即展开拍摄前的准备,各部门有条不紊地开始各自进入实际操作。
没几天,负责舞美的罗志诚老师敏感地发现,制片厂派来制作道具的师傅,按剧本规定做出的各种道具,全部是四川风格的,与当地人使用的各种工具完全不一样。
罗志诚意识到隐患,立即叫停,将事情告知导演和制片。并提出,必须有一个懂得当地民风民俗的,还要懂得美术的人来协助完善道具和内景等事宜。否则,作品将来有可能出现穿帮,影响影片质量。
张导演和曹主任对此非常重视,立即找到县里,请县里帮忙。县里热情答应,将任务交给文化局,文化局很快将任务交给我和创作组的曹勇。
这活儿只要我们动动嘴,轻松愉快,新鲜好玩。于是,我和曹勇高高兴兴去了摄制组。这一去,我就在他们摄制组呆了近一年,直到第二年外景地拍摄工作全部结束,摄制组撤回四川,我才与他们分别。
摄制组对我和曹勇非常重视、尊重,给我俩按了个“民俗顾问”的头衔。我与曹勇和主演赵春明住在一个房间,旁边住的是男主演张毅及导演、副导演、制片和场记。拐弯就是女主演、当时尚在电影学院上学,后来很红火的明星萨仁高娃,与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副团长,老演员于秀春的房间。
摄制组让我们两享受和主要演员一样的待遇,还规定摄制组全体演职员,得喊我和曹勇为老师。
我不安而汗颜。
面对资深演员孟舜、于秀春和张毅,只要听到他们喊我老师,我只能坚辞不受,立即请他们喊我名字。但他们听命于导演,并不在乎我的感受。依然喊我老师,我羞愧。
导演张凤翔私下里认真对我说:“我让他们喊你老师,是理所当然的。演戏他们是老师,别的你是老师。此外,正规聘请你们当顾问,是要你俩有个名分,这样你们就能按规矩在摄制组领钱,拿补助。你们是有付出的,应该有报酬。”
当时我穷得实在可以,每月工资大约只几十元,而烟酒茶俱难舍弃,经济常陷窘境。
面对他们的真情实意,我也不能不识抬举,便欣欣然笑纳。摄制组的补助,高于我的工资,且吃住免费,时发衣物。生活压力,立显轻松。
制片主任曹晔,从四川带来一辆新嘉陵摩托,市场价当时约一千二,他是以摄制组的名义,找 关系按出厂价八百多元买的。为关照我,他要以四百元的低价处理给我。
我说我不要。
他大为惊奇,解释说:“甄老师,这摩托是新的。按三分之一的价格给你,是感谢你对我们摄制组的帮助。你要理解,我们摄制组账目清楚,管理严格,收点钱才好做账上报。”
我解释说我是不会骑,也不敢骑。
他苦笑作罢。
其实我是没能力买,但内心很感激他的美意。
我想告诉他,摄制组每人发的一件羽绒衫,是当时山里很少见的奢侈品,我已经毫不犹豫就转手卖掉了。我无法奢华,需要的是财米油盐。但是,虚荣战胜了诚实,我最终还是没告诉他我是买不起这辆低价的嘉陵,无法消受他的好心。
张导演喜欢书画,精于篆刻。刻刀随身携带,操刀不用印床。往往乘兴治印,立马可就。
罗志诚是专业美工,绘画功夫自然了得。先后为我即兴作画好几幅,落款均题江林。作品亦庄亦谐,提款风趣儒雅。
副导演孟舜喜爱书法,且有功底,写的一笔虎很有章法。曾乘兴挥毫,送我数幅。
老演员于秀春也喜欢书法,一笔楷书,中规中矩。曾题田汉《关汉卿》剧作中长诗《蝶双飞》赠我。并当面沉醉吟哦,气势如虹。
演员们在这种氛围下,全开始学画画写字,没事都喜欢抹上几笔。晚上,我们经常聚在一起,随意泼墨挥毫,观赏切磋。
此时,张导演就会手持刻刀、章坯,笑嘻嘻走来,当场为我们治印。
摄制组里几乎所有喜欢书画的的人,都得到过张导演赠送的自制印章。这些印章石料,都是张导演专门买来刻章,留着送人的,他乐此不疲。
我得到他的印章最多。先后有斋馆印“半醒斋”,闲章象形印“墨艺”,名章三枚,藏书印,引首章,押角印等十几枚。
一日,张导演将我喊到他住处,送我一合朱红印泥。他告诉我,此盒印泥来自苏州,是一匠人以藕丝为原料,祖传秘制。印泥三十年内油不亁,色不退,气味芳芳。
他仅有三盒,送我一盒,叮嘱我要好好珍藏。
尽管打开一看就知这是个好东西,但对它能具有如此神奇的质量,我依然将信将疑。今已三十年矣,初春,我将这盒印泥打开一看,居然色泽如新,香气不减,油迹滋润,实乃我文具中镇案之宝。
一九八四年春摄制组撤走后,我未再见过《杜鹃啼血》摄制组里的人,但还与张导演,西影的赵春明保持着书信往来。八五年元月,我参加省首届戏剧节,专程去拜望画家郭公达先生。我知道张导演想得到一幅郭先生的画,一直未能如愿,我要为张导演向郭先生求画。郭先生得知我来意后,欣然命笔,当场画了一幅山水。
本想将这张画寄给张凤翔先生,但我突然想到,何不找机会去峨眉一游,亲自送去,让他意外惊喜一番。由是,此事搁下。
我和曹勇与西影赵春明住一个房间近一年,三人都爱喝酒,赵春明对我俩又十分尊敬,故相处得很好。摄制组不许喝酒,我们三人经常晚上在住处偷偷小酌。赵春明英俊潇洒,曾在电影《山道弯弯》中担任主演,这次和萨仁高娃联袂,他十分认真。经常缠着我陪他练习骑马,他的动作开始十分笨拙,逐步熟练提高,最后终于可以上镜过关。我目睹他多次摔跤,好在退役军马十分老练,知道如何保护驾驭者。尽管如此,赵春明还是难免多次小伤。
分别后,他每年都会给我来信,有年突然鸿雁中断。估计是接片奔忙,细一打听,竟是噩耗。年轻轻前途看好的赵春明,竟然在家做饭时煤气中毒,死于不慎。呜呼,我至今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人生真乃“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赵春明的意外不幸,每每让我扼腕痛惜。
一日,曹勇告诉我,张导演因病仙逝,我一愣,不敢相信。但张导演是二九年人,毕竟年事已高。所憾我总想找机会去峨眉与他一会,竟成梦想。想送给他的画子,却留在手中,成为生离死别的纪念。
剧组主要演员中,萨仁高娃当时年纪最小,才二十岁。大家都将她看成孩子,呼其“高娃”。
她朴实无华,随和家常。端庄惊艳,略显拘谨。走在小街,任谁请她合影,即便是路人,她都是微微一笑,默然许可。平时我们一桌用餐,她很少说话。但没有清高的矜持,只有文雅的温顺。
中秋晚,摄制组聚餐,供有啤酒、白酒,允许大家畅饮。我萨仁高娃碰杯,她清浅一笑,端起一大碗高度白酒,与我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看得我目瞪口呆。
这碗酒,少说有半斤,之前,她已经与多人碰杯,喝过一碗。
当晚晚会,高娃有独舞节目,尽管我知道她是专业舞蹈演员,也为其担心。张导演告诉我说:“没事,高娃喝酒没感觉,她喝酒跟喝水一样。酒后照样翩翩起舞,不误演出。”
莫非蒙古人都这样能喝酒?我不解。
继《杜鹃啼血》后,萨仁高娃在电视剧《公关小姐》中凭实力征服观众,让全国影迷记住了她。先后参加拍摄了近三十部影视作品,其中有《十五的月亮》、《南国丽人》、《古墓惊魂》、《都市平安夜》、《竹林街十五号》、《成吉思汗》等,成为影视界关注的焦点。
但正在萨仁高娃事业鼎盛之际,她突然于一九九二年在演艺界消失。
原来在一九九三年年初,萨仁高娃好奇地到朋友父亲所在的戒毒所参观,戒毒所的惨景震撼了她,她在两个小时里做出了一个大仁大爱的决定:放弃演戏,开一个戒毒所。
一九九三年四月,萨仁高娃在广州一家医院,租两幢共四十个床位的小楼,请来六七名退休老军医,开始了她的戒毒事业。之后,她在珠海、凤凰山筹建新的戒毒中心。十年内,她的戒毒中心治疗了上万病人。
萨仁高娃告别荧屏十年,在她的戒毒所走上正轨后,又重现影视,在《成吉思汗》中饰演成吉思汗的母亲河额仑,再出江湖。
面对阔别十年的演艺圈,她感到陌生而不适应。她对记者说:“演艺圈变了,过去演戏拍戏都是想做精品,为了艺术,可现在都是为了钱。过去我们都是自己走南闯北,可现在有些演员却不那么敬业,年纪轻轻却带个保姆。”
萨仁高娃的无奈,也是社会的无奈。
弹指三十年,往事依稀,人物萦绕,感慨无限,成此文。
|
|